分別的時候我們商量好晚上在家里吃,確定了中飯的菜式。班上到一半,我發短信給他:“糖醋魚改成啤酒魚吧!
他回:“你吃不膩?也該換換口味了!
“怎么樣?不爽的話你兩道魚一起燒好了!
他的電話過來,“聽到你這樣說話真好!
“好什么?”
“一般心情好的時候,你才會露出本性。”
“我的本性?”
“粗魯!
“去死……”
“我死了,誰來燒啤酒魚?”
“那么,等我吃膩了時你再死吧!
“到時我又開發出新菜式!
“總我有吃膩的時候!
“那時你已經是只能靠假牙咀嚼的老太婆了!
“琴、知、淵!”
“啊,我得去上課了……待會見,親愛的!
我待會兒見到的是晨約。
她請我喝茶。
她當然不會只是請我喝茶而已。
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還怕了她嗎?就算她一時急了潑硫酸,我也會及時反應躲到床子底下去。
我都想好了。
我們在對面坐下,她不發一言。
我只得開口:“有什么事?”
“你心知肚明!
我嘆息:“晨約,你再這樣下去,我們三個人都不好過!
“是嗎?我并不覺得如何不好過,知淵也不覺得。難過的是你一個人吧?費盡心機得到了他,馬上又要面臨失去!
她固執且極端,認定了一個牛角尖,便一直往里鉆。
我嘆息一聲,終于發現我來錯了。
“離開他!
她的聲音里有奇怪的冷意,眼神如刀。
“你一定要離開他。”
我忍不住站了起來,她已經固執到了偏執的地步,根本講不通。
“他不是一樣東西,可以讓來讓去。愛情也不是一件禮物,可以隨便送人。晨約,對不起,我還有事,不能奉陪了!
她露出一個奇怪的笑容,從包里掏出一樣東西。
是一把水果刀。
我震驚得倒退一步。
她笑著,目光落在那把刀上,溫柔得像是在看自己的情人。
我們坐在這個角落里,上午的茶樓又過分清靜,竟然沒有一個人看到她掏出刀子。我的大腦提醒我應該大聲叫來侍應,起碼應該以呼救來贏得別的客人的幫助?晌覅s只是緊緊抓住椅背,喉嚨像是被什么卡住,發不出聲音。
她不動,眼神迷離在刀上,輕輕地說:“你不知道我有多愛他……如果沒有他,我活著又有什么意思?很多的男孩子向我獻殷勤,可是沒有一個比得上他……我愛他,比任何人都愛他……他不會離開你,如果你不離開他……那我該怎么辦?我該怎么辦?”
她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了軟弱,不再是那般冰冷高傲的樣子,反復呢喃:“我該怎么辦……我該怎么辦……”
她在那一刻軟弱迷離,眼光落在我身上,整個人如霧一般易碎易散。
我忽然充滿了一種說不出的恐懼,猜到她想要做什么——
我沖上去——
但是晚了……
她露出如如云如霧般凄艷的一笑,明晃晃的刀口落在了纖細潔白的手腕上……
“不要——”
艷紅的鮮血在瞬間冒了出來……
血那么紅,她的肌膚那么白……
那段情景,現在回憶起來,都覺得十分的混亂和模糊。
我捂著她涌血的手腕,她的血沾到我的衣服上、手臂上,腥甜的氣味彌漫了我整個感官。我簡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通知琴知淵這件事的,我反反復復,語無倫次,他來的時候,臉色蒼白如紙,每一秒鐘的時間都如鋒如刀,切割著我的神經。
晨約被送進了醫院。
我茫然地跟在琴知淵身后,他找醫生,問護士,一面打電話回學校查晨約家人的電話,我六神無主地靠在墻壁上,緊緊地抱住自己。
琴知淵又被醫生叫去了,我一個人蹲在墻角,被無邊的寒冷包圍。
冷意無際無邊地漫延出來,我的血管和毛孔都流淌著寒意……
“西容……”
好像有人這么叫我。
“西容……”
我茫然地抬頭。
一個人站在我面前,可我的眼睛找不到焦距,我看不清他。
那人蹲下來,“發生什么事了?西容,你到底怎么了?”
他握著我的肩,把我四散的魂晃回來,我的知覺一點一點回來,眼前的臉仿佛是前世見過,陌生又熟悉,我倒在他懷里痛哭了起來。
是左居城。
“西容,到底怎么了?誰在醫院里?”
“阿城阿城,帶我走,帶我走……”
在這軟弱崩潰的一刻,我的意識模糊得像是初生,我不記得與他的戀愛與背叛,傷心與歡樂,他只是一個認識的人,唯一的一點熟悉成了我的救命稻草。我無法忍受醫院里刺目的雪白,嗆人的藥味,那艷紅的鮮血與雪白的肌膚又在面前……
“帶我走,阿城……”
他把我帶到他的住所,給我倒了杯暖暖的紅茶,不忘加一片檸檬。
打開音響,放出悠揚的笛曲。
他說:“西容,我已經放好熱水,你要不要泡一泡?”
