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親選駙馬!”
皇宮內苑——
富麗端雅的雍華宮內猛地爆發出一聲清脆的宣言。
“唔……”好歹他是一國之君,不能失態。硬生生吞下差點一口噴出去的茶汁,金碧王朝的第五任天子金宣帝整了整儀容,“你說什么?”
“親自挑選駙馬!倍俗诟富蕦γ娴木殴餮垡膊徽5刂貜屯陝倓傉f的字句。
“沒這個先例!毙壑刂胤畔虏璞K,對皇后使了個求助的眼色。
皇后無子,只得一女,出于對皇后的敬重,他對這個女兒便格外的偏愛。是以才養成了她刁蠻任性,誓不驚人不罷休的個性。
不過,話說回來,這個九丫頭,雖然性子刁鉆了一點,思想古怪了一點,脾氣倔強了一點,言辭也潑辣了一點,但,其實也不失為一個俏麗活潑、人見人愛的皇家公主呀。
卻不知為何,公主都快年滿十八歲了,前來提親的王孫貴胄卻寥寥可數。這與她之前的幾個姐姐相比,不啻于天壤之別。
都說皇帝女兒不愁嫁,他這個做皇帝的,卻實實頭疼起了最心愛的女兒的嫁事。
“珂珂,你是不是看中了哪一家公子?”清雅的嗓音淡淡含笑,皇后娘娘可不若宣帝那么吃驚。
到底,知女莫若母嘛。
但——
金珂珂坦然搖首,“沒有!
放眼整個京城,能讓她金珂珂看在眼里的男子,大概還未出世呢。
不過,她的婚事一拖再拖,眼見得父皇越來越著急,她這個做女兒的也得盡盡孝心是不是?出出主意,為自己謀劃謀劃,也算是沒辦法中的辦法了,總好被過急不及待的父皇隨隨便便把她指給哪家草包少爺吧?
“既然沒有,何不索性讓父皇為你做主?聽說今科狀元文采好、品貌佳,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金珂珂撲哧一笑,水眸輕揚,“母后是在選臣子呢?還是在選駙馬?”
她可不要什么所謂的人才。
金碧王朝的人才,幾十年如一日,說白了,就是一個大傻冒。
“好,狀元不行,那探花可以吧?”皇后娘娘有的是耐心。
珂珂無力地翻了翻眼睛,“母后,狀元探花榜眼不都是一個樣?”
“這……”
皇后還待勸解,卻被宣帝威嚴的嗓聲給打斷了,“那么你說,究竟什么樣的男子才能合你的心意?”
“女兒若說了,父皇允還是不允?”這個可要問清楚了,君無戲言,到時候父皇可不能反悔。
俏麗的容顏從容泛笑。
宣帝無奈搖頭,“朕若不允,豈不會淪為天下之笑柄?”罷罷,無論怎樣,總比有個嫁不出去的公主來得好吧?
聞聽此言,金珂珂倏地站了起來,精巧下頜傲然揚起,大眼兒綻出光彩,“女兒要嫁的是臥馬挽弓、倚劍笑天的大英雄!大豪杰!”
“啪”的一聲,那盞被捧起又放下,放下又捧起的細瓷茶碗終于碎裂一地。
翻開泛黃的紙頁,在金碧皇朝的歷史之中,記載著這樣一則傳奇。
五百多年前——
金碧王朝立朝之初,四野狼環虎伺,朝廷內憂外患。
麒麟山以北連接著朔藏平原的蠻族部落,舉剛剛興起的草原雄鷹戈罕部為首,集結大小一十六部,發兵十萬,直逼南進最后一關——祈臺關。
邊疆告急,大將軍謝鐵衣臨危授命,率五萬增援大軍掛帥出征。
大軍一出,朝廷再無可遣之兵,存亡在此一舉。
城外十里坡,皇帝親自設筵,文武百官列隊相送。時值春暖,大雁北歸。金文帝唏噓不已地望著天空。
“南飛慢吞吞,北飛心切切。還望卿家速去速回!
