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受到傷害的人自己,才明白心里的感覺。默默地抬手,擦掉飄浮在眼底的濕氣。在路上,又接到了母親催打來的電話要他去吃飯。想了想,林寒答應了。反正今晚已經發生過了最差的事,已經不會有比這還更糟糕的情形了,他又何必讓母親為難。不管方文正的兒子,是怎樣的人,他也會努力和對方禮貌地招呼,讓母親不難做人。
到了約好的飯店,因為遲到的緣故,被焦急地站在門口迎他的母親念了。林寒不喜歡媽媽總是用一種面對恩人的臉色面對方文正。
連帶著他也低人一等的感覺,讓這個年齡的林寒很反感。
但是又很無奈。
如果沒有方文正,媽媽現在也還在工廠里做工,而他也不能上華綾這種學校。不管有多不愿意,他都配合著母親急促的步調,乖巧地叫著坐在餐桌那頭的人一聲方先生。
“林寒來啦。嗯。半年不見,又長高了嘛。”方文正很喜歡這個繼子,招呼著他坐下,滿意地看看妻賢子孝的一家歡場景,抬手讓服務生拿來新的餐具擺在林寒面前,“寒假時你一定要回家里來過啊!
“……因為要打工!绷趾G訥地說,馬上,習慣性地看了母親的臉色。果然是不開心的樣子,可是沒辦法,在那個家里,他覺得他像外人。
“這次說是為了工作,”方文正不以為忤地笑道,“其實我和你媽主要也是為了來看看你。你一個人在這邊上學,不可能不讓人牽掛。你可能不知道,我前妻和兒子就住在這邊。我本來是想拜托她照顧你,又怕你這孩子臉皮薄。呵呵……其實我和乃竹當年是友好分手,現在也像朋友一樣往來!
林寒勉強地笑著聽著。和前妻像朋友一樣往來,不知道母親是怎么看待這件事,反正他很不舒服,“我已經很大了,”他干干道,“不需要別人照顧也可以。”
桌子下的腳,被母親狠狠地踢了。
林寒恍惚地絞著手指,那個曾經在醫院里臉色雪白卻告訴他說不要欠人家東西比較好的母親究竟去了哪里呢……為什么只是幾年辛苦的生活,就好像把母親壓得卑微了?
雖然這樣想讓林寒很傷心,他又不是不知內情的外人,不該對操勞半生的母親有這樣的想法,可是壓抑不住地酸楚,又讓他只能再次低頭。
隱忍的少年的表情,清秀而溢漫著微微苦澀。方文正一邊想著繼子長得真是俊秀,一邊開心地發覺他等了半天的人,也終于來了。
“小清!小清!”還隔著好幾張桌子,方文正就站起來對兒子揮手。血緣是瞞不了人的,對待親生孩子的態度畢竟還是有差異。王文絹臉上瞬息閃過不快,卻又很好地調整,隱藏了起來。
與方文正的熱絡成對比,一臉厭煩的少年在那一端有氣無力地翻著白眼。都離婚了,還總打擾他和媽媽的生活,要不是看在這個過期老爸對他還算大方,他真是受夠了他那嘮叨的個性。有點惡毒地想,母親和這種人離婚也是正確的選擇,一定是受不了他那個雞婆病。
晃晃悠悠走來,落座的時候,才注意到面容端秀的女人,應該就是老爸再娶的老婆,另一邊的應該就是拖油瓶……方清并不友善地瞪去,卻在少年黑耀的瞳孔里看到了相同的震驚。
“林……”
“你好!
