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淚一夜的蠟燭就將燒至盡頭時,紀非緩緩轉醒。體內的熱意退了不少,身子四周還有種清涼的感覺,她想都不需想,張開眼,果然就看到了一直守在她身邊的皇甫遲。
“紀非。”他從不喚她太子妃或是皇后娘娘,在他心底,她永遠就只是紀非。
她困倦地睜開眼,“嗯?”
“你累嗎?”皇甫遲小心地避過她的傷處,將她扶起攬進懷中,讓她靠在他的胸前。
“累,很累……”她將瞼頰貼至他的胸口,感覺到那熟悉的涼意時,她這才放松了始終都一直緊繃著的身子。
“你可以像這樣一直依靠著我!彼D了頓,仔細想想,“一輩子也可以!
紀非一怔,好久好久,她才轉身緊緊擁住他,沒讓他看見浮現在她眼底的淚光。
“傻鷹……”
墨國與西戒國交戰一年半后,墨國皇后率大軍一路打至西戒國大都,攻破大都城門當日,西戒皇帝派人出降,結束了兩國間的這場漫長戰役。
此戰后,墨國非但沒有如事前所料被西戒國傾滅,反倒是讓來犯的西戒國付出了代價,割讓了大半國土,日后還得年年歲貢。
當大軍班師回朝,代夫親征的皇后受到墨國全國百姓夾道熱烈歡迎,人人稱她為護國皇后,因這位姓紀的皇后,不但多年前在諸王之爭中助太子守主了東宮之位,更在新皇登基后擊退虎視耽耽已久的鄰國,助新皇平定邊關并擴大墨國版圖。
這令太后很不滿。
尤其是皇后返朝后,聲勢直蓋過一直無所作為的皇帝。
不過紀非也沒那閑工夫去理會太后又是如何對她不滿,因去向太后請完安后,她就倒在鳳藻宮了。
據太醫所言,這一年半來,皇后太過勞累,勞心勞力又勞神,既要在外頭打仗又要留心國內政局,身上所受的箭傷因前半年沒好好治療,也為她留下了病根,因此當她一返國,長期以來的疲累就一下子壓垮了她。
對于自個兒來得突然的病,紀非沒什么意外,宮中人人都為此懸著一張憂心的面孔時,她卻反倒樂得關上鳳藻宮的大門,以養傷養病為由,不去接見那些素來就只會在事后錦上添花的官員。
可自那時起,京中就時常出現奇怪之事。
一開始是聽說有妖怪吃人,過了陣子,京中多戶人家家中的家禽家畜大量暴斃,皇城內外許多人患了病,一時之間人心惶惶。
文武百官日日都來到鐘靈宮,懇求國師大人出手降妖伏魔,皇帝也親臨鐘靈宮數回,但皇甫遲吭都不吭個一聲,就是一副懶得搭理你。
直到氣色仍不是很好的皇后親自前來鐘靈宮,國師大人這才不情不愿地為民挺身而出。
此事說來也挺簡單的,之所以會有妖魔亂世,原因就是出在他這個國師身上。
前幾年他為了能進鐘靈宮,出手救了人間數回,且一救就是成百上千人,擾亂了天地間原有的秩序不說,也害得一直與人間巧妙共存的各界變得不平衡。
比如鬼界,這些年下來該收的魂魄起碼少了近萬人,鬼后為此派出了不少鬼差前往人間,一探這個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國師究竟是何方神圣。
可他們什么也探不出來。
不知來歷、不知根底,更不知這冒失鬼有什么能耐,他居然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這么霸占在人間的地盤上,大刺刺地干擾各界眾生的好事。
鬼界之后,妖魔兩界也前后派了幾回的探子,得到的答案亦與鬼界相同,于是積怨許久的三界就索性聯手,企圖把這一心只護看人間百姓,卻罔顧也界利益的礙事者給趕出人間。
站在皇城前遠望看那群由三界眾生所組成,浩浩蕩蕩前來找他碴的眾生聯軍,皇甫遲在想,他究竟有多久沒大開殺戒了?