我在浴室里呆了足足三個鐘頭,出來時,餐桌上已經擺了一條香艷的重慶香辣魚,兩個簡單的小炒。他不會下廚,那魚是重慶老安菜館叫的。
情緒安寧之后,我才發覺他仍然記得我的喜好。
食物滿足了我的胃,安定了我的心,我長長地嘆了口氣,“阿城,謝謝你。”
“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一笑,那說不出的酸痛勁兒又在心里冒出來了。
“西容,告訴我好嗎?”
這就是他與琴知淵的不同,琴知淵不會這樣問你,他會讓你自動地慢慢把心事說出來……哦,琴知淵,他現在應當陪伴在晨約身邊吧?
“阿城,別問了好嗎?”我撥弄著臺燈上的流蘇,問,“左太太呢?不在家?”
“我們已經離婚了!
“什么?!”
雖然曾經惡毒地詛咒過他們的婚姻,但我怎么也沒想到它會結束得這么快。
“結婚后的第三個月,我們分開了。因為我們都明白對方不是自己要找的人!
果然是快餐時代。愛情可以快餐,婚姻也可以。
看著他深深的目光,我十分不自在,連忙轉移話題:“你怎么會在醫院?”
“有個同事出了車禍,我去探望他。”
“哦,這樣!
兩個人都沒什么話了,相對無言。
一年之前,我們還是親密無間的戀人。
呵,是,一年了,時間多快啊。一年前的這個時候我還恨他入骨,但今天,他在我心里已經成了一個熟悉的陌生人。
時間總有無窮法力,再深的傷痛也能治愈。
我向左居城告辭,謝絕他的相送,自己打車到醫院。
晨約正在安睡,旁邊有一名中年女子,我上前,喚:“阿姨,她好些了嗎?”
她站起來,拘謹地低聲說:“小姐已經睡了,醫生說問題不大,只要好好調養就是了!
“哦。您不是晨約的母親?”
“不敢不敢。小姐的父母都已經去世了,她從小在我們家長大,我們老太太很喜歡她,當她是親孫女一樣。出了這樣的事,大家都沒敢告訴老太太,怕她生氣受不了。真是萬幸,搶救得及時……哎呀,這位小姐,你可知道這到底是為什么?好端端的,怎么就做出這樣的傻事呢……”
她還在一邊絮絮地說下去,我勉強陪坐一會兒,告辭出來。
琴知淵呢?他到哪里去了?
我想打個電話給他,卻發現手機不見了。
大約是落在左居城那兒了。
已經是晚上七點多鐘,華燈初上,整個城市燈火輝煌,車流如織。我獨自站在醫院門口,茫茫地看著這繁華的一切,忽然有說不出的陌生。
長長吐出一口濁氣,回到幸福山莊。
這是我在這個城市唯一一個安身之所,它亮著燈光,等我回家。
琴知淵半躺在沙發上。
我有點意外。
“回來了?吃過了沒有?”
“還沒!
“我來叫外賣!彼统鍪謾C打電話,頭發垂在額前,在燈光下撒下一片陰影。
他的聲音里也有無限的疲乏,整個人看上去那么無力,像一個易碎的玻璃娃娃。
我忍不住走到他身邊,握住他的手。
“知淵,別難過,她的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了!
知淵用一種悲傷的眼神看著我。
我的心都痛了。
“如果你真的很不安,如果你愿意……知淵,你去照顧她吧!我不會吃醋了,好好照顧她,讓她早日康復。”
他低低地道:“身上的傷口容易康復,心上的呢?”
我一震。
他在說什么?
我慘笑一下,松開手,“你的意思,是要替她療心傷嗎?”
“我只是今天才知道,一個人受了心傷,是一種怎樣的痛苦!
“那是當然,不然她何以會割脈?你最好照顧她一生一世,永遠不要離開她!痹徫遥铱刂撇蛔∽约旱恼Z氣。
他抬起頭,眉宇如昔,那雙玉石般的眼眸卻陡然間失去了光澤。
“這是真心話?”他問。唇齒之間帶著一絲令人心顫的涼意。
“不然你的良心何以安寧?”
“這樣,你的心也可以安寧了吧?”
“我安寧?我當然安寧!”我冷笑,真的,憤怒到了盡頭,真的可以笑出來,“就因為我不肯離開你,晨約才會割脈。倘若我不這樣固執堅持,她就不會做出這樣的事。你們這一對璧人……”
“夠了……”相識以來第一次,他冷冷地打斷我的話。用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冷漠神情面對我,他輕輕地,緩緩地開口:“你的意思,我已經明白了!
他拾起放在沙發上的外衣,站起來,從我面前經過,走出去。
不再看我一眼。
不再看我一眼。
不再看我一眼。
一股涼意和麻痹感從腳底升起,瞬間充滿了我全身的血管和毛孔,心好像都不再跳動了,我的臟腑里全是涼氣,整個人空蕩蕩地,抓不住一絲牢靠的東西。
只要一陣風來,我就會破碎得四散飛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