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不遠處,某條不起眼的巷子里,身著農家女麻布裝的洛敏翻著白眼,瞪視著眼前笑咧了嘴巴的師兄。
“師兄,這就是你說的‘因為我只有一個師妹’的原因,是嗎?”
“我說小敏子,因為你說要救‘你的張大哥’,師兄才會如此認真地想辦法幫你的,你怎么好意思來抱怨?”
“什么張大哥不張大哥的,那是我下山后的第一個病人!”
“好好好,不管是不是張大哥,你瞧,這求月山莊難得聘請丫鬟,你就好好地把握這個機會吧!還有,不是我說你,你做的臉皮怎么都這種路人甲的模樣?一點新鮮感都沒有。啊,不對,我要說的是,你頂著這張臉蛋進去面試,十有八九肯定不會成功的!
師兄心滿意足的嘮叨過后,從懷里掏出了一塊薄如蠶絲的臉皮,遞到了她的面前。
“可是這個面好丑……”
又紅又腫的右眼皮、麻子臉,還有長著膿瘡的下巴……惡!真的好傷眼哦!
“人家怎么會請這么丑的人當丫鬟啊!而況是美人一籮筐的求月山莊呢!”
“我打探過了,求月山莊這回聘請的是丑女!戴著這個面具準行!丑是丑了點,但是,你不是要去救你的張大哥嗎?”
“什么你的我的!我關心他是因為……”
“因為他是你下山后的第一個病人,對吧?”師兄濃密的黑眉毛抬了抬,看她接過面具,下巴像老頭似的點了又點,“好好好,我的好師妹你就別發狂了,再不去面試,倘若人家請夠了人,想要救人就難上加難了!
說罷,眼睛往前瞄了瞄,嘖,師妹臉上的這個臉皮還真不是普通的丑。
“知道了!
頂著個難看的臉,她閃身欲走出小巷。
“對了,先慢著。”
“又怎么了?”
“這求月山莊可不是好惹的,你該清楚,我們所學的只是自保的功夫。盡量別去招惹那里的人,尤其是那群瘋婆子的頭兒,知道嗎?”
“知道了!
為什么她總覺得師兄在說到這個“頭兒”的時候眼神有點閃爍?
“還有,找到張逆風以后第一時間來通知我,我來幫你把他救出去。”
“師兄,還有嗎?”
“還有,我會想辦法混進去與你會合的。”
“還有嗎?”
瞄了瞄天色,嘴角不小心抽動著。
“還有,吃東西的時候要小心,聽說這求月山莊喜歡用毒!
“……我,好歹是名大夫!
嘴角用力地抽動著,咬緊牙關,用力壓抑著,不然,十個纖纖玉指就會發狂地爬上師兄那張仍然意猶未盡、打算繼續說下去的嘴。
“我不是說你功夫不到家,但小心才能夠駛得萬年船!
師兄真不是普通的嗦。
“還有要交代的嗎?”
再次抬眼瞄瞄天空,太陽開始西斜了,洛敏懷疑自己真的能趕在太陽下山以前參加招聘會嗎?
“當然,最重要的就是有關鬼醫小札的下落,你探聽到多少情報就得告訴我多少,這樣才叫公平!
“好!彼椭,師兄的目的還是鬼醫小札。
“還有,別丟了你的性命!
“知道了,再說下去就要天黑了師兄。”
“那你還不快去?”
分明是他拉著她說這個說那個的,現在浪費了時間又算到她的頭上,真是的!
混進求月山莊里似乎沒有想象中那么困難,面試洛敏的總管,才看了她一眼,就馬上命人把她領進山莊了。
“洛敏,以后你就住在這里,等一下呂總管會過來!
把洛敏領進下人居住的小四合院后,那個叫王大媽的中年婦人就扭著她的大臀部走了。
“你也是被家人賣進來的嗎?”
寂靜的臥室突然像被油炸開了的鍋,原本就待在房里的幾個農家姑娘圍了過來。來自不同地方的她們,唯一相同的地方是長得平凡無奇。但有了個頂著張丑臉皮的洛敏站在她們中間以后,她們就仿若天仙般特別起來了。
“嗯!
