珂珂暗道不妙,推了身邊的小路子一把,“你帶著三姐走!”
話猶未落,她已折返身子,窈窕輕靈的身影迎上暴怒的青影。
“一個也別想走!”
疾勁的掌風帶起撲面的飛沙直拍至珂珂面門!他心中惱恨,下手毫不容情。
珂珂只得急退,腰身向后一翻,堪堪避過這要命的一擊。然而,頰畔還是被掌力帶起的風尾掃到,像被人狠狠摑了一掌般,熱辣辣的疼。
“你,吹什么大話?”硬生生壓下喉頭不適的感覺,珂珂落在一丈開外,鬢邊發絲被疾風一掃,倏地飄蕩開來。
風琊哪肯跟她廢話,疾掠之勢不停,唇邊呼嘯聲響,眨眼之間,紛亂的腳步踏亂如氈白雪,身著異族軍服的侍衛們如潮水一般從四面八方圍聚過來。
驀地,身后傳來叱喝打斗之聲,招引了更多隊列整齊的士兵源源不絕地撲殺過去。
珂珂驀然色變,咬牙道:“風琊!你膽子果真不小,居然敢在京城重地囤下如此重兵!”
“哈!”聽得那邊士兵已截住逃走的黑衣人,風琊心中稍定,手掌在珂珂面門一寸之處頓住,冷冷地瞥著她道:“不然,你真以為我們用大量人力運來珍寶是為了求和?”
珂珂心一凜。果然!這人不止是囚禁三姐,他還心生叛意。此次有備而來,不知道打著什么主意。可恨的是,父皇對此毫不知情,今日若不能將三姐救出去揭穿他的真面目,日后,父皇免不了會遭此人暗算。
她心念電轉,偏生慣常不曾動腦,一時之間,哪想得到什么好主意?只盼小路子肯出盡全力,將三姐帶走。
想到這里,她不再遲疑,從腰際摸出一把銀弓,箭在弦上,彈指連發。
風琊吃了一驚,沒想到珂珂會傻到在如此近的距離之下引弓發箭。她、是不要命了嗎?
眼里驀然騰起一股冷冽的寒光。遺憾!他手指只要再往前略進一寸,此刻,這丫頭焉有命在?然而,他卻不能冒險,她自己不要性命,拼著兩敗俱傷的打法,他又豈能陪她發瘋?!
那一瞬間,風琊已作出反應。身形暴退之際,腰際彎刀揮出,凌厲的刀勢在清冷的雪地上劃開冰涼的刀痕,“叮!眱陕暎瑥楅_羽箭,雪亮的光華卻依然未盡,筆直斬向金珂珂。
“珂珂!”驚心裂肺的聲音穿透凜冽的刀光,謝慕白從長廊那頭疾奔過來。
珂珂臉色刷地一白,手一松,最后一道金箭破空射出!
暗夜里,只見一道亮眼的金光擦著刀芒錯身而過,錯過了,最后的機會。“不!”謝慕白俊目齜瞠,肝膽欲裂,眼見得那一只金黃色的小箭穿透黑暗,帶著銳氣破空的輕響,“噗”一聲釘入他身后一人的眉心。
那人長劍脫手,哼也未哼一聲,立時斃命!
那最后一箭,珂珂用來保護他。
謝慕白神色愴然,驀地一咬牙,拾起地上長劍,雙手握住,用盡全力向前奔出!
“風琊!”他大喝一聲。
聽著那厲聲大喝,縱是陰騭如王子風琊,也不由得在心里打了個突。然而,他手中勁力未減,刀光落下,刀身砍中一人手臂,入肉見骨,刀口不住地溢出鮮血。
風琊冷哼一聲,抽刀回撤。身后那小子,步履不穩,當真是從未練過武功,連劍都拿不穩,還想在背后偷襲?
一撤之下,不動?
再用力一抽,還是不動!
耳邊卻聽得傷臂的主人懶懶對著小丫頭調侃道,“你傻了?躲都不知道躲?”
“小路子!辩骁嫘闹写笸础
原來是剛剛那黑衣人去而復返?
好!來得正好!
