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題是雷聿壓根兒沒接收到綿綿的訊息,一個勁兒地往下講去:“你肯我也不肯,我娶妻是為了生子,我再不生,咱們家要絕后了。”
雷聿白癡白癡地把真心話講出來羅!
綿綿的臉漸次變白,雙手握起拳頭,分不清胸口炸開的情緒是失望或是憤怒。
沒察覺情況的笨蛋雷聿還在講話:
“絕后就算了,重點是我以后日子難過。一定天天被那三個死東西聯合起來惡整,與其每天提心吊膽,不如娶個老婆準備生兒子。”
認識雷聿夠深的人都曉得后半段才是他的真心話,可惜綿綿聽到前半段腦袋已經一片空白,完全聽不進去其他話。
話說回來,認識雷聿尚不到一個月的綿綿能不能理解,前半段可以當成耳邊風吹過就算,無須掛懷?
結果為何沒法考證,因為雷聿話一說完,一顆石頭已經往他扔來,他反射性地閃開后,一道黑影由他身邊掠過,迅速消失。
留他一個人站在破廟里,光溜溜著下半身,望著絕塵而去的身影大吼:“媽的,跟我比輕功嗎?要不是我褲子沒穿,一定比你快!
罵聲在空氣中歇止后,震蕩的氣流漸次停息.不意,有一點寂寥。
驀地有一點冷,明明外頭晴著,里頭卻像下雪一樣……
“不過是個扮女人的家伙,希罕啊!\"
他又啐了口,聲音小得多,有點空虛,有些……說不出來的難受。
綿綿回汜崎國時嫂嫂尚未臨盆,肚子里的孩子確實是綿綿哥哥的種,但嫂嫂一人跺腳全家地震的功力已不再。
這全拜失手歸來的綿綿之賜。
綿綿歸來當晚,夫妻倆正在用飯,甜甜蜜蜜地大玩你喂我、我喂你游戲。
玩到一半突然狂風大作,一個人影飄進廳中,用半人半鬼的目光望著他們倆。
與雷聿分離后,綿綿日夜馬不停蹄地往汜崎跑,不住宿、不打尖、還不洗澡,三餐隨便吃點乾糧就罷,每到下處便換一次馬,務求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家中。
別問他身上沒銀兩怎么買乾糧和換馬,當一柄劍架在掌柜脖子上時,別說是乾糧、水和馬了,即便要他身上穿的褲子,相信他都會照給不誤。
見向來愛美的綿綿滿身塵埃,較為敏銳的嫂嫂閉口不語,以免掃到臺風尾。
可惜她后知后覺的夫君已經一腳踏上綿綿的尾巴了——
“東西呢?”哥哥擺出一家之長的威嚴問道。
對于哥哥的問題,綿綿僅僅淡漠一瞄,連個聲都不應。
“你不想講話就算了,東西放下來,隨你愛去哪兒就去哪兒!备绺鐟械迷俑@個令人頭痛的弟弟打交道,直接道出目的。
“沒。\"綿綿惜字如金。
哥哥在想到沒完成工作等于失敗、失敗等于得退款這件大事前,先幸災樂禍地大笑三聲。那你是要嫁給男人羅?”
難得有機會調侃綿綿,哥哥自然不放過機會,完全不理會旁邊有只手不時拉拉他,要他適可而止。
“嫁”這個字成功地引起綿綿的反應,他目光凌厲地看向哥哥,然后緩緩掃向嫂嫂,嘴角揚起一抹難看的笑。
“怎么樣,有人選了嗎?\"哥哥沒知沒覺地講下去,妻子的阻止攻勢已從拉變成踩了巾他依然故我,堅持把握嘲弄綿綿的機會。
綿綿眸光黯淡下來,唇辦抿成一直線,靜默著。
“哈,我就知道,沒人肯娶你對不對?我看還是你想嫁對方不愿意娶!
哥哥樂哈哈地全無同情,意外言中綿綿的痛處。
若是一個月前綿綿必定反唇相稽,沒弄到哥哥吹胡子跳腳絕不罷休,問題是他的傷處正被哥哥踩著,痛!
于是哥哥話聲方歇,綿綿已筆直往內院沖.