“真是可憐,其實我們也是!
“我是被好賭的爹賣進來的!
“先別感嘆身世了,還是想想以后吧!我聽說啊,這幾個月求月山莊里有不少的丫鬟失蹤了!”
長著麻子臉的少女突然這樣說道,洛敏愣了愣,開始聚精會神地聽起了八卦來。
直覺,這事必定與張逆風有關!
“你指的是什么?”
“你們都沒有聽說嗎?那些丫鬟消失得很邪門的,我那個好賭的爹的堂弟的老婆的表弟的三姑媽的干兒子,每隔十天八天的就會來求月山莊送蔬菜,剛好打聽到那些丫鬟消失的原因呢!”
“什么原因?”
“你這么緊張干什么?”
那名麻子臉的少女瞪著洛敏看,害洛敏一時慌張了起來,隨便捏了個借口:“沒有啊,我從小就……就比較喜歡打聽事情……”
如果與張逆風無關,她才不會浪費時間呢。在心里,洛敏偷偷補充道。
“別緊張,我這不就說了嗎?”
麻子臉少女的臉突然驕傲起來,“聽說半年前,求月山莊的莊主對一個男人一見鐘情,可是那個男人一點都不領情,后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半年內求月山莊總是在追捕那個男人,捉了又放,放了又捉……”
“那和丫鬟的神秘失蹤有什么聯系?”
“那你們就不知道了。那些失蹤的丫鬟啊,都是曾經被派去服侍那個男人的……”
“哇……也就是說,那個男人……”
“聽說那個男人很愛吃人肉,所以……”
“怎么這么可怕!”
“更可怕的還有呢,聽說那個男人最愛吃丑女的肉。”
麻子臉少女話音剛落,所有人的目光都往洛敏的方向看過去。
“你們怎么都看著我。俊北M管被看得心里發毛,還是硬著頭皮裝傻問道。
“新來的,你一定要小心啊。”
幾個少女異口同聲地笑著,只是眼中卻帶著隱藏不了的幸災樂禍。
“人都在這里了?”
忽然,一個黑瘦的老人走了進來,跟在他身邊唯唯諾諾的,是剛剛把她帶進來的那名中年婦人王大媽。
“是的,呂總管。今天一共請了三個人,加上昨天請的,已經有八人了!
“那好。”那個黑瘦的老頭轉過頭來,犀利的眼神迅速地環視了一周,所有年輕的少女都趕緊把頭垂得低低的,她一見,也馬上低下頭,不敢在眾人中顯得太突出。
而就在這個時候,那位老人又開口說話了:“你們,這兩天給我好好地背熟求月山莊的規矩,三天后的清晨全部給我在院子里集合,要是有誰遲到,就收拾行裝回家種田去吧!”
清晨,當第一道陽光射在求月山莊門匾之上時,家仆們就開始新一天的辛勤工作了。
而偏僻的小院內,求月山莊的呂總管讓新入府的八個丫鬟集中到面前,一字排開。至于他,則來回走動著,一雙倒三角眼凌厲地在丫鬟的臉上巡視著,嘴里似乎在喃喃著些什么,但沒有人能夠聽懂他的話,也沒有人知道他突然把自己叫出來是為了什么,所以大家只能低著頭,壓抑著心中的害怕。
忽然,呂總管皮包骨似的指頭指向站在最左邊的丫鬟,“你,留下,其他的到后院報到,王大媽會告訴你們要做的事情,現在,該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大家一聽,風也似的散盡,只剩下那個莫名其妙被點中的丫鬟,乖巧地站在原地。稍稍抬起的臉,清晰可見又紅又腫的右眼皮、麻子臉,還有長著膿瘡的下巴。
“你叫什么名字?”
“洛敏!
