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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下) 番外 雞蛋柿子面 作者:子默
    柏林上大學時風頭一時無兩,女生們常托張子期轉交巧克力與紙條。張子期多次想問:“喂,難道我不是男生?難道我長得比柏林丑?”張子期不但不丑,且比柏林高大,性格陽光,學習也比柏林好,在同學中很有人氣,可是他似乎很擅長把戀人變成朋友,也有幾個親密女友,處到最后,人家都無限崇拜無限溫柔地說:“讓我們做最好的朋友吧!”或者一聲嬌嗔:“張大哥,子期哥哥!

    為什么戀人最后都成了朋友,據子期的上任女友,現任妹妹李青說:“張子期這個人哪都好,可就是讓人沒感覺!

    張子期眩暈之余,只得一邊自查,一邊觀查他人是如何讓妹妹們一個接一個地心碎地。

    柏林無疑是最佳目標。

    這小子與張子期差不多高矮,一樣的濃眉大眼,一樣的奶油皮膚,一個班一個寢,為什么柏林那么受女人歡迎?觀察之下,張子期只能認為女人都是瞎子。

    柏林不愛說話,同女生在一起,半晌才微笑一下,未語先笑,笑了之后不過去是平平常常的一句半句,哪象張子期妙語如珠,逗得女孩子們前仰后合,可是女生好象瞎了眼盲了心,看見柏林一笑,然后說一句廢話,居然會呆在當地,癡癡地望著柏林,象老鼠望著一塊奶酪。讓妹妹心碎不算能耐,讓妹妹心碎之后還能愛你永不悔,才是本事。柏林的女友最后也都成了妹妹,可是人家是粉碎了妹妹的心,張子期的心卻被妹妹們粉碎。

    張子期觀察了幾次,得出結論,如果女人只愛這個調調,他張子期只得降低智商才能得到女友了。

    因妒生恨,張子期對柏林頗為不滿,時常給他白眼,當柏林說話猶疑時,張子期毫不猶豫地給予打擊,被打擊的柏林,居然一笑。

    大約就是這股溫柔勁讓柏林受女人歡迎吧?

    氣質這東西根本是只是意會,不可言傳的東西。

    可是連李青都請張子期送巧克力,張子期就火大了:“我說妹妹,我倒底差哪兒啊?”

    李青想了半天:“哥你為人太陽光太健康了。”

    張子期立刻暈了:“我靠,難道這年頭都不流行正常人了?”

    李青笑:“愛情就是一場流行感冒,哥你強健如牛,啥病毒感染得了你,小妹我有自知之明,早早退出,到別處放毒去了。”

    張子期再暈:“難道那個叫柏林的小子就容易感染嗎?他從大一到大現在,已經粉碎了若干顆玻璃心!

    李青悠然道:“他那樣深的眼神,一定是個懂得愛的人,讓他粉碎了我的心,我也甘愿。”

    張子期做嘔吐狀:“妹啊,你別惡心我,啥叫深的眼神?我靠,眼睛好看點就懂得愛?我眼睛也不難看啊,你要是有受虐傾向早告訴我啊,我打人罵人都有一套的!

    李青吐吐舌頭:“不管,我只喜歡柏林,你替我傳達。”

    張子期怒發沖冠,還要保持風度,總不能讓小女子看出他吃醋,說出去,他更加沒臉。

    一大盒巧克力丟到柏林桌上:“李青那花癡給你的!

    柏林看都沒看,只說:“替我謝謝她!比缓笤倌贸鍪畞砗校骸澳銈兿矚g吃哪種自己挑!蓖瑢嫷男∽觽円缓宥。

    張子期氣倒,這巧克力要是送給懂得珍惜的人,比如張子期,還不感動哭了,送給柏林,不過是一聲有禮貌的謝謝,只表達柏林的教養不表達柏林的感激的謝謝。

    張子期一拍桌子:“喂!你要是不喜歡人家,不要收人家的禮好了,隨手轉予他人,算什么意思?”

    想必一個木頭人也有三分火氣呢,何況柏林不過是修養好些,當下把李青的禮物送到張子期面前,提高了聲音:“我不要,謝謝!

    張子期一呆,壞了,這如何向李青交待,一時間目瞪口呆,半晌才心虛地:“我,我又不是你們的郵差,你自己去還給她好了!

