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傳入凌御風耳中,他更是又驚又怒,不敢置信。在他的腦海中,云洛依向來都是個被三從四德束縛的女子,她這次竟會如此大膽,實在出乎他的意料。但事已至此,他也只有命人暗中搜尋她的行蹤。畢竟,寧王妃失蹤的消息,傳揚不得。
長安玄武街上,最為熱鬧的當屬京城第一酒樓——飛鳳樓,F在正值正午時分,飛鳳樓自然更是生意興隆,大有人滿為患之憂。然而二樓雅座之上,一名少年公子卻獨占一席,絲毫不為周遭紛擾嘈雜的環境所擾。
他一身普普通通的襦衫,襯著原本就極為纖細的身形,顯得分外飄逸。周身散發的靜謐氣質使人不由自主地愿意與他親近。而那張染滿風霜的面龐,依然清雅俊美得逼人,可惜雙耳的耳洞卻泄露了他女扮男裝的事實。這少年正是令南燕君主遍尋不獲寧王妃云洛依。
連她自己也幾乎不敢相信,憑著一個自幼養在深閨的柔弱女子,一邊趕路一邊還要躲避南燕國君的搜尋,她居然可以平安到達長安?v使一路花去了近四十個晝夜,但依然是值得的。
輕啜了口清茶,云洛依出神地望著街上人來人往的人群,卻絲毫沒有被這份熱鬧感染,心中只有深沉的寂寞和憂心。一路上,她唯一的念頭就是早日趕到長安,如今到達長安之后,她卻反倒茫然了。接下來該怎么辦,如何才能找到凌霽月?她一點頭緒都沒有。
“朝廷正式與南燕休戰了,再過幾日十萬大軍就將班師回朝,圣上此舉確是百姓之幸,社稷之福。”忽然,鄰桌兩名錦衣男子的對話引起了云洛依的注意。
“不錯,聽說是南燕做出了讓步,將皇帝唯一的胞弟送入大唐作為質子,這才平息了兩國的戰火。”一名身著淺藍襦衫的斯文男子搖著羽扇,不緊不慢地道。
“仲書兄說得不錯,不過皇上對這位南燕寧王卻還不錯,封了安遠侯,還賜了宅地,奴仆也賞了數十名!闭f話的是名白衣男子,他眉宇間隱隱有著幾分尊貴之氣,看得出是名門之后。
“哼,手段而已,還不是將人軟禁起來。什么安遠侯,在我看來,連個平民百姓都不如!彼刮哪凶硬灰詾槿坏氐。乍聞心中牽牽念念之人的近況,云洛依再也忍不住走到那兩名男子桌前,拱手道:“兩位兄臺請了,小弟初到長安,人地生疏,不知是否可以與兩位共桌用餐,也好討教些長安風土人情。”
對視一眼,白衣男子笑道:“四海之內皆兄弟,兄臺請!彼S即向小二招呼了聲,“再加付碗筷!
“多謝兄臺,在下云洛,不知兩位如何稱呼?”云洛依強壓心中的急切,寒暄道。
“原來是云兄。這位是沈仲書,沈兄。在下姓衛名徇,都是長安人士!卑滓履凶訙睾陀卸Y地道。
沈仲書笑笑,為云洛依斟上一杯酒,道:“云兄,相逢即是有緣,在下敬你一杯!
“這……實在抱歉,在下不善飲酒,容我以茶代酒,謝過沈兄!背顺捎H那日的交杯酒,云洛依是什么酒都沒有沾過,哪里敢接下那杯敬酒。
“無妨無妨。不過云兄,男人還是該有些酒量才好!鄙蛑贂黠@一愣,沒有想到這飛鳳樓中竟然會有不善飲酒之人。
云洛依面上一紅,心下微微有些嗔怒。她原本就是女子,要那么好的酒量做什么。但現下這身男裝打扮,卻一時也不知該如何答話。
“好了好了,仲書兄,不會飲酒也不是什么罪過,清茶去火,自古便是上佳的飲品。云兄會舍酒而就茶,也不無道理!币姷皆坡逡缹擂蔚纳裆,衛徇忍不住打圓場道。
感激地向衛徇笑笑,云洛依道:“多謝兩位兄臺不罪,在下家鄉不若長安那么多瓊漿玉液,是以才出了在下這不諳酒性之人!
“哦?”感興趣地笑了,衛徇問道,“不知云兄仙鄉何處?看云兄如此清秀纖細,想必是江南左近的人士吧!
“實不相瞞,在下非大唐子民,而是來自南燕!痹坡逡蓝似鹕砬暗那宀铚\啜著,注意著兩人面上的神色。
果然,一聽南燕二字,兩人的面色同時變了。不同的是,衛徇只是微微一驚,臉上閃過一絲錯愕,但立即又回復如常了。而沈仲書的臉色卻陰沉下來,冷然問道:“看來兄臺向我們請教長安風土人情是假,另有目的才是真吧!彪y怪會要求和他們共桌,原來是因為他們交談中涉及的南燕寧王。卻不知眼前這名少年與那寧王是否真有什么淵源。但無論事實如何,他都不喜歡這種被人設計了的感覺,非常非常不喜歡。
“兩位切莫誤會!痹坡逡婪畔虏璞K,正色道,“在下不否認,會主動要求與兩位共桌確實是因為聽到兄臺談話中提及了我朝寧王,但在下自認坦誠,亦將自己是南燕人士坦然相告,算來也稱不上欺瞞兩位!