風琊雙手握刀,力蓄兩臂,用力扭轉。
鮮血在不斷地溢出,小路子不退反進,將刀鋒狠狠卡在傷骨之中,另一只手握住刀柄,眉目之間卻仍是淡淡的,清清透透地笑,“還不撒手?”
風琊原本想要棄刀,但,被一個男不男女不女的小太監如此一笑,他反而無論如何也不能撒手了。
此一猶豫,那邊謝慕白舉劍奔來,他側身踢腿。珂珂大驚,“閃開!”
哪知,謝慕白卻抱劍撞入風琊懷中,“噗”,長劍由右側腰后刺入,斜斜穿過風琊身體,再從前腹穿出。
風琊捂住小腹連退幾步,不可置信地瞪著蜷臥在地的謝慕白,臉容扭曲,目中布滿狠厲,“給我拿下這群瘋子!一個都不許逃!”
他從沒見過這樣的打法,沒有章法,毫無技巧,只是,似乎每一個人都不要性命!
“是!大王子!”兵士們得令,哄然回應,整齊地從小路子突圍之處合圍過來。
珂珂微微變了臉色。
如今,他們雖傷了武功最高強的風琊,但,要她在一千多兵士的合擊之下護住不省人事的三姐,以及重傷的謝慕白,卻也是不可能之事。
“你怎么樣?”
“我沒事,小傷而已!毙÷纷犹裘家恍Α
珂珂點一點頭,三支小箭搭上弓弦,“我在這里擋著,你帶他們走!”
“好!”聲音還未落,小路子黑色的身影卻拔空而起,投入敵陣。
“回來!”她一伸手,想要抓住那襲黑衣,然而,卻只剛好接住了他拋過來的三姐玲瓏。
“這一次,換你先走!”細亮的笑聲傳入耳際。
珂珂大急,多么想要沖過去大罵他一頓!然而,此時此際,余下的兵士依然如潮水洶涌,她不得不打起十二萬分精神,先帶傷者離開此危險之地。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珂珂三珠連發,逼退最先幾名兵士,帶著玲瓏和謝慕白掠上屋脊,身后,前赴后繼的戈罕士兵淹沒了那一襲黑衣。
“后門有馬車!背隽送馐剐叙^,謝慕白勉強打起精神。
珂珂折向后門小巷,巷子的暗影里果然停著一輛馬車。
她先將玲瓏和謝慕白放入后座,自己爬上駕座,馬車剛剛發動,追兵已至。亂箭從四面八方激射而來,珂珂一手拉住韁繩,另一只手揮舞著銀弓撥開亂箭。
“咚”謝慕白的頭撞上車頂,人痛得清醒過來,發覺馬車走得歪歪扭扭,磕磕碰碰。
他也只得跌跌撞撞地爬過來,爬上駕座。
“你怎么出來了?”珂珂手忙腳亂,左支右絀。
“你不會駕車?”
“誰說的?駕車會比騎馬難么?”嘴里說著,手上不停,又揮落幾把嘯疾的羽箭。
謝慕白忍住笑,“是,駕車這種小事不用你來,你還要保護我們,幫我們擊退追兵呢。”
“可是,”珂珂皺眉,“你身上有傷……”
“不礙事!彼肿煲恍Γ宓脑鹿庹赵谒n白俊秀的面龐上,竟生出一種寧定的力量來,讓她焦躁不安的一顆心漸趨靜定。
她不由吁出一口氣,嗔道:“你呀,為什么那么傻?剛剛你若待在前廳,不過來锳這趟渾水,風琊還不至于明目張膽地斬殺來使!
謝慕白“哼”一聲,韁繩一抖,馬車平穩而快速地向前奔去,“你這是不拿我當朋友咯?”
“朋友就是不欲置對方于險地。”
謝慕白看她一眼,不吭聲,直接扭過頭去,仿佛是生氣了。
珂珂微嘆口氣,“你那樣沖出來,躲也不知道躲,難道你不知道?風琊武功高強,遠勝于我,硬受他一腳,就算是有武功底子的人都未必經受得住么?”
何況是他啊!他根本未曾習武,身骨子又極差,若是……若是……她根本不敢往下想,他更不會知道,當時,她是嚇得差點停住呼吸了呀!
