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正是向來泰然處事的南燕寧王凌霽月。數日之前,李徹偶爾得一巧匠,遂命他制作一張木制輪椅,贈予凌霽月。這樣一來,倒也令他方便不少。
他幽幽嘆息一聲,望著滿園盛開的珍奇花卉,卻是無論如何也提不起欣賞的心緒。一連七日,他都沒有再見過云洛依。
他明白她是在躲他,每日的三餐,清晨起來時房中熟悉的幽香,都有著她的氣息,然而,他卻怎么也見不到她的面容。他苦笑,其實,他要見她是何其容易,只需派人傳喚一聲,她是一定會出現在他面前的?墒,他卻不想如此。既然她不愿見他,那么,不妨就讓彼此都冷靜一段時日也好。只不過,再過些時日,南燕使者就要到了,那時,她自當隨他們回去。他們相聚的時間不多了。
凌霽月翻開手掌,凝望著她那日遺留在他床褥的木釵,滿心都是她的影子。這支木釵是他贈給她的唯一首飾,她向來是很珍惜的。他從來都不是個浪漫的人,太多繁重的責任壓在他的肩上,使他幾乎沒有多余的時間用來柔情蜜意。會送給她這支木釵應該是為了賠罪吧。那時他們成親不久,一天他上朝回來,剛剛進了中門,就聽見花廳之中傳來女子的嬌叱聲。
“你哪里配得上霽月哥哥?你看著好了,總有一天我要叫霽月哥哥休了你!蹦菢域溞U的語調,他一聽就知道是飛虎將軍趙廣英的女兒趙羽衣。這任性的千金小姐向來心系于他,可惜他對這樣的女孩卻沒有什么好感,只是礙于趙廣英的面子,與她兄妹相稱。
“趙小姐,你來這是客,云洛依自當好生招待,只是,小姐為何竟出口惡言?”云洛依柔和的聲音傳了出來。
“好生招待?你還當你自己真是寧王妃了。你有什么資格招待本小姐,不過就是個小小的侍郎之女嘛,霽月哥哥怎么會看上你的。”趙羽衣向來伶牙俐齒,說起話來尖銳無比。
“你……”云洛依似乎是有些生氣,再不愿與她多說什么。
“干什么?你是不滿意本小姐所說的了?霽月哥哥和你的身份,一個是天,一個是地,你怎么好意思纏著他?”趙羽衣卻毫不放松地說道。
凌霽月原本不欲與她照面,而今聽得她如此欺辱云洛依,心里也著實有氣,不由得就進了花廳。
“霽月哥哥,你終于回來了,羽衣好想你哦!壁w羽衣一見到他,立刻換下驕蠻的一面,柔柔地道。
“臣妾見過王爺。”倒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恭恭敬敬地向他福了福,生疏而有禮地道。
“嗯。洛兒不必多禮!绷桁V月向她笑了笑,這才回眸對趙羽衣道,“趙姑娘,今個兒怎么有空過來?”
“霽月哥哥,人家想你嘛,難道人家不可以來看看你嗎?而且,羽衣也想看看霽月哥哥的王妃是怎么樣的國色天香啊。怎么,你不歡迎人家。俊壁w羽衣佯嗔道。
“怎么會呢?不過,現在天色已經不早了,令尊也該下朝回府了,姑娘還是早些回去,莫要讓趙將軍擔心!绷桁V月溫和地道。
“好啦好啦,霽月哥哥竟然趕人家走!壁w羽衣一跺腳。外面正是艷陽高照,他卻說時候不早了,這分明是在逐客嘛。但她也不想惹他厭惡,嬌嗔了一聲后,卻也準備離去了。就在這時,云洛依發髻之中銀光一閃,煞是奪人心弦,那是一支做工精細的銀釵。
趙羽衣美眸流轉,嬌笑道:“可是霽月哥哥,人家好喜歡王妃戴的那支銀釵哦,可不可以請王妃割愛。俊
“這……”凌霽月回頭向云洛依的發髻望去。那是洛兒自娘家帶來的嫁妝,怎好隨意贈人。只是趙羽衣是趙將軍的愛女,如若不予她,只怕對不住趙將軍的面子。這該如何是好?
“霽月哥哥,可不可以給人家啊?”趙羽衣盯著他,毫不放棄地索要。
云洛依一言不發,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溫柔而又嫻靜。
“洛兒,既然趙姑娘要,你就割愛吧!绷桁V月合了合眸子,無力地道。
“是。”云洛依纖手輕撥,銀釵自如云黑發間卸下,輕輕送到趙羽衣手中。
“謝謝霽月哥哥,那羽衣就告辭了!壁w羽衣示威地看了她一眼,銀鈴般地笑著離開寧王府。
三天后,他就為云洛依親自挑選了這支木釵,算是補償。木釵并不華麗,但樣式古樸,出自天下第一珠寶名家軒轅沁之手。她向來不愛首飾,覺得戴著累贅,但這支木釵,卻時時插在發髻上。
拉回徘徊于過往的思緒,凌霽月苦澀地一笑,也許跟隨著他,她一直都是委屈的,無論是在南燕,還是大唐。如今,她不愿見他,過些時日,她隨南燕使節回去,就該是他見不到她。那么,是否今生他們就注定是聚少離多,甚至是再無相見之期?想到這一可能,他的手不禁一顫,木釵自掌中滑落,發出輕微卻沉悶的聲響。
凌霽月一驚,想也不想便待撐起身子去撿。但他的雙腿卻依然無力得很,縱使強撐著離了木椅,卻也是勉強。就在他指尖堪堪觸及木釵之即,一個重心不穩,整個身子止不住前傾的勢頭,跌倒在地上。
“啊!焙笤喊堤巶鞒鲆簧硪种撇蛔〉捏@呼,云洛依再也忍不住快步沖到他的身前,小心翼翼地扶他重新坐上輪椅,淚水漣漣道:“你、你為何總是這般不經心呢?”這幾日來,她縱是躲他,卻也時時在他看不見的角落暗暗追逐著他的身影。無奈看見的卻總是他在不經意間傷了自己。
凌霽月苦笑著搖頭,淡淡地道:“你終是肯出來見我了,看來這一跌倒也值得。洛兒,你莫要再氣我了,你該知道,我從來不曾有心令你難過!
