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兒……”凌霽月動容地輕喚,卻不知該說些什么。原來無論她是以哪一種面目面對自己,溫婉也好,熱情也罷,她都是愛著自己的?墒,如今的他,哪里還有什么能力給她幸福。而這樣美好的她,又讓他如何舍得離開。
就在這時,原本在一旁吃糖的一個孩子忽然重心不穩,跌跌撞撞地撞倒在凌霽月懷里。他急忙穩住身體,快速離開凌霽月的身體,連連道:“對不起、對不起!
“王爺,您沒事吧?”一驚之下,云洛依不由得又敬稱他為王爺。
“沒事。”凌霽月安撫地朝她笑笑,隨即溫和地望著那孩子,深邃的眸子別有深意地鎖在他臉上,淡淡地道,“不妨事,以后小心點!
那個孩子的聲音似乎微微帶著顫音,語無倫次地道:“謝謝、謝謝,我、我先回家了!彼@魂未定地向一旁的孩子們打了聲招呼,就要快步離開。
“等等!绷桁V月叫住他,可是他卻像受了驚一般,拔腿就跑。
順手自地上撿起一粒小石子,凌霽月微微運了內力,石子射在那孩子的左足跳環穴上,孩子不輕不重地跌在地上。
凌霽月走到孩子身前,蹲下身子,問道:“你有沒有什么話要對我說,或者,你忘記了些什么?”
“沒有、沒有,你讓我回家、你讓我回家!蹦呛⒆拥哪槤q得通紅,使勁掙扎著想要離開。
“霽月,怎么了?他……”云洛依望了那孩子一眼,不解地問。
一群孩子也圍了上來,紛紛關心地問:“小文,摔得疼嗎?”
“小文,你沒事吧。”
甚至還有幾個狠狠地瞪著凌霽月,沖他吼道:“你為什么不讓小文回去?還害他摔倒!奔词顾埩怂麄兂蕴牵膊淮硭梢匀我馄圬撍麄兊幕锇。
并沒有說些什么,凌霽月伸手向小文懷中探去,在小文還來不及反應之際,取出一只做工精細的錢袋。
“?這個不是你的嗎?怎么會在他這里?”云洛依驚疑地望著那只錢袋。不會錯的,那是她親手繡給他的,而且明黃的布料向來只有皇室宗親才可以擁有,小文只是個普通百姓的孩子,怎么可能會有這樣一只錢袋?雖然答案很明顯,但她卻依然不愿相信。這孩子還那么小啊,怎么竟會做這種事?
周圍的孩子們頓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都不知所措地站著,不曉得該如何是好。小文呆呆地垂著頭,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強忍了好一會兒,終于落了下來。
一個孩子突然道:“你們原諒小文吧,他不是故意的!
“是啊是啊,小文的娘親病得好重,他是實在沒有辦法了,才會這樣做的,你們千萬不要將他送到官府去好嗎?”一個小女孩鼓起勇氣,怯怯地道。
“告訴我為什么這樣做,我希望你能親口將原因告訴我。”凌霽月溫和地道。
抬頭望了凌霽月一眼,小文咬咬唇,又垂下頭去,一言不發。
云洛依撫了撫小文的頭,輕柔地道:“有什么難處就說出來吧,每個人的一生都不可能是一帆風順的,不必什么都悶在心里。你放心,霽月不會將你送去官府的,我們只是想幫你!
凌霽月點頭,唇邊綻開一抹暖如春陽的笑容,“是啊,你不必擔心,我不會對你做什么,只是希望可以給予你一些幫助!
“為什么?我偷了你的錢袋,你們卻還要幫我,為什么呢?”小文噙著淚,哽咽地問道。
“因為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你有一雙清澈的眼睛,有這樣一雙眼睛的孩子不會做出什么壞事!绷桁V月笑笑,誠摯地道。
“可是我……我確實做了。”
“所以我才要問你原因,給我一個足以接受的原因。即使從你的伙伴口中我大致了解這是怎么回事,但是我卻希望由你親口說出來。每個人都必須為自己所做的事負責,尤其你是個男孩子,更要拿出擔當來!绷桁V月注視著他的眼睛,淡然而又溫和地道。
“我娘病了,家里又沒有錢,大夫不肯上門為娘治病,我想出去做工,可是人家都嫌我年紀小,沒有人愿意給我工作,所有我才會……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痹谀菢悠胶偷难凵褡⒁曄,小文再也忍不住委屈,將這些日子以來遭遇的無奈和挫敗一一述說出來。
“小文說的都是真的,他很孝順何嬸的!币贿叺暮⒆觽兺榈乜粗∥,卻無能為力,只有為他說些好話。
“霽月,我想……你知道我懂些醫術的,我們幫幫這孩子好嗎?”云洛依征詢地望著凌霽月。她不知道他有什么打算,但相信他決不會撒手不管的。
“嗯,去一趟這孩子的家里也好,你給他母親看看,病情耽擱了總是麻煩!奔词乖缫岩娺^更為凄慘的生離死別,經歷過戰場中的血腥殘酷,但他卻依然希望可以幫助那名孩子。也許他的力量太有限了,不可能為所有的百姓分擔痛苦,那么,至少他可以在遇見時盡些綿薄之力。
小文卻忽然驚慌起來,拼命地搖頭,“不必了、不必了,謝謝你們,我自己可以……”