“你還敢逃,你以為逃跑就可以算了嗎?我告訴你,沒那么容易!\"哥哥仍舊未察覺綿綿的異樣。
倒是嫂嫂完全放棄跟夫君晚以大義,招來侍女,挺著大肚子緩步朝內院走去。
哥哥又罵了幾句,自覺無趣只得跟著進人內院,畢竟對著空氣護罵實在沒什么好玩的。
不去還好,一去他就呆了。
在綿綿的住處前,他的妻子用復雜表情站在外頭,好似里面發生了什么她管不了又不得不管的事情。
“怎么了?發生什么……”
話尚未間完,一件絳色羅裙已經掛在他臉上,堵住后半截話。
當然東西不可能平白出現,亦沒可能是他的妻子突然神經錯亂當眾脫裙子扔他,相信旁邊圍觀的侍女們也沒有這種嗜好。
裙子來自綿綿屋中,是綿綿離開汜崎前新做好的數件新衣之一,從未穿過的衣衫現下成了垃圾。
拉開罩面的東西,哥哥看清楚后又是一陣吼叫:“你活膩了!竟然把這么好的東西往外扔!\"
話才結束,又是一件東西扔在他臉上.這次是精美的織帶。
原本美麗的花樣被人從中剪了幾刀,登時變成破布一塊。
“你要扔也別把東西弄壞嘛,你要扔,還不如我幫你扔,拿去當鋪當至少也能換回點銀子!备绺缧奶鄣亟械,十足十的商人本性。
綿綿的回應是——滿箱衣服同時落在哥哥頭上.
不知該佩服綿綿功力了得,或同情被女人衣服淹沒的哥哥。
“你別再刺激他了!笨床贿^去的嫂嫂幫丈夫拿開衣服時,沒好氣地勸道。′
\"我哪有!\"哥哥挑眉,十分不滿。
嫂嫂輕嘆一聲沒說話,反正她從嫁過來就看著這對兄弟吵架,看多了約莫摸得出兩人個性:除了嘴巴硬了點外,兩個人其實都還不錯。
\"你沒發現綿綿在做什么嗎?這些東西很眼熟吧?”嫂嫂輕聲提點,纖手指著落在兩人身邊的東西。
聞言,哥哥仔細看了看地上的東西,然后……
“啊啊啊,太浪費了,太浪費了.怎么不想想這些東西是花了多少銀兩做的,竟然就這樣丟掉,會逍天譴的。”哥哥望著散落一地的衣服尖叫,最后朝著屋子狂吼:“綿綿,你會遒天譴的!\"
嫂嫂翻起白眼,不知該稱贊丈夫身為生意人隨時把錢財放在心上,懂得節流與開源好,或是責難他身為兄長,完全沒注意到弟弟的異樣好.
“真是的,扔完了以后他一定又要重做,這么會花銀子,完全不體諒我賺錢有多么辛苦,東西弄得想拿出去換點銀子都不成,真不知道是誰把他寵成這樣,無法無天!备绺缫幻媸捌鹨挛镆幻嫱弁劢,依然沒發覺有什么不對勁。
“你們兄弟真是感情淡薄!”嫂嫂嘆了一口氣。
眼見屋里東西一箱箱地扔出,屋外這個哥哥又只顧著嘲諷和撿拾,她真不知該怎么勸解,或是……乾脆不勸了,由他倆自生自滅冖她繼續看戲?嘻!
尚未決定要不要惡劣地看戲,她后知后覺的夫君突然傳來一聲低呼。
“恩?”她隨口應應。
“綿綿在扔衣服!彼钢葑,驚詫地看著又一件衣服被扔出來。
話說回來,綿綿歷年來做的衣服還真多啊,丟這么久依然有得丟.
“對啊,丟好久了,不是還有很多落到你頭上嗎,你現在才發現。俊鄙┥┯χ,聲音軟軟,身段柔柔,目光倒是看好戲的意味。
“他竟然把視若第二生命的女裝扔了?不會吧!\"哥哥終于察覺不對了。
嫂嫂沒回應,面對反應遲鈍的丈夫,她能有什么反應?