    柏林白他一眼:“怎么說?我不要,你拿回去送給張子期吧?”

    張子期漲紅了一張臉:“我才不希罕!”

    柏林再一次笑了,張子期發現自己千言萬語確實比不過柏林一笑.那笑容不但女子看了會發呆,男人也一樣會發呆,他笑得那樣容讓與了解,你怎么好再同他吵。

    不過張子期這一仗打敗,再提不起精神諷刺柏林,而且面子上總有一點過不去,用不了多久,大家都知道張子期同柏林不睦,原因,倒不太清楚。

    后來李青知道這件事,又送了張子期一盒巧克力:“聽說你為了那盒糖同柏林吵了一架?”

    張子期用手按住額:“上帝,雖然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墻,可我們寢室的墻也太透風了吧?這不成了全透明生活了嗎?”

    李青笑瞇瞇地:“你這個人最古怪,同你在一起,你總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樣子!

    張子期急切地解釋:“不不不,你是我妹,我怎么能看你被人輕視!

    李青的笑容變苦,啐了張子期一臉:“我呸,最輕視我的就是你!”

    張子期再一次目瞪口呆:“我?我有輕視你?你,你,你這個!。 

    氣急,無話可說。

    李青問:“子期子期,我問你,我最喜歡什么顏色?愛吃什么愛玩什么?最好的朋友又是誰?”

    張子期沉默一會兒:“咳,這個,考試總要事先給個范圍吧?哪有這樣海闊天空地出題的,你再告訴我一次,我準記得牢牢的。”

    李青問:“柏林喜歡什么顏色?”

    狗娘養的喜歡紫色,讓張子期第一次聽說一個男的喜歡紫色,當場笑到地上去,柏林那張臉都成紫色。

    李青又問:“柏林愛吃什么?”

    靠,那狗愛吃榴蓮,吃過之后一室香,害得張子期以為自己被褥臟到如此不堪地步,破天荒地大清洗了所有衣物,后來在柏林床下發現榴蓮殼子,張子期差點沒揍那狗東西。

    李青再要問,張子期怒道:“我知道,我全知道,那狗東西愛玩電子游戲,最好的朋友是小學一女同學,我靠,你不是想證明我愛的不是你,是柏林吧?”

    李青笑:“我不過是說,這不過是最平常的事,稍加留心就應知道,你對我的了解,唉,足以證明,你對我絲毫不感興趣!

    張子期喃喃地:“我靠,早知道這也算分數,我最好連大便用幾張紙都問清楚!

    畢業時,張子期發現自己居然與柏林分在同一個事務所,同一個組,當下臉確青:“冤家路窄!

    不過,柏林有柏林的好處,那小子不愛說話,表現的機會全在張子期處,那小子又愛翻資料,且認真,逼著張子期讀完他得到的所有資料,張子期雖然頗有煩言,可事實證明柏林是對的,張子期幾次利用柏林的資料把對手打得啞口無言,二人組合漸漸有點名氣,張子期漸漸也就忘了大學期間受的惡氣。

    柏林找資料研究條款,兼同上司下級同事打關司。本來同人打交道是張子期的長項,可是張子期太快意恩仇了,張當然并不傻,他也懂得明哲保身那一套,可是他在法庭上太如魚得水了,自覺在事務所有一定份量,于是就把謹言慎行那一套給忘到腦后去了。所以,與同事交流就成了柏林的事。

    柏林很策略地同張子期談過這個問題:“有時也需要別的組的同事配合。”

    張子期將長腿放到桌子上,雙手在腦后交叉,寫意地:“我們是最好的。”

    柏林無奈,只得同人多陪送兩個笑臉,許多人說:“柏林,看在你的面子上!辈贿^,大家也知道,同張子期正面沖突是可怕,首先張子期牙尖嘴利,與他爭執討不到好去,其次,張子期是所里的臺柱子,有理無理,老板們只看他賺到的鈔票就已決定了。所以,柏林的笑臉不過是給他們個臺階。不懂下臺的,會死得很慘。

    柏林的好處不僅如此,加班時,柏林出去半個小時,取來的是加蛋的熱湯面,不是那種所謂老湯,上面加少量形跡可疑的蔬菜的那種,而是真真正正,份量十足的媽媽牌雞蛋柿子面。

    冒著熱氣,香噴噴。

    張子期二話不說,搶上三分之二,狂吃。

    邊吃邊含糊地問:“哪來的?不是買的!肯定不是買的!

