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個秋天了。
白偉蓁將微揚的長發塞在耳后,騎著腳踏車繼續沿著蜿蜒的小徑前進。水泥小徑的盡頭是一間佛堂,她固定每個禮拜一要送供佛的花束進來。
“白小姐,送花來啦?”一位小師父在她的腳踏車剛轉入佛堂時,立刻和善地笑著。
“是啊!”她恭敬地施禮,將花束送進佛堂。
一切都已經不一樣了。
搬進這小鎮后,她變得沉默寡言,終日與花草為伍,在鎮上的市集里開了一家花店;白偉帆則一反常態地愛上武術,在姑姑的指導下,練就一身強壯結實的肌肉,在鄰鎮的健身俱樂部里擔任教練,溫文儒雅的外表加上強健的體魄,引來許多會員的追求。
她呢?也有很多的愛慕者,不過,對于男女交往之事,她再也沒有興趣嘗試。
=====
剛進門,聞見陣陣飯菜香。白石靜如今不再工作,專心地在家照顧他們兄妹。
“偉蓁,回來了啊。”白石靜從廚房探頭出來。
“是啊!姑姑!
她在餐桌前坐下,剛好看到白偉帆自浴室出來,招搖地裸露著上半身在她面前走來走去,忍不住揶揄道:
“別在我面前晃,我不是你們俱樂部里那些瘋狂的小女生!
白偉帆露齒微微一笑,用毛巾擦著未干的身體。
“偉帆,快去穿衣服,這樣會感冒的。”端菜出來的白石靜催促著他。
白偉蓁仍然會跟白偉帆斗嘴,不同的是,沒了往日爽朗的豪氣,眉宇間總籠罩著幾分淡淡的憂愁。
“姑姑,鎮長的兒子今天又到花店跟我求婚了。”她語氣平淡的好像在說著一件跟自己無關的事情。
“喔……那……”
“姑姑覺得他怎么樣?”
“不錯。≡谑袇^的學校教書是嗎!是個挺好的對象,不過,偉蓁你……”
白石靜還未說完,白偉蓁隨即又轉頭問著白偉帆。
“白偉帆,你覺得呢?”
他聳聳肩,“你喜歡就好!
她低頭沉吟:“我無所謂,如果你們也覺得他好,那我就答應他吧!”
“偉蓁……”
“我吃飽了。”
白石靜放下碗筷,垂頭輕嘆。
不快樂,她始終都不快樂。已經三年了,她還是這樣,一直在勉強自己。從前的她幾乎把所有的精力都用來尋找自己喜歡的事物上面,現在則總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就連婚姻大事都決定得如此草率。
她與白偉帆互看一眼,用眼睛詢問著他的意見。
“我看……”白偉帆語重心長地看著樓上,“她始終都忘不了那個人。姑姑,有件事……”他看著白石靜,猶豫著該不該講。
“說吧!”
“我聽說殷祺到現在都還沒有結婚,還聽說他四處派人找我們!
“你聽誰說的?”白石靜聞言不得不謹慎起來。
“上回到市區,遇見以前幫派里的一個朋友,他跟我說的!
“你沒讓那個朋友知道我們住在哪里吧?”
“沒有。”這一點他萬萬不敢違背。
“姑姑我覺得……”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唉!讓姑姑仔細想想,怎么做對偉蓁最好!
=====
幾只白鷺鷥在青翠的田里優雅的覓食,黃昏的鄉村美得就像一幅畫。
產業道路上,白偉蓁纖瘦的身影倚著腳踏車,默默佇立在夕陽下。
明天就要訂婚了,自己的心卻是那么平靜,就算是參加別人的喜宴,也會有興奮的心情吧!自己卻連這種心情都沒有。
就在這么寧靜的小鎮,跟一個愛自己的人共度一生,也是幸福的吧!現在到未來,甚至以后會怎么樣,都是一清二楚,那不是很好嗎?已經沒有資格再放縱自己追求喜歡的東西了,有些傷害是會永遠留下痕跡,就像手上的那道傷疤一樣。
她卷起長袖,撫摸著右手腕上的疤痕。茫然間,一道修長的陰影極其突然地籠罩過來,不遠處的白鷺鷥倏地驚惶飛起。
她轉身,與身影的主人四目交接。她微愣,臉色乍變,心如撞鐘,恨不能生有白鷺鷥的一雙羽翼,立刻插翅遠飛。
“你……”強掩胸中波瀾,卻只能勉強發出這么一句。
“偉蓁……”殷祺澀聲開口:“我好想你!