就在此時,綿綿拎著最后一箱衣服緩緩走出來,
在震愕的哥哥與一臉平靜的嫂嫂身前站定,雷霆萬鈞般地將箱子往地上重重一摔。
“從今以后,我再也不穿女裝了。”
他淡淡然宣布后,轉身回屋,留下兩個人錯愕地待在原地。從那天開始,綿綿家每目的天氣都一樣——風雨交加雷電劈。
連平素囂張無比的嫂嫂……
含淚更正!是偶爾會要點小任性,開點眾人都能接受的小玩笑,個性其實溫柔無比的嫂嫂,都安安靜靜坐在一旁。
宣告不再穿女裝的綿綿信守承諾,可惜他長年穿著女裝,現在宅子里他唯一的男裝叫夜行衣。
好在他做夜晚工作并非一天兩天的事,夜行衣沒有五套總也有個三套可換,不至于天天穿相同衣服搞得臭氣沖天。
問題是,家里有個日日將夜行衣穿得跟喪服沒兩樣的人在,眾人心情好得起來才怪!
一即便過了幾天,新的衫子、長褂皆做好了,綿綿身上不再只有一身可怕的黑,但他的表情依然慘到有如初初遭遇滅門之禍。
只差沒三餐茹素表示自此遠離塵世,凡人勿打擾之。
從前老讓侍女看到癡呆的笑容消失后,在他身邊轉啊轉的侍女快速減少。
試問有幾個人樂意天天面對一張死人臉?
平常綿綿最愛打理身上飾品,頭上的發欽姑且不論,從荷包到玉佩件件都是他興趣所在,現在哥哥已經把全汜畸最棒的貨色捧到綿綿面前勺他仍不為所動。
說到哥哥,另外有件事也稱得上奇景。
畢竟血濃于水,無論平常怎么吵、怎么鬧冖綿綿終歸是他弟弟,他沒理由看著綿綿消沉下去而坐視不理。.
于是原本反對綿綿穿女裝反對到成天大罵的哥哥,現在沒事就捧著繡工精美的裙子追在綿綿后頭,奉上笑臉要綿綿穿。
庭院中,綿綿頂著張死人臉坐在亭中,坐姿直挺挺地,盯著遠方發呆。
旁邊老愛跟他吵架的哥哥陪著笑掏出寶物,只求弟弟再展歡顏。
“綿綿。你看是你最喜歡的牡丹花哦,我請最棒的繡工繡的!备绺缯~媚著臉,可惜綿綿不為所動。
哥哥毫不氣餒,再接再厲地拿出第二件東西。
“你看、你看,這塊白圭玉漂亮吧?質地、雕工都是最上等的,哥哥經商這么多年沒見過比這塊更棒的了,你配在身上一定好看,不管是少男或是少女全都會拜倒在你鞋底下!
他笑得更加燦爛,可惜綿綿完全不理會。
見狀,黔驢技窮的哥哥嘆了口氣,頹喪地放棄,可憐的是他尚不知道打擊在后頭——嫂嫂正蓮步輕往他走來。
“白圭玉明明是禮器,你要綿綿配在身上,是想壓死他嗎?”嫂嫂嬌甜可人的聲音隨風而至,憑她溫柔本性,絕對沒有任何一絲諷刺人的意思。
望著手中的東西,哥哥上上下下研究半天,寒著臉拎著它掉頭離去。
沒好意思說,難怪他怎么我都找不到穿過繩子的孔,還以為繩子是綁在刻痕上,才正在想這樣子也好,隨身帶著這個打人方便點……
哥哥越走越遠,嫂嫂笑吟吟的臉漸次變成嚴肅,認真地望著性情大變的綿綿。
她越看越認真,愈瞧愈讓人有壓迫感,盯得綿綿不得不抬頭看向她。
“嫂嫂……”他有點困難地開了口。
“恩?”嫂嫂重新揚起笑容,無論如何有反應總比沒反應好。
“你要生了嗎?怎么表情這么猙獰?”綿綿問得關切。
正因為他的關切十分真心,嫂嫂那一丁點兒的小任性才發作得徹底。
竟敢說她認真表情叫猙獰?敢情綿綿是活膩了,對付活膩的人她向來有辦法。
“你失戀了啊,擺那什么臭臉?”嫂嫂柔聲道,可惜話語內容有點……思,無法形容的粗俗感。
應該會引起雷電劈的一句話,僅僅換來綿綿的長長嘆息。
“應該不是失戀吧,我跟他沒到那種程度。″綿綿冷靜的分析道。
經過這些日子的沉淀,他慢慢能夠理解當時為什么會生氣,為什么覺得失落,他跟雷聿應該沒有這么深的感情才對。
“不是失戀你就搞成這個樣子,真的失戀怎么辦?尋死覓活?我看要死要活、一哭二鬧三上吊,也好過你這副活死人的樣子!鄙┥┩虏鄣,聲調仍然溫柔。
大家閨秀的禮儀要求她笑不露齒、立莫搖裙,務求嫁個好人家。她現在反正已經嫁了,肚子里又懷著貴重的下一代,偶爾玩耍一下沒事的。
“我是生氣!本d綿口氣平靜。
“氣成這樣?”嫂嫂詫異。
她一直以為生氣的人有如火山爆發、天降冰雹,巴不得讓每個靠近的人都痛一下,哪會像綿綿這個樣子,自虐多過虐人?