聲音是沙啞的,可是呂總管聽到了那幾近于嘶啞的聲線,反而點了點頭,像是很滿意的樣子。
“洛敏,你跟我過來,我們邊走邊說。”
“是的。”
洛敏乖順地點了點頭,利索地跟在呂總關的身后,細心地留意著周遭的一切。但是,每當呂主管的頭微微地轉過來時,她都會小心翼翼地把眼中的靈動藏好。
“雖然你是新來的,但是,不該知道的事情,你絕對不能隨便去打聽。我們求月山莊不是什么邪派,也不屑當什么武林正道,更不是一般的權貴人家,如有犯錯,一律按莊規處置。這些在莊規上都有一一列明,所以,我也不想在這里嘮叨下去。”
“可是你已經在嘮叨了……”
小聲地嘀咕著,洛敏已經跟在這個呂總管身后穿過了好幾個庭院了,而今又步入了求月山莊眾弟子所居住的區域———從南至北,先是一般弟子所居住的四合院,然后是常年在外奔走的堂主們的流星院,只有資歷較深的弟子才有資格居住的靜月院,再來是四大護法的四蘭院……怎么還沒有到目的地呢?
洛敏昨天夜里探過路,還天真地以為穿過四蘭院后,就不再是求月山莊的范圍了。
眼前的景色,有如山野之地的荒涼,失修的圍墻,枯死的樹木凋零得有如枯黃的秋天———可是,現在明明還是初夏!
“你說什么?”
這老家伙的耳朵可真靈。
“沒,我是想問,呂總管到底要我做些什么?”
“什么我啊你的,以后稱呼自己的時候一律要說奴婢,知道了嗎?”
“喔,我……奴婢知道了。”
這個“奴婢”可真不是普通的拗口!
“你的工作是去照顧一個人!
“就是前天夜里被綁回來的那個男人嗎?”
她都聽說了,前天入夜,莊里的四大護法“又”突然綁回來了一個男人,議事廳內徹夜亮起了燭火,并且不允許隨便靠近,大家都在暗地里討論著這個事情呢!如果沒有猜錯,那個人應該就是她那個不聽話的病人。
“在求月山莊做事,最不需要的就是多管閑事,不該你問的就別問那么多!
“喔……”不說就不說,干嗎這么兇啊!
“喔什么喔!”
“是的,奴婢遵命!比嗽谖蓍芟拢真是不得不低頭呢?磥硭芸炀蜁晳T叫自己“奴婢”了。
才想著,發現呂總管在一家破陋的小石屋前停住。洛敏四處張望了一下,這里的荒涼跟早前所見是一樣的,除了那間一看就知道年久失修的小石屋外,尚有一口破敗的水井,遍地的野草,跟求月山莊里她所見過的那些精致的庭院相比,實在是……
“呂總管,這里也是求月山莊嗎?”
她也不是凡事好奇的人,只是,這次真的是不得不懷疑啊。
“跟你說,這里是專門囚禁莊內叛徒的石室,別亂說話了!
呂總管一邊警告著,一邊從腰間掏出鑰匙,然后遞到她的手里,讓她好好地握在手心。
“這個石室只有兩把鑰匙,一把在莊主手中,而這一把,我現在已經交給你了,要小心保管。還有,里面的人,你要好好地照顧他,但是不能讓他跑了,如果人跑了,你的腦袋也會跟著跑,知道了嗎?”
“呂總管!我怕……”洛敏一驚,嚇得連鑰匙都握不住,“砰”地就掉到了地上。
“給我好好拿好!
呂總管說著,又重新撿起鑰匙放到她的手心,并且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露出一臉不懷好意的笑。
“記住了,人若是跑了,你的腦袋也會跟著搬家的。為了你這個長得不怎么樣的腦袋,好好地工作吧!
說罷,瘦小的身子一步一顫地離開。
“我好怕啊……”洛敏可憐兮兮地說著,可是埋在指縫間的唇卻浮起一抹開心的笑容。不自覺地挑了挑那道仍然帶著幾分秀氣的眉,她自言自語地說道:“你想殺我,也得看看我愿不愿意!”