若他當她是朋友,就不該讓她如此擔心。
她眼眶微紅,心里如堵著鉛塊,既擔心又委屈。此刻,追兵雖遠遠跟在后面,隨時有追上來的危險,但,經過方才一翻生死跌宕,在獲得片刻平靜的這剎那,她只覺得千般情緒萬種離愁俱都化作脆弱的無助,只想投入他的懷里,被他細細安撫。
“別哭了!币恢槐郯驘o聲無息地由背后伸來,緊緊將她摟住。
“嗯?”她身子輕顫,愕然抬眸。他雖當她是好朋友,不時也露出忍耐溫柔,但,卻從不曾如此刻這般,那么明顯露骨地展現他的體貼與親密。
她一時覺得不慣,臉頰紅紅的,心跳如擂鼓,“誰、誰哭了?”
她總是要強。
謝慕白也不拆穿,裝作沒看見她快速抹去眼角淌落的淚珠。
“我是說,如果我真的死在風琊腳下,你千萬要記得哭!
“呸!”她揍他一拳,“都什么時候了,還開這種無聊的玩笑?”
“不是無聊呀,我說真的!彼仨蛑,唇角微彎,帶著笑意,“我只有你這一個好朋友,我若下到地府,沒你的淚水引路,我怕到不了黃泉,會變做孤魂野鬼,死賴著走不成了。”他哈哈大笑,笑聲震動胸腹,扯得五臟六腑撕裂般痛楚。
珂珂的一顆心被狠狠扯了一下。
她知道他在說笑逗她,但她笑不起來。如今,小路子生死未卜,他又傷得這樣嚴重,怎么辦?她的心太亂太痛,忍不住一把捂住他的嘴,剛剛收回去的淚水再度涌了出來,泛濫成災,掩也掩不住了。
“別笑!別笑!”淚珠成串滑落,跌在衣襟上。
“咳咳……”一陣劇烈的咳嗽。珂珂感覺到手掌一片濡濕,她怔怔瞅著他,手指顫抖,卻遲遲不肯縮回來。
巨大的恐懼感如大片大片的烏云移過來,將她吞噬。
“后面,有人!”他的嘴被捂住了,說的聲音不大,又因為剛剛咳過,嗓音顯得沙啞而破碎,聽起來格外驚心。
珂珂眉心一擰,掉轉身,迅速搭箭開弓——
然而,那支箭卻遲遲射不出去。她看見了,掌心里是濡紅的鮮血。觸目驚心!謝慕白傷得……比她想象中嚴重!淚水模糊了眼眶。不!她一點也不堅強,她沒那么堅強,不要……不要讓她獨自面對!她臉色蒼白,手指顫抖。
只是這怔忪之間,珂珂肩膀一痛,如同被火烙了一下,緊接著,馬匹長嘶一聲,疾亂地朝前奔去。
馬兒中箭!
車身不受控制地顛簸起來。
珂珂一把跌坐在車駕上,喘著氣,“沒用了,再跑也沒用。”
冬夜的北風在耳邊呼呼掠過,身后追兵雖多,卻有條不紊,無一人叱喝叫喊,偏偏京城治安一向極好,巡夜的兵士不多,是以雖疾逃至此,仍無救援的希望。
而她,早已又慌又累了呀!
她一手扶著肩膀上顫巍巍的箭簇,一邊側首瞧著仍奮力趕車的謝慕白,他胸前的白衣斑斑點點,她釋然一笑,道:“咱倆一塊兒下黃泉,誰也不寂寞,你說好不好?”
她眼睛有些花,看不清他的表情,于是用力閉了下眼。眼睛還不及睜開,便感覺到有人狠狠推了她一把,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跌下車去,馬車駛過之時,她聽到他的聲音如風中破絮,時斷時續,“藏好!別忘了還有皇上!”
還有父皇!還有父皇!
她知道自己一定要留著命回去告訴父皇,今夜所見所聞之一切!
然而……然而……
“謝慕白!”她喉嚨哽住,像被冷水浸過一樣,嗓聲如冰紋碎裂。
小巷里窄窄高高的圍墻遮蔽了月光,她的身子被拋進圍墻邊堆疊的雜物堆里,深深地陷了進去,眼前是一片漆黑,她強撐著意志,不讓自己昏倒。
然而,那些車輪聲、馬蹄聲、腳步聲、箭氣破空聲,還是離自己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