身為修啰,他的確是不該忘本。
因太多年沒有釋放過戾氣,所以皇甫遲一動起手來,很快就失了分寸。
或許是近來宮中的氛圍讓他很不快,也可能是因紀非始終都不能放下身份,像以往一樣日日都陪在他的身邊,又或許只是因為這皇家中的人,都在暗地里欺負著她……
總之,他必須找個理由,一個可讓他藉機大殺四方的理由,不然,他不知他會在什么時候,動手毀了這座令他覺得日子太過難捱的人間。
血色的夕陽下,一直以來都以仙人之姿出現在百姓面前的國師大人,站在高壘的尸山中一身血濕,修長的十指指尖還不斷滴看血,此時映在他身上,仿佛不是夕照,而是紅艷的鮮血。
此事深深震撼了三界,亦讓人間的凡人睦目結舌,事后,皇甫遲只管在京城與皇城內外都設下結界,然后將鐘靈宮宮門一關,便再不管不理不看不聽,隨他們愛怎么說就怎么說去。
之后紀非曾來看過他一回。
“終于知道不好意思了?”還以為他要繼續在鐘靈宮白吃白住。
“給你面子!
“其實你是想再多住幾年吧?”
“……”誰讓她不離開這兒?
嚇壞人間百姓的妖怪風波平定后,日子又再度平靜了下來,只是宮中總有閑不住的人。
有監于以往墨國皇家子嗣長年來太過單薄,如今皇帝雖有皇后與三位貴妃,太后仍嫌不足,開春后即作主大選秀女入宮,于是上百個由全國各地送來的各色美人,一下子擠滿了后宮,處處鶯聲燕語,花香春意盈滿人間。
賢明的皇后對皇帝納妃一事半點意見也無,她依舊獨自住在她的鳳藻宮,除了每日定時去向太后請安外,她就只是待在鳳藻宮內代批皇帝送過來的奏折,以及安分打理后宮的大小事。
為此,皇甫遲氣得瞼色發青,不久后太后莫名患了怪病,病得三個月都沒法下榻,還撓花了一張瞼。
“你干的?”紀非想到太后哭天搶地的模樣就好笑。
“我又沒剁了她!
“……”真仁慈真仁慈。
過了陣子,也不知怎地,太后知道了紀非與皇甫遲走得太近一事,對于此事,太后頗有微詞,明里暗里刻意沖看紀非數落了好幾回。
紀非瞼色一沉,從此再也沒去過鐘靈宮,而身為國師,皇甫遲不得干政亦不能步入后宮半步,于是他就只能站在鐘靈宮最高處的天臺,遠遠望著時常燈火通明的鳳藻宮。
日子一天天過去,皇甫遲時常將自個兒關在無人的寢宮內,不厭倦地看看手上銅鏡里的紀非,他在她那張逐漸變得冷漠的瞼上,沒再找到淚水,也沒再看見活力,倒是她處理國事的時間愈拖愈長,夜半時還可以看見她趴在書案上批閱折子。
他已經好久好久沒再看到她的笑了。
他的指尖一遍遍撫過鏡中的人兒,感覺她就像是用盡全身所有力氣在過日子,燃燒著光陰與生命,一心一意只想快些過完這無味的人生。
見不著紀非,因擔憂她的安危又不敢擅自離開這座皇宮,皇甫遲不得不為自個兒找點事做。
他派出大量式神隱身至人間各角落,命它們定時匯報地方狀況與天災人禍,他開始仿效紀非,分出一半心力用來打理這座他一直都沒細心守護的人間,比起以往閑暇時才管管人間之事,現下的他日日主動找事做,本就不怎么睡覺的他,寢殿里的燭光,夜夜都與鳳藻宮的相互輝映。
他必須讓自個兒忙碌,唯有如此,才能填滿她不在他身邊時,他心底無邊無際的荒涼……
某日,鐘靈宮來了個熟面孔,且還是刻意挑在飯點時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