她聞言如遭雷極,心情大起大落,喉間被酸澀哽住,好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殷祺兩頰明顯消瘦,目光卻依舊深沉銳利。他默默注視著白偉蓁,千言萬語一時之間竟不知從何說起。
她變得好漂亮!明麗的臉孔被一頭長發烘托得更加動人,秋風輕拂,秀發微揚,在金黃色的光線映射下,似要整個融入夕陽中。
“對不起。”殷祺真誠地道。
這句話隨風飄入白偉蓁的耳中,她茫然。
“我跟那個女孩解除婚約,也完全退出黑社會,現在我從事進口石材及建筑工作!彼^察著她的表情,竟是完全的無動于衷,他心慌了,難道……難道偉蓁對他已不再存有感情?“偉蓁,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我……”
他伸出的手被白偉蓁輕輕避開,她神色更加冰冷。
“明天我就要訂婚了,如果你愿意以一個老朋友的身份來祝福我的話,我會很歡迎的!彼隣科鹉_踏車,連說聲再見也沒有,往來時路騎去。
“你不能訂婚!”她聽見殷祺在背后命令式的說著,“我不許你跟別人訂婚,你是我的女人!你是我的女人,你聽見了嗎……”
她加速地向前踩動,淚水不斷飄散在風中。
=====
訂婚的典禮就在白家舉行,除了雙方家長外,沒有再宴請其他人。
白石靜焦灼地看著太過于沉靜的白偉蓁,她甚至沒有為自己添購任何一件新衣服。對方已經在樓下了,白石靜卻像在等候什么的,不斷看著窗外,并不急著催促她。
“姑姑?”察覺到姑姑異于平常的神情,雖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卻仍假裝地問著:“怎么啦?”
“沒……什么!偉蓁,姑姑覺得婚姻非同兒戲,你實在應該……”
“姑姑,我是認真的,我們下去吧!”她走在白石靜前面,轉身下樓。
她的未婚夫,帶著細框眼鏡的斯文男子,見她下樓來,忘情地迎上前去。
“偉蓁!彼偸遣桓抑币曀,她實在太漂亮,多看一眼,仿佛就會褻瀆她的美麗。
“時辰到了是嗎?幫我戴上戒指吧!”
她主動伸出手,神態自若。她的未婚夫卻如臨大敵般,掏個戒指也掏得滿身大汗,好幾次差點將戒指掉在地上,當他終于把戒指緩緩套上她的手指時,白偉蓁忽然心中一沉,淚水幾乎奪眶而出。
“不許戴!”殷祺領著一群黑西裝墨鏡男子,赫然出現在門口。
“你要是幫她戴上戒指,我就把你砍成八塊!彼呎f邊走到兩人面前,一把抽出戒指就往門外丟去。
“喂!”她的未婚夫只來得及喊出這么一句,便被高頭大馬的保鏢一人一邊架起!高舉在殷祺面前。
“我告訴你!币箪髅嫔幊恋刂钢f:“這是我的女人,也是我未來的妻子,所以你不能跟她訂婚!
“這……”她的未婚夫漲紅著臉,不住掙扎,“這還有沒有王法啊?我立刻叫警察來抓你!
殷祺輕嘆:“好吧!既然如此……”他聲音陡地揚起,“把他剁成十八塊,丟到海里去喂魚。”
“是!”保鏢應著,竟真的把他往外拖去。
一直不吭聲的偉蓁此時終于發火,“你這是做什么?你不是說你退出黑社會了嗎?現在這樣又算什么?”
殷祺氣定神閑地笑笑,“原來你還記得我跟你講的話,我還以為在你心中,我真的一點份量也沒有了呢!”
“你……無賴!”氣極的白偉蓁只能迸出這句話。
“我本來就是!你認識我的時候就已經一清二楚了,不是嗎?”
看著逐漸遠去的未婚夫,白偉蓁心頭竟覺得輕松起來,但殷祺的流氓行徑著實可恨。而且由白偉帆及姑姑的袖手旁觀看來,他們早料到殷祺會出現,那么此事由姑姑一手主導已是毋庸置疑,難道姑姑竟然希望她跟殷祺復合嗎?
不!她恨死殷祺了,當初就是這種幾近無賴的手段,讓她不明不白的陷入,現在說什么她也不會屈服。她冷冷地掃了白石靜及白偉帆一眼,負氣地飛奔上樓。
“偉蓁!”白石靜在身后苦苦叫著,“姑姑希望你想清楚,你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
“姑姑。”殷祺走到她面前,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你好好跟對方說,千萬別嚇著人家!
