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玫說的沒錯,她的確是欠他一句謝謝,可其實她更想對他說的是道歉。
回想起初次吃飯的那天,她曾經自認那場飯局是她對他的施惠,可如今看來,其實是他對她的包容。
啊啊啊……她果然是個糟糕的女人。
當她埋怨得不到真心的同時,可曾問過自己拿出了多少的誠意?
也許在她的潛意識里,她仍是覺得自己就是男人們所賦予她的“女神”身分,然而丁柏鑫卻始終安于當個平平凡凡的普通人。
原來,這才是他不要她的原因吧?
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去參與他的生活、融入他的世界,只是一味的想要把他拉進自己的圈子里……
她突然為自己最初的高傲而感到慚愧。
第8章(1)
在家庭聚會上被逼婚,似乎是年過三十之后逃不掉的命運。
尤其是過年期間。
“伯鑫啊,你什么時候要娶個老婆好過年呀?”先是阿嬤。
“嘿咩,都在一起那么久了,怎么不趕快娶一娶?”然后姑姑。
“而且你是獨子耶,你都不知道你爸媽有多想抱孫子。”接著是伯母。
“唉唷,你們就別逼他啦,現在年輕人覺得結婚太麻煩了!
母親出來幫腔了,只是雖然嘴上說著別逼,可那投過來的殷切眼神卻沒嘴上說得那么不在意。
“嫌麻煩那可以公證就好了啊!边B堂姊都出來參一腳了,“現在不是很流行公證嗎?”
就這樣,即使丁柏鑫從頭到尾沒應過聲,幾個婆婆媽媽仍是自顧自地討論著他的婚事,仿佛這事情跟他完全無關一樣。
直到他冷不防地說了一句“我跟女朋友分手了”之后,這場轟炸式的攻擊才終于停歇。
不得不說,裝悲情其實有時候還滿好用的,至少接下來大伙兒像是害怕觸及他的痛處似的,絕口不再提起任何跟女友或結婚有關的話題。
為了平靜地吃一頓飯,他想這個手段只是剛好而已。
圍爐過后,免不了開始揪咖打牌,家人知道他從來不上牌桌,倒也沒勉強他。
然后他借口累了,躲進安靜的房間里,盯著電視機放空。
其實他沒有看電視的習慣,平常下班回到家也晚了,洗個澡、翻翻書,轉眼又過了午夜,哪有什么閑暇看電視節目?
然而回家過年就是這么一回事,在這三、四天的假期之內,他必須活在另一個完全不同的形態里,把自己原有的習慣給隱藏起來,好讓自己看起來與其他人沒什么兩樣。
從小他就特別安靜寡言,同輩分的孩子總會玩在一塊兒,他卻老是提不起勁,寧可到一旁去盯著稻田發楞。
大伯母還曾經建議他母親帶他去看什么兒童精神科之類的,她們懷疑這孩子可能患有自閉癥。
想到那段過往,他忍不住揚起一抹淺淺的笑。
那一年,他母親真的帶他去了精神科。
后來醫生苦笑地告訴他母親,“你兒子正常得很,他只是比較喜歡動腦思考,沒那么愛講話而已。”
偶爾他會想象,若是把他腦海里曾經出現過的文字轉化成有聲音的語句,那么他大概會比剛才那群婆婆媽媽還要更可怕。
突然,手機響了。
那些飄飄蕩蕩、雜亂無章的思緒驟然散去。他心想,除夕夜通常應該沒有人會打電話給他,除非公司產品出了什么緊急狀況……
不妙的預感瞬間涌上,他已經做了最壞的設想。
他拿出手機,正準備接聽,卻瞥見螢幕畫面閃爍著“沈曼曦”三個字。
……居然是她?還真是出乎意料之外。
難道是打來說些什么“恭賀新喜”、“新年快樂”之類的話?那種事情不是用Line簡單傳個貼圖就夠了嗎?
“喂?”總之,他按下了接聽鍵。
“呃……我是沈曼曦。”她的語氣有些緊繃。
“我知道!