“你不必擔心,我們不會將今天的事情告訴你母親的,你剛剛也聽到了,我對醫術略有鉆研,應該可以幫得上忙!痹坡逡揽闯隽怂暮ε,安撫道。
不安地眨了眨眼睛,小文猶豫了很久,才遲疑地道:“你們真的不會告訴娘嗎?如果娘知道了,她會生氣的,而且,她一定很傷心,你們真的……”
“真的!睌堊⌒∥牡募,云洛依輕柔地許下承諾。聽著這柔和的聲音,小文的心莫名地平靜下來,在她溫婉靜謐的氣質中沉溺降服,他相信她。
遣散了周圍的孩子,凌霽月與云洛依兩人隨著小文穿過熙熙攘攘的街市,在一條陋巷中七轉八彎后,終于來到小文的家里。
那是一幢斑駁的木屋,陳舊的木料已經發朽變腐,入鼻的是一股強烈的霉味,原本的屋梁早已破敗不堪,用幾根毛竹撐著,上面隨意地鋪了些稻草,用破爛的草席蓋住,勉強遮風擋雨。
小文的母親何嬸就躺在這樣一間屋子里,屋里甚至沒有床,她就睡在一塊鋪著露出灰敗棉絮的破木板上。望見兒子領著兩個生人進來,她略微有些不安地打量著他們。
當凌霽月兩人以大夫的身份介紹了自己后,她眼中的驚疑不定才減少了幾分,擠出一抹苦澀的笑容道:“有勞兩位跑這么一趟,小文這孩子也真是,花什么心思呢?我這病是好不了的。”
“娘,你別胡說,這位……這位姐姐醫術很好,她一定可以治好你的病!毙∥臎_到何嬸面前,抱住她消瘦的身子,哽咽道。
“傻孩子!焙螊鸫认榈嘏呐膬鹤拥谋,卻怎么也掩飾不住眼中濃重的悲哀。
云洛依微微屈下身子,柔聲對何嬸道:“大娘,你讓小女子搭搭脈好嗎?看在這是小文的一片孝心的分上,你就成全他吧!
嘆了一口氣,何嬸點點頭,將手伸了出來。云洛依將指尖搭在那骨瘦如柴的手上,感覺著那平和的脈象,心中不由暗自奇怪,她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充其量只是些微的風寒引起的小病而已。但看她灰敗的面色、泛紫的唇角、無神的雙目,卻實在像是病入膏肓的情態。
微一思索,云洛依道:“大娘,你這病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全看你自己如何調養,你老心要放寬,別讓積郁傷了身子。這只是些小病,但因你勞累過度又心情郁結,才導致而今的癥狀,你只要好好調養,放開心胸,我開兩副藥,一會兒就好了。但如果你依然愁郁不解,便是大羅金仙也救不了的!
“娘,這位姐姐的話您聽見了嗎?您別再為爹爹和大哥傷心了,你還有我啊。”小文撲倒在何嬸懷中大哭道。
“小文,告訴姐姐是怎么回事!痹坡逡婪銎鹦∥,心病還需心藥醫,了解了事情的緣由,對于何嬸的病她也好對癥下藥。
“咳咳咳,姑娘的好意老身心領了,只是……唉!焙螊鹨魂嚳人裕瑩u了搖頭。
“都是狗皇帝不好,嗚……爹爹和大哥去年被強征去當兵,都死在戰場上,只留下我和我娘,娘一聽到消息后就病倒了,嗚……”小文嗚咽地哭著,一切都是皇帝的錯,都是戰爭的錯,與他無關啊,為什么老天在奪走了他兩名親人后,連他僅有的母親也不放過。
身子猛然一震,原本在一邊插不上手的凌霽月頓時覺得心被撞了一下,好痛好沉。他聽到何嬸驚惶地呵斥責罵著小文對皇兄的不敬,看到云洛依忙碌地為何嬸開著藥方。他卻怔怔地站在那里,只覺得心里空蕩蕩,悲戚戚的。小文的親人該是在他與東晉一戰中逝去的吧。驀然間,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勝利的悲涼,戰爭,即使是以勝利為結局的戰爭,又有誰知道是由多少血淚交織而成的呢?
苦澀地安慰了這對孤兒寡母幾句,為他們留下了足夠他們日后生活的銀子,在母子倆千恩萬謝的話語中,凌霽月與云洛依一同離開了何家。
“洛兒,你說過嫁給我是幸福的是嗎?”他停下腳步,問著身邊的妻子,街上依舊那么熱鬧,他卻覺得分外的冷,在心里。
“霽月!备惺艿剿煌酝前闫胶偷男木w,云洛依不期然間心中一慌,“當然,只要有你,我當然幸福!
怔怔地望著她,他的眼中浮起無可奈何的悲哀,“如果有一天,眾人的幸福注定要以你的幸福換取,你會如何?”戰爭,一場戰爭會奪走多少人家的幸福?他不愿意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不愿小文那樣的家庭再次出現,那么,他就注定要用她的幸福去換取。
“我、我不明白!睘槭裁此麜䥺栠@個問題?云洛依不懂,卻莫名感到不安。
“霽月!彼艁y地抓住他的衣袖,“你在暗示我什么?”
不管兩人還在街上,凌霽月將她緊緊擁在懷里,似是擔心一放手間她便不在了。淚,再也忍不住自眼中悄悄滑落。風,靜靜地吹著,不急不緩間,卻已將淚水帶走,不留下一點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