“是,姑姑。我會付他們聘金的十倍價錢,并且好好跟他們溝通的!
“那就好。”白石靜擔憂地看著樓上,“我只能做到這兒,接下來就看你們的緣份了。”
=====
閉門好幾天的白偉蓁,為了給佛堂送花,不得不打起精神到花店打點。
然而一靠近自己的花店,卻見幾十名保鏢分別守在店前,旁邊的攤販見狀紛紛退避,臉有狐疑畏懼之色。
“你們這是做什么?”她憤怒地向前質問。
“殷先生說,要我們好好看著他的未婚妻,如果有人敢多看你一眼,就把他的眼珠子挖出來喂狗。”其中一人平板地回答。
什么!?她簡直不敢相信殷祺居然敢這樣做,就不怕惹來警察嗎!喔!不,以殷祺靈活的手段,怕是連警察都給收買了,不然怎么可能容許他們就這副模樣杵在這里呢!
她絕對、絕對不會屈服的。
拉開鐵門,整理好花束放入腳踏車籃,她不會讓殷祺擾亂她現今的生活。
=====
在師父和善笑容下走出佛堂的白偉蓁,一張臉頓時垮了下來。殷祺居然連佛堂也收買,捐了大把金錢要整修佛堂,所以師父們見到她無不歡喜異常,一致夸贊她未婚夫的善行義舉。
一腳才出佛堂,那群保鏢又擁了上來。
“你們一直跟著我干什么?”白偉蓁怒吼。
“殷先生說不論你到哪里,我們都得跟著你!
殷先生、殷先生,她不要再聽到任何有關他的字眼。
踩著腳踏車欲走,保鏢卻求饒地叫著:“白小姐,你等一下騎慢一點,我們用跑的追得好辛苦耶!”
白偉蓁回頭看著那幾名保鏢,忽然笑得詭異,“我猜殷先生的交代里,一定沒有提到一點!
“什么!”看著白偉蓁把腳踏車往旁邊一丟的保鏢們莫名其妙地反問。
“就是我的武功。”話聲甫落,幾名保鏢應聲倒地,哀號不起。
“回去告訴你們的殷先生,若是不希望你們斷手斷腳,就別派人跟在我身邊!”
聞聲趕出的師父們,看著東倒西歪的一群大男人,再看著揚長而去的白偉蓁,面面相覷,奇怪著這些人何以莫名地倒了一地。
=====
為了徹底杜絕殷祺的騷擾,白偉蓁干脆跟佛堂請辭,花店也不開了,整天把自己關在家里足不出戶,殷祺倒也識相,并沒有窮追猛打到家里來。
這天,擔憂她悶出病來的白石靜,好說歹勸的終于把她哄出門,姑侄倆在黃昏的田野間悠閑地散步。
“偉蓁,還怪姑姑嗎?”
“不,怎么會?”
青蔥的山色,一掃數十日的陰霾,白偉蓁原本沉悶的神色恢復不少光彩。
看來她精神似乎頗為愉快,白石靜決定繼續往下說:
“偉蓁,你覺得姑姑倔強嗎?”
“咦?”她思忖著,終于老實回答:“很倔強。”
“你從哪件事上看出來的!”
“你……你跟殷樺叔叔……”她小心地說著,以前姑姑一聽到這名字,臉色一定馬上乍變。
“是啊!卑资o停下腳步,看著遠方的山景,“愛有多少,恨就有多少。我會如此深恨殷樺,就是因為我太愛他了;因為愛他,所以我沒有辦法承受他在黑社會隨時可能帶來的死亡陰影,才毅然決定離開。我以為能忘了他,其實我心里無時不在想著他,但越想他,我就越恨他,恨他不愿放棄一切跟我長相廝守。這些年來,我之所以不愿嫁人,是因為我沒有辦法帶著對他的愛嫁給另外一個人;更何況,這對另外一個人并不公平,不是嗎?偉蓁。”
姑姑的話句句敲在她的心上,她無力反駁,只能繼續向前走著。
“偉蓁,你明明知道幸福的道路是哪一條,卻為何執意要往別的路走呢?”
她在三叉路前停下腳步,內心徘徊不已,幸福的道路……淚水模糊了視線,自己怎么會變成這樣?以前她總是自信滿滿,總是清楚的知道下一步該怎么走,如今這副模樣,她自己看了都深覺厭惡。
“偉蓁!”
深情的呼喚來自右方,她轉身,殷祺玉樹臨風地站在她的右手邊;再回頭,姑姑已然不見蹤影。
“又是你的安排!”她惱怒著,就要往回走。
殷祺搶前一步,擋住她的去路。
“偉蓁,我想跟你好好談談!