謝鐵衣豪情頓起,挽箭搭弓,只聽得弦聲急響,一支雕翎箭力貫長空,“陛下,不管是南來還是北去,有臣在此,管叫他有來無往,有去無回。”
話音還未落,突聽一聲銳氣破空之聲,直追長箭而去,眾人同時一怔,眼瞧著雕翎長箭臨空斷裂,折為兩截。
斷箭去勢未緩,擊中頭雁。大雁哀鳴一聲,掙扎著繼續前行,轉眼化為黑點。
天空依舊廣闊,卻已沒有飛鳥的痕跡。
金文帝臉色大變。
在場諸人噤若寒蟬。
忽然一個女子,笑吟吟地走出來,身穿鵝黃宮衫,披一件大紅繡金線的披風,容色絕麗,氣質高華。然而她眉眼輕揚之間,卻別有一股英氣照人。
“謝將軍好箭法!”女子盈盈一笑。
謝鐵衣淡淡地回了一禮,“承長公主謬贊!眲e人可能不知道,但,他哪有看不出來之理?方才那支箭,分明就是被長公主的細巧暗器給射斷的。
雖然他不知道公主這么做的用意究竟是什么,但為人臣子,終不好對她太過無禮。是以,雖心有不滿,嘴上卻并未道破。
“胡鬧!這里哪有你說話的份?”文帝惱聲低喝。
場中氣氛越發的陰冷低沉。
公主反倒不以為意,一雙妙目直直瞅著粗獷俊偉的謝鐵衣,“謝將軍,那大雁今日北去,明日自當還南來,好比我今日大軍北上,他日得勝還朝,你說是也不是?”
呃?
謝鐵衣微微一愣,若要比文采應對之術,他可不是伶牙俐齒的長公主的對手。公主怎么說,那便怎么是吧。
虎目微斂,做聲不得。
眾人不禁暗暗苦笑。
如此嚴肅悲壯的氣氛,被公主這么一攪和,偌大一個威武將軍便只剩吭氣的份,叫人如何不氣餒?
金文帝的眉頭不悅地皺起,“皇妹……”
“請皇兄成全!”長公主盈盈參跪。
文帝瞠目以對。
“我愿與謝將軍同赴祈臺關。”女子臉上平添一抹暈紅,與驛外紅梅交相輝映。
謝鐵衣的心頭猛然一震。凝視著眼前心意堅決的貴族皇女,臉上浮現不可置信的表情。要知道,這一去,生死難定,尋常男子都未必能抵受得了邊關的戰火與風沙,更何況是她這等嬌弱女子?
“皇上!萬萬不可!”他急急阻止。
公主驀然抬頭,眼里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似嗔?似怨?似喜?似愁?
謝鐵衣見了,竟訥訥不能成言。
一時之間,滿場鴉雀無聲。眾人的目光再度凝聚在已然冷靜下來的文帝身上。
“皇兄,剛才你也看見了?若要想飛去北邊的雁群今年冬天仍能安然回轉,請您賜婚。”
“賜、賜……賜婚?”謝鐵衣的腦子一時轉不過來,看著眾人一個個恍然大悟,捻須微笑的表情,直覺得滿頭黑壓壓的烏云,如泰山壓頂。
文帝哈哈大笑,“謝愛卿,你可真好福氣。
福氣?
這關他什么事?
“就這樣吧!蔽牡垡诲N定音,“出征在即,一切從簡,朕招謝愛卿為郡馬,公主與郡馬同赴邊疆,待他日得勝回朝,再行大婚之禮,大宴群臣!
文帝話音剛落,籠罩全軍的頹靡憂傷之氣一掃而空,官兵們個個精神大振。
果然,那一年冬天,公主輔助夫君謝鐵衣擊退蠻族一十六部的聯合進攻,驅敵兩百余里,將蠻族逐入大草原深處,再不敢輕易進犯我朝邊關。
多么風光旖旎的傳奇故事!
多么有智計有勇氣、有魄力有擔當的皇祖祖……祖姑奶奶!
多么可愛又英勇的大將軍謝鐵衣!
金珂珂掩卷嘆息。
這些她曾在字里行間反復誦讀的場景,而今,一一在眼底心間咀嚼回放。但,幾百年后的今天,在崇尚男子溫潤如玉的當朝,到哪里去找一個粗獷而不粗魯,細心而不多心,外加一分遲鈍,兩分謙讓,三分溫和,四分英勇的謝鐵衣呢?