“嗯……我是想說……”
那戰戰兢兢的口吻害得他不免也跟著緊張。他眉一蹙,心想她該不會又喝醉酒了吧?
“怎么了嗎?”他問。
彼端靜了靜,才道:“你老實告訴我……我是不是給你添了不少麻煩?”
他一聽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或許是伊玫終于看不下去決定和盤托出,也可能是她自己拼湊出了片段零散的記憶……無論如何,心里有個猜測是一回事,可他這個人還是喜歡謹慎點,寧可被嫌啰唆也不想增添不必要的誤會。
“你是指昨天晚上?”他向她確認。
“嗯……伊玫都跟我說了……”
果然如此。
“小事情而已,不用放心上!彼f了一句再平常不過的客套話。
“而且聽說好像不是第一次……”她囁嚅著。
他苦笑了聲,道:“的確不是第一次!
“還有……”
“嗯?”
“我真的吐在你的車上?”
他楞住,有些意外,沒料到她竟知道這么多細節,明明這事情他只向曹詠成提過的不是嗎?
這樣的沉默似乎讓另一端的女人不安!啊允钦娴?”
他這個人不太擅長說謊,即使是出于善意也一樣,只好拐著彎承認!澳菦]什么!
“天哪……你怎么不早點告訴我?”
“那真的沒什么!笔茄,比起被你強吻,不過是吐在車上又算得了什么——但,這只是心里的OS,他當然不可能真的這么說。
“怎么會沒什么?至少讓我有機會為自己做的事情負點責任吧?”
負點責任。不知怎么的,他莫名又想起了那軟唇的觸感。
這感覺真不是滋味。明明是兩個人的事,那段記憶卻只有他獨守……她就像是酒駕上路的肇事者,只不過她撞碎的是他原本平靜的生活。
突然覺得有些不甘心,他為她的吻而困擾,而她竟然只顧著擔心他的汽車后座?
“你希望怎么負責?”是沖動嗎?大概吧。是雙關語,也是暗示,這句話就這么沖口而出。
“至少整理車子的費用讓我來付……!”這話像是點醒了她自己,她驚呼了聲,道:“餐廳!對,還有昨天的餐廳!”
“嗯?”
“昨天在餐廳里的錢也是你幫我付的吧?”
他挑眉,不以為意,他在意的重點始終不在物質,“總不方便在大庭廣眾之下直接把手伸進你的包包里去找錢吧?”
“呴,你真的是……”聽得出她的聲音有些懊惱,“這樣算下來,我欠你的太多了!
不僅僅是應該支付的車內清潔費,還有那碗面、那副被她踩碎的眼鏡,以及昨晚那筆為數不少的飯錢、酒錢……
電話的另一頭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他不知道她為何沉默,可是他知道自己不希望她做了什么錯誤的理解。于是,他想了想,岔開了話題!澳愠燥柫藛?”
“欸?”
“我問你吃飽了沒!
“啊……吃了,我吃飽了。你呢?”
“嗯,我也吃飽了!
然后,這話題就像是沉入大海里的鉛球,再也沒浮起來。兩個人安安靜靜了一會兒,既想不出接下來該說什么,卻也很有默契地不想就此掛斷電話。
直到客廳里突然傳來一陣什么“自摸啦”、“你狗屎運”、“少啰唆錢拿來”之類的吆喝。
“你那邊聽起來好熱鬧!
“是啊,隔壁有一群人在打牌,吵死了!
“是哦,真好呢!
“真好?”他嗤笑了聲,無法理解,“你喜歡吵吵鬧鬧?”
“大過年的當然要熱鬧一點啊!
“……”他們兩個人果然不合。
“哪像我家,”她繼續說道:“我爺爺奶奶過世得早,又只生兩個小孩。前幾年伯伯也移民去加拿大了,現在每年除夕初一家里就只有四個人,我爸、我媽、我姊,還有我,圍爐都圍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