“我不是不愿見你,也不是生你的氣。我只是、只是害怕!痹坡逡肋煅剩瑲饪嗟氐,“我是怕你見著了我,又要趕我回南燕!
“洛兒,我要你回南燕,是怕傷了你。你跟隨我這些年,不曾得到多少幸?鞓,委屈卻是受了不少。即使是在南燕,我都無力事事護你周全,何況是在這大唐?你讓我怎么能夠再自私地將你綁在身邊?”凌霽月望著掌中的木釵,痛心道。
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云洛依明白他必定是想起往昔之事,不禁含淚笑道:“你怎知我不曾得過多少幸?鞓罚恐罏楹挝視r時戴著這支木釵嗎?這絕不僅僅因為那是你送我的首飾!睂ι纤蓡柕捻樱拥,“你可還記得你贈我木釵那日發生了什么?”
“你說的是……”凌霽月靠在木椅之上,征詢地問道。
“你忘了嗎?我卻是今生無論如何也忘不了的!痹坡逡来鬼,述說著屬于他們的,也深深鐫刻在她心底的往事,“那日……”
那日春光明媚,凌霽月照例上朝去了,她閑來無事,捧了書冊,悠閑地來到王府后院,一邊品茗一邊看書?上,這樣的閑情逸致很快就被人打破了。一個梳著雙髻、丫鬟打扮的女子,穿過花廊,出現在她面前。她認得她是趙羽衣的丫頭,卻不知她出現在這里是為了什么,而她主子又在哪里,怎會容得自己的婢女在王府中亂跑。
“王妃娘娘,奴婢小云,是、是奉了我家小姐的吩咐,前來送還娘娘的銀釵!毙≡乒Ь吹,又似乎隱約有些害怕地道。
“不必了。你回去稟告你家小姐,這銀釵是我自愿給她的,怎么好再拿回來!痹坡逡廊岷偷匦π,不以為意地道。
“這個……可是,小姐說一定要將銀釵還給娘娘!毙≡频哪抗忾W爍,不住地向四周瞄著,神情卻極為瑟縮。她嘴里說要交還銀釵,卻沒有半點實質的動作。
“如果你家小姐堅持,那我也不好勉強,你不妨就將釵子放在這里,待我改日備上更為珍貴的飾物,再為你家小姐送上就是!痹坡逡赖匦χ,安然而寧靜。
“啊……哦。奴婢遵命!毙≡祁濐澋卣f著,磨蹭地走上前,卻遲遲不將銀釵遞上。
云洛依正感到奇怪,趙羽衣嬌美的聲音已從回廊的拐角處傳出:“霽月哥哥,羽衣回去想了想,還是覺得要王妃的銀釵不太好,就叫小云將它送還王妃了!彼穆曇羧崮仯鰦砂愕氐。
然而就在這時,小云卻一咬牙,一把將手中的銀釵扎入自己的肩膀,沾血的身子也猛地撲到云洛依身上。
云洛依頓時驚住了,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竟只是怔怔地站在那里,任小云撲在自己身上,雪白的紗裙也沾染上猩紅的血跡。而凌霽月與趙羽衣的身形卻已映入眼簾。
“啊……”趙羽衣尖聲對著云洛依大叫著,“小云、小云你怎么了?”
“小姐,您要我將銀釵送還娘娘,可是她、她卻……”小云白著臉,顫巍巍地指著云洛依,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霽月哥哥,你要為小妹做主啊,小云她與我情同姐妹,嗚嗚……”趙羽衣哽咽地哭道,真個是梨花一枝春帶雨,令人我見猶憐。
所有的事情都在一瞬間發生,而云洛依也漸漸明白過來,卻百口莫辯。凌霽月臉上已變了顏色,大步行了過來。云洛依幾乎已做好了遭受責問的準備,卻不料被他一把摟入懷里,只聽見他微顫地道:“幸好你沒事、幸好你沒事。洛兒,你當真要讓我如此擔驚受怕才甘心嗎?”
“?”趙羽衣被這變化驚住了,這……事情不該是這樣的啊,她不由得哭道:“霽月哥哥,你要為羽衣做主,嚴懲傷害小云的兇手啊!
凌霽月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這件事我會交由刑部詳查,趙姑娘不必擔心!
“可是,可是明明她就是兇手啊!壁w羽衣指著云洛依,澀聲道。
“洛兒不會是兇手,這點孤可以肯定。你先回去,這件事我定會為你查個水落石出就是!绷桁V月向來謙和,很少用“孤”自稱,可見這次他是動了真怒。
趙羽衣一時間也不敢多說什么,帶著尚且血流不止的小云戰戰兢兢地離去了。后來,凌霽月也沒有再去追究這件事,只是不久之后,皇上賜婚,飛虎將軍趙廣英之女羽衣,許配新科探花原辰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