“不錯,云兄確實沒有欺瞞什么!毙l徇用目光安撫著那書生氣過重,眼中容不下一粒沙子的好友,向云洛依道,“只是云兄當真對那寧王感興趣嗎?”
“當然。凡屬南燕子民,對于自己遠離故土,為兩國和平而客居異國的王爺,有哪一個不是一腔的欽佩,滿心關切的?相信如果大唐有這樣一位王爺,兩位也決不會對他的近況漠不關心吧?”云洛依淡淡地反問。
聽到云洛依入情入理的回答,沈仲書逐漸平復下來,重新用一種新的眼光打量眼前這個纖弱少年。想不到表面看來如此柔弱的男子竟是這樣一個熱血男兒,他不禁一笑道:“抱歉,云兄,在下方才的話過激了,兄臺莫要放在心上。說起南燕這位寧王,不僅南燕子民對他尊敬欽服,就是我們大唐百姓,也因他制止了一場戰爭而共披德澤。你想知道什么,就盡管問吧,我二人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有趣地看了他一眼,衛徇不禁暗笑。仲書向來這樣,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而且勇于認錯,雖然有那么一點兒書生的倔脾氣,卻絕對是個性情中人。至于今日這位剛結識的云洛,他直覺地認定這個少年不會是個狡詐的人,因為他的氣質是那么靜謐平和。直視云洛依,衛徇道:“仲書說得不錯,云兄想知道什么盡管開口就是!
“多謝兩位了。”云洛依感動地道,“在下只想知道王爺他過得好嗎?還有,大唐君主御賜的府邸在哪里?在下希望可以登門拜訪。”多久不曾見到那令她心悸的容顏了,她好想見他,想得心都痛了。而且那回忽然間的心口劇痛,又如何不讓她對他的近況憂心如焚?
“這……”衛徇面有難色地沉吟不語。不是他不幫忙,而是,云洛依的希望根本是不可能實現的啊。
“怎么了?”云洛依驟然緊張起來,“是不是……是不是王爺他出了什么事?無論如何,請你告訴我好嗎?”她激動地抓住衛徇的衣袖,青蔥般的十指因過度用力而泛了白。
“沒事沒事!毙l徇安撫道,“只不過是侯府戒備森嚴,以你的身份恐怕進不去;噬弦膊恢獮楹,吩咐朝中文武百官誰都不得出入侯府,似乎是將安遠侯與所有的人都隔離開來!彪m然奇怪為何云洛依會有那么大的反應,衛徇依然照實答道。
“可是衛兄,這事兒我總覺得透著些古怪。為何皇上會不讓安遠侯見外客呢?這在前來大唐的諸多質子中是從未有過的啊!鄙蛑贂櫭,直抒心中的疑惑。
聽到此處,云洛依心頭更加慌亂。怎么會這樣?雖然因為“戀影”的藥性,她早已知曉他可能已經受傷了,而且傷得不輕。但此時此刻,她依舊忍受不住心中的驚惶。他究竟怎么了?
“難道、難道真的無法見到王爺嗎?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嗎?”云洛依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語。一路上風塵仆仆,日夜兼程到了長安,竟然還是見不到他。她再也忍不住傷心,兩行清淚滑落臉頰。
“云兄、云兄,你怎么了?”沈仲書訝然問道。這是怎么了?這名少年為何竟會如此悲傷?即使他是南燕子民,對于自己的王爺縱然關心,但也不至于到這等境地吧。他究竟是……忽然間,沈仲書的目光定格在云洛依的耳垂上。他居然有耳洞,再順著他的臉向下,那如玉的頸項卻沒有喉結。這個云洛,原來竟是個女兒身。
沈仲書不禁看向衛徇,發現好友的眸子也正定定地凝視在云洛依的耳畔。她的淚使她多了分女子的雅致與脆弱,也因此引起兩人的疑惑。這么說來,難道她是個愛慕凌霽月的南燕女子,一路追隨到大唐嗎?這未免太不合情理,也太驚世駭俗了。
“你、你究竟是凌霽月的什么人?”衛徇蹙眉,終于忍不住開口問道。
“王爺他,我是……”云洛依抬起沾有淚痕的臉,再望了望身上的男裝,雖然不愿再欺瞞這兩名熱情坦率的長安男子,卻實在不知從何說起。
沈仲書見她不知所措的樣子,搖了搖頭,心直口快地道:“好了,你不必再隱瞞下去,我們都已知曉你是個女子。你若有什么苦衷,不妨說出來,我們也好參詳參詳!
“你……”云洛依一驚,隨即斂了泫然欲泣的柔弱之態,文雅而柔婉地道,“其實,我是寧王的妻子,也就是南燕的寧王妃!彼痤^,被淚水洗過的眸子格外的清亮。在這一瞬間,她已不再是那個文弱少年,而是,南燕的寧王妃。她決不會丟他的臉,無論在何時何地。
衛徇怔怔地望著她,她就這樣靜靜地坐著,卻依然有她的溫婉與高貴。這是個天生該是王妃的女子啊!對她,他無法抑制地涌起無限憐惜,同時,也在心底暗暗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他都會幫助她進入安遠侯府,無論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