桌子下的腳被林寒狠狠踩住,阻止了方清險險脫口而出喊出的姓名。
方文正喜滋滋地看著一雙兒子,“你們還是第一次見面吧。小清,這是林寒。林寒,這是方清。你們年紀差不多。小寒比小清大兩個月。你們以后要常常來往啊。”
方清的嘴都會垮下來砸到腳面了。
早知道林寒和他還有這層關系……打死他也不會拿林寒打賭啊。分外討好地對林寒笑了笑,不意外地在林寒眼中看到逼人的冷澈。
王文絹卻不滿林寒的表現。這孩子一向很懂事,為什么偏偏今晚要這么失禮呢?方文正很疼愛他兒子,她也希望能和方清搞好關系。很多復雜的事,小寒都不明白。她一直希望林寒能做個進退有度的人,沒想到他獨自在外上學這么久,卻還是一樣幼稚。
隱隱察覺到繼母大人的臉色難看了起來,方清相當精乖地耍寶,講了幾個笑話,讓桌面氣氛一團熱絡,難得看到兒子這么給面子,方文正也很開心。
林寒冷眼瞧著他們一家歡,實在忍無可忍。
“我明天要考試。對不起……我先回去了。你們慢慢吃吧!
說完,輕柔地起身,隱忍著沒有發出任何一點過大的響聲。不敢讓媽媽再有絲毫不快,也不想讓其實是個好人的方文正難堪,只是他也是一個人,也有個人的感情和尊嚴,他真的沒辦法在才受到那種羞侮之后,還和方清表現得一團和氣。
“小寒!”
母親有點嚴厲地在后面叫他,林寒含淚加快了腳步,裝作聽不見。走到門口,抬眼望去街面一片圣誕氛圍。有圣誕老人裝扮的店員在推銷圣誕蛋糕,到處都是一派歡天喜地。如果爸爸還活著……現在,他們一家四口一定也在某扇窗內過著幸福的人生。
辛酸地停止無用的幻想,林寒咬緊牙關,身后卻傳來方清追上來呼嗤帶喘的喊聲:“林寒!林寒!”
“你還要怎么樣!绷趾仡^,用力撥開從后面揪住他的手。近看才發現,方清個子比他還高半頭,黑漆漆的眼像做了錯事的小孩子,正心虛卻又堅持地和他對峙。
“對不起啦!狈角灞庵旖,“我不知道你就是老爸再娶的老婆帶來的那個孩子啊。早知道的話,我就算得罪朱理,也會偏幫你!
“無關的人就可以隨便傷害啊!”林寒忍不住對他吼叫,心里,某個地方其實隱隱地知道,不能怪方清。應該指責的,是朱理,還有自己的蠢……
可是不向誰發泄一下,他莫名地好難受。
方清只是靜靜地讓他喊著,半晌,低頭,手牢牢地捉著他,就像怕他又跑掉地叫了聲:“哥。是我不好。”
他的確太精乖了。母親也好,父親也好,繼母也好,全部的親戚都很喜歡他,只要他愿意,就可以輕而易舉地討各種人的喜歡。除了朱理。
那個和他一樣善長演戲,并且比他更自我的女孩,不會喜歡上和她同類型的自己。這點方清早就明白了,他只是沒法死心。
但是,看著林寒在朱理家那么認真地掏出戒指的樣子,那個害羞又快樂的笑顏,說著想以結婚為前提交往的老舊臺詞時眉梢微蹙的認真,都讓方清覺得,其實自己可能沒有想象里的那么喜歡朱理。畢竟,像這樣的臺詞,他根本無法想象。
也許,他只是討厭輸。
要是朱理敢這么玩他,他早就一拳打過去,管對方是不是女生?墒橇趾皇潜秤敖┲钡仉x開,那群狐朋狗友嘲笑林寒懦弱,他卻覺得這樣的林寒才是真正的男人。
打輸了那該死的賭,也沒什么可惜的。
但是間接傷害了林寒……他卻開始覺得不忍心。
所以……他大概又狡猾了。
他叫了他“哥”。
林寒一下子就失去了回擊的語言,就像一個很脆弱的穴位被誰狠狠地點住了。他一直到現在都無法管方文正叫父親,但是方清卻這么輕易地就喊他為哥。
讓他想起了……那個從手中一點點被挖走的軟軟的小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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