    柏林道:“加了一個月的班,你不是吃膩了外賣?我借用了一下樓下食堂!

    張子期瞪圓了雙眼,拿筷子頭掏掏耳朵:“你說啥?你做的?”

    柏林微笑。

    張子期暴樂起來:“不不不,你逗我!”

    柏林不語。

    張子期大笑,以手捶桌:“柏林,你有這手藝,難道以后娶老婆是要供起來的嗎?”

    柏林道:“如果愛一個人,當然希望盡我所能讓她安適,難道對一個女孩子說我愛你,是為了騙她回來做免費保姆的嗎?”

    張子期呆住了,瞪大了眼睛盯著柏林,當然,他的嘴巴有吞咽本能,仍在不斷地大口地咀嚼與吞咽,張子期吃了又吃,半碗面下肚,終于倒出嘴來發言:“柏林,你說的那種愛情是放屁,剛出來時挺有味,屁大會兒功夫,你就找不著它了,就算你結了婚,把這個屁放到密閉的盒子里,你總在盒子里漸漸也聞不到這臭味了,所以,你少跟我扯,我告訴你,我娶個老婆,我供給她好吃好喝好穿戴,她得給我做好后勤工作,這才叫公平,公平而中庸,只有平庸的事才能長久,你的那個屁愛情,即不可能發生,發生了也不過是一股子沖動,早晚要變味!

    柏林被他屁來屁去地說得惡心,頓時一碗面只得放到桌上,要不是面子上過不去,他這下子還要后退兩步呢。

    張子期見他放下面碗,頓時心頭大快:“你不吃了?是吧?嘿,我不嫌棄你!卑寻亓值拿娴沟阶约和肜铮职l洪論道:“就憑這碗面,柏林,你要是個女的,我就娶你。”

    柏林脾氣那么好,也怒了:“你他媽的,別噎死!”站起來,到窗口看日落去了。

    太陽火紅地夾在云彩縫里,那滿天粉紫的霞光,把柏林的半邊臉染得好不艷麗,竟顯得他半邊臉吹彈得破般地白皙,那也不算什么,柏林的神情沉靜而憂傷,仿佛心頭有碗大的傷口,他不過在偽裝從容,雖然人人都知道現代社會,沒有人身負血海深仇,可是柏林就是讓人覺得他真的真的有故事。

    張子期一邊吃著柏林做的飯,一邊發出冷嘲熱諷來笑話柏林,可是他的心里卻禁不住罵道:“奶奶的,這小子硬是有氣質,雖然咱以前真不知道氣質是啥玩意,可是柏林往窗前一站,啥動作沒有,就站在那兒,硬是有種與眾不同的調調,這調調沒別的形容,只能說是氣質,難怪女孩子們如見蜜糖的蒼蠅一般往他身上撲。”

    然后張子期腦海出現了一個不太好描述的幻想,那個幻想剛一露頭,張子期就差點把一口面條全吐來,他咳了兩聲,臉漲得通紅,柏林回身:“怎么?嗆到了?”倒水來給張子期喝,張子期面紅耳赤,心里特想抽自己兩嘴巴,看也不敢看柏林一眼,接過杯子一飲而盡。

    剩下半碗面,張子期去衛生間洗手,手上被柏林剛剛碰過的地方一直回憶那個觸覺,令得張子期伸手搓了又搓,希望該塊皮膚恢復正常感覺功能,然后張子期往熱面孔上撲冷水,緋紅消盡,張子期瞪著鏡子,發現自己眼中布滿血絲,似一頭變態色狼。瘋癲癲的張子期忽然沉靜下來。

    呵,這些年來,一帆風順,家境好且父慈子孝,功課一流,事業小成,相貌英俊,身材高大,性格開朗大方,待人真誠友善,張子期一直以來,都對自己的幸運深感慶幸,不是每一個人都有這樣的運氣,他對自身的一切十分滿意,包括他對女人對愛情的不感冒。他為自己從不犯賤感到驕傲。

    現在他終于明了,他是不會愛上一個女人的,但他并不是不懂愛。

    對著鏡子里自己的臉,張子期感到恐懼,他內心深處清楚,他生命中所缺少的那種缺憾美已經來了,每個人心頭都有一根刺,黛安娜不被愛,卡米拉老丑,查爾斯好似到死都會是太子。高貴如斯不能免除生命之痛,凡人如張子期怎么可以沒有痛苦?