“你走開!彼噲D冷靜。
殷祺不退反進,沉重的威脅感逼得白偉蓁不得不往后挪步。
“好!彼曛p手,很久沒有活動筋骨了,“這是你自找的!
殷祺帶著挑釁的笑容,心中卻暗自欣喜,偉蓁終于肯跟他動手,在她身上,他又看到往日那股不服輸的氣勢。他也開始松松領帶,一副從容以待的模樣。
她嬌喝著,身形搶前,長腿毫不留情地朝他臉上、身上連掃。
“啊……”她陡地收勢,他……他怎么不躲也不閃呢?
“殷、殷祺……殷祺……”她慌亂地撲進稻田里。
殷祺撫著胸口咳了幾下,掙扎著半撐起身子。
“你……你……”白偉蓁方寸大亂,舉起衣袖,小心翼翼地擦拭著他嘴角邊的血絲。
殷祺胸中一暖,忘情地抓住她的手,“你還是關心我的,對嗎!”
迎著他深情的眼光,白偉蓁喉間一哽,眼淚不聽使喚地直直落下。
“你這個神經病……”
“偉蓁。”就在已經干枯的稻草田里,殷祺將她緊緊擁入懷中。
觸及寬闊溫暖的懷抱,憶及昔日床上的纏綿,心中竟是愛恨交織,白偉蓁伏在他的肩上,哭得更厲害。
“別哭!彼麚Ьo她,無限懊悔,“都是我不好,我對不起你,我讓你打是應該的!
她雙手環住他的頸項,氣憤卻無力地敲打著他的肩膀,“你這個無賴、無賴……我恨你!
“我知道。”他拍撫著她的背隨她去打,嘴里不住地說:“對不起、對不起嘛……”
“我恨死你了。”
“對不起嘛!對不起!彼统鲆幻督渲福挥煞终f地替她戴上。
看著在陽光下射出璀璨光芒的鉆戒,白偉蓁心頭歡喜,嘴里卻忍不住嬌嗔:“你這個無賴,哪有人這樣強迫給人戴上去的,這樣不算!
“哪里不算?”他反問,“天地為證,你是我殷祺的人了!”
她破涕為笑,他說話仍是江湖味十足。
“偉蓁!彼粽{瞬轉低沉,一手環著她的肩、一手托起她的臉,款款深情,直看向她眼底,“我愛你。”雙唇緩緩貼住她的。
兩人就在田里,纏綿熱吻起來。
在遠處觀察兩人的白石靜看到這一幕,忍不住臉紅心跳地側過頭去。
“年輕人直率的感情真是教人羨慕。 币髽逶谏砼愿锌卣f。
“嗯!
“當年我如果有殷祺的一半厚臉皮就好。”他意有所指的看看白石靜。
白石靜雍容一笑,“我的武功可比偉蓁要高出許多,那幾腳要由我踢出的話,只怕殷祺現在沒那個命在那邊談情說愛了!
殷樺尷尬一笑,“那倒是,還好當年我沒那么做!
白石靜優雅地掩嘴而笑,主動地牽起他的手:“走吧。”
=====
扎著長馬尾的白偉蓁,聚精會神地注視眼前的磚塊,凝氣劈下——
“唉!又失敗了。”
殷祺在身旁噗哧一聲,好笑地搖著頭。
“這樣不行,你劈下去的點不對,力道也不精準。呃……”他不敢再往下說,因為老婆已經兩頰氣鼓鼓地叉起腰。
“好啦!”他寵溺地從她按腰的空隙伸手環住她,“都是我不好,是我指導不當,是我沒把你教好,嗯!”一靠近老婆,他就受不了那滑膩肌膚的誘惑,忍不住想去親吻。
“喂!我在練習耶!”白偉蓁微喘著抗議。
“我也很想練習啊……”他沒有停下來的打算,“在床上跟你練習。”他抱起她,邊吻著邊往房內走去。
門外鈴聲大作,他們絲毫沒有聽見。
無奈的白偉帆只好朝屋內大吼:“白偉蓁!姑姑說他們要繼續往歐洲去玩,叫你們這個星期日不必去接他們!”
“唔……”正與丈夫打得火熱的白偉蓁乘隙出聲:“是偉帆……”
“我聽到了!币箪髦匦潞∷,除了嬌喘的聲音外,她再也沒有機會發出別的聲響。
冬天悄悄覆蓋大地,在殷祺的新房子里卻依舊擁有滿室春光。
—本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