“當然氣啊,他傷了我的自尊心。”回想當初情況,綿綿眸光黯了下來。
嫂嫂安靜聆聽。
“其實我還滿喜歡他的,如果他上門提親或許我會答應。”綿綿田中的或許等于肯定,否則他怎會提起!翱墒桥R到關頭他卻說男人不行,一定要是女人才能幫他生孩子……原來我的價值比不過一個孩子!
“女人可不是用來生孩子的!鄙┥┟亲,不滿地插嘴道。
“我一直對自己有信心,自認相貌不差T對他散發的魅力也達十成十.最后他卻不是喜歡我,而是喜歡能生孩子的女人。”綿綿自嘲一笑.
他的自尊受傷了,再加上任務失敗,才會弄成今天這副德行。
“不能生孩子就不行嗎?”嫂嫂皺起眉,很難用言語表達內心的悲哀與憤慨,以及身為女人的哀傷,話說回來,綿綿這個男人也體會到女人的難處,算不算是奇跡?
嫂嫂沒多在怪念頭上打轉,用安慰的口吻道:“這種男人忘了他,憑你的條件再要什么男人、女子不可以,何必多想他?”
綿綿聞聲失笑,他如果第一天認識嫂嫂,必定會被嫂嫂的演技所騙,以為她是真心誠意為他著想。
可惜他認識嫂嫂有一段時間了,所以……
“你想問我是否還在想他,用不著這么迂回嘛!
“不這樣你會回答?”嫂嫂挑眉以對,完全沒有被抓包時該有的羞赧。
綿綿笑笑沒說話,緩緩趴在桌子上,露出微妙笑容。
“很想?”嫂嫂乘機追問。
“恩!\"綿綿笑意甚濃,感覺有點……可怕。
他懶洋洋地重新坐好,懷一絲危險望向秀麗的嫂嫂:心里則想著那個外表帥帥、腦袋條笨的男人。
最后,綿綿用有點輕快的口吻道:“我在想當時為什么要跑回來,即便身上帶者傷也該等傷好了再報復,沒捅他兩刀,也得送他幾拳泄恨……就算不想這么殘忍,起碼下點瀉藥讓他好好學習反省二字。”
嫂嫂笑了。無論她有什么反應綿綿都不會訝異,偏偏她笑了,笑得極度快樂。
“綿綿啊,你果然喜歡他!鄙┥⿴Φ馈
綿綿皺眉!罢垎柲@結論打哪兒來的?”
“如果你不喜歡他,我看你早就把他忘得一乾二凈了,又怎么會擱在心里惦記著,又想東想西的?怕是在找理由去見他吧,打著報仇之名行探望之實!
嫂嫂精準地猜中綿綿的心事。
第一次被猜中或許會驚訝,第二次開始對此人
感到害怕,第三次、第四次以后,往往已經麻木了。
所以綿綿表情平淡,轉頭眺望遠處風景不笑不語。“既然這么喜歡,怎么不追過去?擱在心里頭不怕發霉腐臭了?”
“他說了要女人嘛!\"綿綿推得一乾二凈。
“憑你,想搶還怕搶不過來嗎?”嫂嫂夠了解綿綿,知曉男人該有的好戰心他亦有之。
“嫂嫂,雖然平常我這個小叔在你眼里一文不值,但是這點兒自尊心我有,他若是拒絕,難道我要熱臉去貼冷屁股?”綿綿冷笑。
他若是非常非常喜歡,喜歡到變成一股愛,濃到化不開,濃到沒有對方會死的程度,他就去巴著雷妻不放。
現在,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