    可是,這種痛,未免也太過份。

    張子期苦笑:“兄弟,你是否因別的都太容易得到,所以不珍惜?你這一生唯一得不到的東西,可能就是男人的愛情了。”

    柏林來刷碗,看張子期對鏡沉思,不禁笑道:“對鏡貼花黃?”

    張子期恨透柏林,如果沒有這個人,他也許一輩子不會覺悟,就當他是個冷血不會戀愛的男人好了,有什么了不起?天底下不愛老婆的男人多了,愛老婆的男人才是瀕危動物。

    張子期冷冷道:“怎么?我不能照鏡子?只有你這樣的奶油小生才能照鏡子?”

    柏林一愣,血立刻涌上他白皙的面孔,那沉默的憤怒讓張子期驚痛后悔,張子期退后一步,離開。

    出門后,聽到瓷器破碎的聲音,好似柏林把飯碗當紙飯盒扔了。

    ***

    張子期忽然變得成熟而穩重,兼且沉著一張臉,那張臉本來就比較長,這一沉下來更加拉得老長,面長似驢,脾氣似驢,干活也似驢。其威嚴不可侵犯之狀讓同事望而卻步。

    柏林實在看不過眼,刺了他幾句,他倒又不出聲。要勸他呢,他又目中無人地眼望帳本,永不知他是在聽還是根本聽不到。柏林氣急,一只手按住他肩膀,推了一下:“你到底怎么了?”

    張子期嚇了一跳,不但瞪大了眼睛,而且真的跳起來,瞪著柏林,柏林見他反應如此激烈,倒是一驚,鑒于張子期一貫的活驢脾氣,怕這小子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柏林后退了一步。

    張子期跳起來,看著漂亮的柏林小子嚇得后退,他有一點悲哀,怎么可能呢?這事是怎么發生的?一個男人對男人,怎么可能?

    可是那種想擁抱他的沖動是怎么回事?

    張子期怕自己的臉上露出異樣來,只是瞪了柏林一眼:“干嘛?我正忙!”

    柏林見張子期反應正常,也放下心來:“你最近是怎么了?情緒不太對!

    張子期打個呵欠:“工作壓力大唄,柏林,你來收尾吧,我要睡覺去了。”

    柏林少見張子期這樣示弱,更是驚訝:“怎么?你身體不舒服?”

    張子期再瞪他:“我健康正常就不能偷點懶?明兒還要上庭呢!”

    柏林過去拍拍他后背:“好了,走吧走吧,這里交給我!

    張子期取過衣服,離開辦公室,后背暖洋洋的,那被另外一個人的手掌拍過的地方,暖洋洋的。

    北方的陽光清爽地照過來,空氣冷冷地,干爽地,張子期低聲勸自己:“忘了吧,可以做到的,忘了吧,那個人沒那么可愛,那其實是個討厭的家伙,這不過是一種沖動,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你想想看,如果他知道你的想法,會怎么樣?連朋友都做不成。其實應該趁還沒有感情,早早離開,可是,第一,對一個男人來說,工作永遠是最重要的。第二,我實在實在是想留在他身邊!

    張子期嘆了一口氣,真的,如果可以離開,也就不必心驚了。

    就這樣朝朝暮暮,他總在他轉過身時,目光留戀與纏綿,眼睛一直追隨他的背影,也有時一時忘形,盯住柏林的臉,待到柏林看他時,他又將目光散了焦,好似在看著空氣發呆一般,可是天知道,張子期大人是從來沒有發過呆的。

    柏林好想勸他去看看心理醫生,可是怕被他揍死。

    那一年,柏林與張子期一起參加同學聚會,一年一度的吹牛大會,張子期都是主吹,柏林一慣沉默不響,李青組織女同胞進行服飾品牌識別與比較大會。

    中國人的聚會,熱鬧無比,音量永遠比談話內容重要。

    這一次,張子期吹到一半已經醉了,他把啤酒白酒摻著喝,象喝白水,正常人連白水都喝不下那么多。

    張子期幾次吹牛吹到一半想不起詞來,只好望著柏林傻笑:“什么來著?我說到哪兒了?”