她搖搖頭。
不是難,而是——很難!
最愛霜天明皓月,乾坤朗朗好成眠。
敞開的朱軒之內,一名白衣男子懶懶地癱躺在貴妃椅上,潑墨山水扇面遮住惺忪的眉眼,翻開的書頁一半搭在椅子上,一半吊在空中,好險!眼看著再一個翻身,便無可避免地跌落在地了。
然而,好半晌已過,那書卻總是不落,仿佛生了眼睛似的,就在男子略松的指間悠來晃去。
叫人憑空里懸心。
若在平日,早有多事的丫頭們進來,將他推醒,提醒他攻讀,或者是幫他取走書本,讓他睡個好覺了。
然而,不知怎地,今天有些不同尋常。
日上晌午,這朱軒內還是幽幽靜靜的,包括整個園子,都清靜得沒有一絲人氣,只余花香馥郁,鳥鳴聲聲。
不會吧?
謝慕白倏地坐直身子,左手握住書冊,右手接過折扇,漂亮得好比女孩兒的黑眸瞪得老大老大。
一切如舊——
湛藍的天空,清雅的園林,徐徐吹來的微風……
這一切都沒有改變,唯一不同的是——人!
他的身份變了,所以那些人對他的態度也有所改變?
豈有此理!
謝慕白猛地跳起來,毫不文雅地在敞軒里走來走去。
“杏兒!杏兒——”聲音高亢,一扇指天。
終于有了反應,虛掩的園門被“砰”的一聲推開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兒筆直奔了過來。
謝慕白一轉頭,滿意地看到一張委屈的小臉。
“干嗎啦?七少爺?”郁悶。
“府里的人呢?都去哪兒了?”
“上街!
“闔府一同?”
“是的,七少爺!碧崞饋砭秃馨г,為什么其他姐妹們都能高高興興地隨著主子一同前去看熱鬧,她就必須留下來伺候七少爺睡覺?
有問題!有問題!
謝慕白眸光一綻。能讓謝府全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傾巢而出的事情,除了三天之前他受封為金科狀元,打馬過街時有過一次之外,他活了二十多年,還沒見到第二件。
“發生什么事?”興味十足地挑一挑眉,扇柄指住杏兒圓圓的臉兒。
杏兒毫不在意地退開一步。七少爺雖然性格頑劣,喜怒無常,但卻不太管束丫頭,是以,反倒成為下人們最不害怕的一名主子。
“皇上下旨,為九公主招親,朝廷三品以上官員家里未曾婚配的公子爺,今兒個都得去校場集合,由九公主親自出題甄選。”這么有趣的事情,全京城里怕是無人不想前去瞧瞧熱鬧吧?只可惜——
“三品以上官員?”謝慕白收回扇子,拿扇柄敲了敲腦袋,“真頭痛!我可不可以不要去?”仰頭望天,他才不想娶個公主回家咧。等同于終身監禁不說,還無申訴機會。若哪天一個不小心,終身監禁是很容易變成死刑犯的哩。
劃不來、不劃算的事情打死也不干!
杏兒“噗”一聲笑,忍俊不禁,“孫公公傳皇上口諭,謝家男兒在外的就算了,在家的除了狀元郎之外,統統都得去校場候選!
“什么?”謝慕白跳起來吼,“為什么單、單不讓我去?”
同樣都是謝家人嘛,干嗎厚此薄彼?
不都說考上狀元就是為祖宗爭光么?可怎么他反倒覺得,一個狀元頭銜,把他和謝家人硬生生割成兩半?
他是中規中矩、適應潮流的趕潮人,而其他兄弟則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他們嘴上雖然不說,但謝慕白知道,大家都瞧他不起。
謝家武人,干嗎要文縐縐地拿起書本?即便在眾人眼里,武人最為不值,但,謝家人從不以武為恥。
只有他,只有他一個呵……
如今,竟連皇上也分而視之。
他是今科狀元那又怎么樣?不管是樂是苦,他總要與自家兄弟同進同退才是。
所以,今日這校場,他謝慕白是去、定、了!
看那九公主能玩出什么花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