偷偷地笑了下,她又緊張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奇丑無比的臉蛋上,那雙靈活的大眼睛四處張望了下,確定不會有人監視自己后,才舒了口氣,用異常清甜,有別于剛才的聲音說道:“還是小心點的好,可不能前功盡棄了!
接著,她看著手中的鑰匙,又看向那間破舊的小石屋,不禁暗笑。張逆風,你很快就知道鬼醫谷的堅持了。
“你就是呂總管挑來的丫鬟?”
洛敏愣了下,連忙換上遲鈍的眼神轉過身去,站在她背后的,是一名渾身火紅的年輕少女。輕紗羅裙、勾人目光的火辣身段,還有那雙美眸,既帶著淡淡邪氣卻又隱忍著只屬于少女的清澈,矛盾卻懾人心神。
“開門!蹦莻紅衣少女淡淡地開口,聲音冷若冰霜。
“喔……奴婢……奴婢遵命!
這名紅衣少女身上散發著一種獅子般的氣勢,想必在求月山莊里有著非一般的地位。而且,這名紅衣少女的輕功必定在她之上!因為剛才,她根本沒有察覺到對方的接近!
但轉頭,洛敏又理所當然地嘆了氣,她本來就武功平平,不是嗎?看來,在求月山莊,她得更加謹慎行事才行。
門,輕輕地被她推開。
忽然,耳邊掠過一陣風,當洛敏回過神來時,那名紅衣少女已經身處石屋之中,站在一名被鎖鏈鎖在墻上的男子面前。石屋本身沒有窗戶,所以十分的幽暗,只能依靠著從門外射進來的光線視物。她無法看清那名少女此刻臉上的表情,也無法看清那名男子的臉。
石屋里的兩人,誰也沒有說話,如果不是依稀地聽到呼吸聲,洛敏真要以為里面早已經空無一人了。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她的腳都站得有點酸了,但是里面的人仍然不發一語,那種沉默的氣氛靜滯得叫人感到窒息。
忽然,一聲輕嘆在石屋里響起:“我明天再來看你!蹦敲t衣少女,以一種“挫敗”的聲音說完,然后緩緩地走出石屋,經過洛敏身邊的時候連看也不看她一眼,徑自離開。
很快地,紅衣少女的身影在眼前化為一個小黑點,消失了。
洛敏悄悄松了一口氣,緩緩地走進石屋。但是,她并沒有第一時間走到那名男子的身邊。因為,她是一個十分不幸的、治不好自己夜盲癥的醫師———與一般病人不同的奇怪癥狀,連師傅白愁也束手無策,所以她也沒太沮喪就是了。
“砰”的一聲悶響后是一聲吃痛的低呼。
痛死她了!到底撞到什么了?她一邊在心里輕罵著,一雙手也沒有閑著,在前面胡亂地摸索著。
“桌上有油燈!焙鋈,那個被鎖在墻上的男人好心相告。
“可是我找不到桌子啊……”
“剛剛你撞到的就是了!
“喔……”她硬著頭皮應著,又走回剛剛撞痛了腳的方向,然后,又是無可避免地一撞。
“嗚……”
黑暗中,聽到了一聲嘆息。
“你,現在轉左,向前走兩步半,然后往前走三步,桌子就在那里!
“兩步半?哎呀……”又撞到了!
“不是轉右,是轉左!
“喔……”
她分心應著,突然好奇地問:“你可以看到嗎?”
真厲害,像她就完全看不到屋里有什么了。
“別再向前走了……”
“嗚!”
要提醒她也該早點提醒啊!
“向前摸,油燈就在那里!
“好!”向前胡亂地摸了下,洛敏的指頭碰觸到一個涼涼的物體。
“真的有油燈!”
她一邊驚喜地說著一邊從懷里掏出火折子,然后點上油燈。才一下子,小小的石屋被一陣鵝黃色的光覆蓋住了。
“既然有火折子,你為什么不早點拿出來照明?”
“呃……”
對喔,她該把火折子拿出來照明的,但……總不能說她江湖經驗少,所以不知道可以這么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