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辭藻、理據,還是章法、起承,皆是上上之作。她既有才子的文采,又有老臣的精道。
她常年在書坊排版印書,過目不忘的本領讓她博覽群書,文思過人。加之身為包衣,負責四爺書房諸多書籍的她時常有機會看到各種折子,平日又用心分析圣上披覽的奏折。日積月累,她對此道早已是精之又精。
八爺大贊:“早知你有此本領,我該請你進我的書房才是!
何夫子謙謙笑道:“八爺過獎了,我一個印書女,不過是刻意模仿當今圣上的喜好罷了。若真讓我著書立說,那是斷不行的,還要是何焯這樣名聞天下的文人方可。要不,怎么還得署他的名呢!”
她這話說得在理,八爺受用得很。他轉手就將折子轉給八爺黨的那些頭頭腦腦,“把這道折子傳下去,聯名吧!”
眾人忙用心做事去了,只等著保舉當日,一齊將折子遞到圣上面前。根據圣上所言“眾議誰屬,朕即從之”,八爺相信除了他自己,儲君之位再無他人。
他信心十足,意得志滿,連忙囑咐何焯:“你也忙了好些日子,早些回家去看看吧!”說著說著竟取笑起他來,“本王說了一籮筐的話敵不過夫子這么一句,先前你還不樂意娶人家,我瞧你啊……是早就把心屬出去了。待辦完了這件大事,我讓福晉出面,替你們好好操辦操辦!
何焯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好在有理由在手上,借口多日未歸,家中不知擔心成什么模樣,他早早便出了王府。
只是,他并未急著回家。守在王府門口,他在等待何夫子。
天知道她到底有什么打算,她寫在紙上,叫他謄寫的那份折子,分明是八爺的字跡——她想干什么?假冒八爺的筆跡,她到底想干什么?
他等了又等,足過了幾盞茶的工夫,眼見著天都黑了,終于把她給等了出來。她出了門就上了一輛等了門外許久的馬車,見她大有駕車而去的勢頭,何焯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憑著他那文人的破身手,他硬是攀上了馬車。
“去哪兒?”
“你上來做什么?”要不是馬車飛馳,她真想把他給推下去。這是什么時候?他還在搗鼓這些。
“你去哪里?我有事跟你談。”
“閉嘴!”天大的事也沒活著重要,“我在救你懂不懂?識趣的就把嘴給我閉上,把眼睛睜開,看看周圍有沒有人在跟著我們!
知道此非常時候要行非常之道,何焯順從地閉上嘴巴,把個眼睛瞪得跟牛眼似的,四下里搜羅著周遭的情形。
何夫子如此著急并未去他處,竟是趕往何家書坊。何焯雖敢驚訝,也不敢出聲,跟著她下了馬車,大步進了院內。
剛進屋里,何焯就呆了。打頭里坐的不是旁人,竟是四爺——雍親王。
見他們進來了,四爺沖十三爺使了個眼色,十三爺心領神會,領著一干人馬到外頭守著,生怕走漏了半點風聲。
四爺坐著喝茶,何焯立馬打千請安:“微臣給四爺請安……”他總算明白為什么何家一個小小的書坊里呈上的都是極品好茶,原來常有極品之人前來!
四爺揮揮手,叫他起身,顯然人家來這里不是沖著他的。四爺略過何焯,緊盯著何夫子,“你叫我來這里等你,說有要事,現在倒是說說。
原來,何夫子在前往八爺府起草折子之前,就已經捎話請四爺避開眼線來書坊等著。雍親王費了大工夫,甚至是喬裝打扮小心謹慎地打后門進了何家。
如此用心,四爺料想必有攸關之事。
如他所料——
何夫子對著四爺跪了下來,連磕了幾個響頭,她才出聲:“奴才想請四爺放我和何焯一條生路。”
“這話是怎么說的?難道現在誰要你們的命了嗎?”四爺品著茶,倒是一副悠閑自在的模樣。
何夫子從懷袖中取出那份她親手起草的保舉八爺為儲君的折子,雙手遞到四爺跟前。四爺接了,略掃了一眼便放下了,“這是你起草的?日后老八登基,你們二位就是股肱之臣。想必二位是要大富大貴了,放著將來的圣上不求,跑來磕我的頭做甚?磕錯了頭可不是好玩的!”
何焯剛想解釋,卻給何夫子一把攔了下來,“四爺,當此時機,您老就莫要再試探我和何焯了。”
她指著那份她親書的折子告訴他:“四爺,這份折子若是一個人遞給圣上,倒也還妥當,一旦一百多個朝中重臣聯名保奏,這必是一場大禍;蛟S萬歲爺會看在金口玉言的分上,法不責眾,但這當頭起草之人的罪責是再免不了。說句不敬的,有朝一日,一旦您登上大寶,又怎么會放過八爺的黨羽!
“放肆!”四爺猛擊桌子,怒不可揭,“妄議儲位、揣摩圣意,那是滅族之罪,來人啊,馬上把她給我拖出去,交宗人府發落!
四爺是發了話,卻不見身邊的人動彈。何夫子微嘆了口氣,她是當真厭倦了這些官場上的爾虞我詐,“四爺,您先好好看看這折子上的字跡,您不覺得熟悉嗎?”
四爺依她之意,端詳了半晌那折子,終于蹙眉發話:“這……這怎么好似老八的字?”
“我勤練數載,就是為了在關鍵時刻,這一手能起到作用!贝水斪钭铌P鍵之時了,“四爺,您不妨找個中立之人,將這道擬訂的折子事先呈奏給圣上,他日一旦八爺黨將那份聯名保奏的折子遞到圣上面前,您猜——結局如何?”
若康熙爺認定是老八起草了這份折子,讓朝中重臣聯名,那這結黨謀私一罪可就釘實了。
四爺一怔,萬料不到這包衣奴才竟有此謀劃,其心不可謂不毒也。然,這正是他所求的。如今放眼朝中,可以與之爭奪儲位的惟有老八、老十四。一舉除去八爺黨,對他來說,比一舉拿下儲位更重要。
二阿哥曾是穩當當的太子爺,可到底還是被拉下了,這當中老八沒少使絆子。就算現今讓自己坐上了太子位,也難保他日不會被老八再拽下來。
而且綜觀老爺子這些日子以來話里話外的意思,這保舉儲君是假,查找朋黨倒是真。四爺他正愁找不到機會、證據落實這伙八爺黨,沒想到老八自己倒動了起來,若再添上何夫子給的這樁證據,真可謂天助他愛新覺羅·胤?。
他收下了何夫子給的這件秘器,然他并不覺得這夠達成交換的條件,“這道折子你雖是給我了,卻是為了幫何焯脫罪!憋@然,他并不承何夫子這份情。
何夫子早就料到,何焯還好說,不過是一介文人書生,放便放了。可四爺絕不會輕易放過她的,她知道的太多了。放走了她,四爺打心里不放心哪!
她背過身去,從貼身的衣襟里解下了一塊白絹,拿捏在手里,她知道這是該交出去的時候了。
“四爺,您還記得我是怎么到您府上的嗎?”
“記得!
如何會不記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