    柏林淡淡地把張子期吹噓的話接下來,讓其軟著陸。張子期大力拍著柏林的后背:“好!好!好——!”好什么一直沒說來,他笑瞇瞇看了柏林一會兒,轉過頭去看李青:“好妹妹,這些年,我一直愛著你啊,我好想你!

    李青正把耳上的大溪地珍珠耳環取下來,與同好研究成色,耳邊忽聽親愛的哥哥大聲地,纏綿地說出:“我愛你!币粫r間不禁呆了,她回頭去看,手里的耳環自好同學指縫間直落到地上去。

    只見那張子期面紅耳赤,雙眼通紅,正慢慢試圖將他的大頭探過來:“小青小青,我愛你,我愛你許多年了,我愛你很深很深!

    李青呆在那兒,半晌才回過神了:“張子期,你瘋了?。∧闶遣皇怯滞l打賭來捉弄我?”

    張子期搖搖晃晃站起來,就向李青撲過來,柏林抓住他:“子期子期,你醉了,你控制點!”

    張子期被柏林抱住,立刻笑嘻嘻地抱緊柏林,輕聲道:“小青,你很美!比缓笪窃诎亓肿焐,柏林先是一呆,然后驚叫一聲,大力推開張子期,張子期站立不穩,向后便倒,直撞到同學身上,身子一滑,又撞倒兩把椅子,這過程中,他不斷大笑,坐在地上,猶大笑不止。

    柏林哭笑不得地站在那兒,想要擦擦嘴,只怕更引起別人注意,要待不擦,嘴上又是酒又是唾沫,實在惡心得要死。

    李青跺跺腳:“這個瘋子!”

    聚會盡歡而散,李青與柏林責無旁貸送張子期回家,一路上張子期沉睡不醒,李青望著窗外想著心事,柏林一貫地沉默。

    實在太靜了,讓熱鬧慣了的人不太習慣,李青轉過頭,看看張子期,那個夸張吵鬧的人,此時沉靜下來,上唇一個小小的尖,象個嬰兒般的微微翹著。張子期實在是個英俊高大的男人,學識工作也好,唯一缺點,不過是粗心,待女友可有可無,可是這缺點不是不可克服的,只要稍加訓練,張子期會成為一個好丈夫。至于愛情——嘩,愛情,李青小時候相信過圣誕老人,如果不要付出代價,她不介意享受圣誕氣氛,可是,讓她為了圣誕老公公的禮物做個好孩子,她會笑死。

    李青打定了主義,抬頭看見柏林正在抹嘴,她不禁笑了,俏皮勁又回來了:“呵,同男人接吻什么感覺?”

    柏林看了李青一眼,沉默。

    李青有點不好意思,這個柏林,同別的男生不同,他一直有點憂郁沉默,年少時她喜歡那種氣質,長大了,漸漸覺得猜摩男人的心思太累,有那精力不如努力發財?墒侨杂幸稽c點的少女情結,希望能在柏林心里留下好印象,柏林的沉默,讓她知道,那不是柏林喜歡的話題,李青嘆氣:“這瘋子醉了,你別介意。”

    柏林淡淡地:“這幾年,過得好嗎?”

    李青笑了:“天氣不錯,也有風雨也有晴!毙,笑柏林那英國紳士般的口氣。

    柏林緩緩停下車,關上車門,將張子期拖出車來,扛在肩上直送到樓上去。這個沉默的男人,只是長得太漂亮了,讓人不禁輕看了他的擔當能力,其實這是個可靠的男人。相較張子期的張揚,柏林沉默如山。李青聳聳肩,真讓她挑,她真不知該挑哪個好,可是遇到哪個算哪個好了。

    柏林越來越沉默,張子期也沉默,兩人越來越無交流。工作仍然在做,已經合作慣了,幾乎不用廢話,張子期因為那一吻越發地謹言慎行,一個人醉了,竟會做出此等事來,真是連醉也不敢醉了。

    某個下午,張子期坐在窗前一邊打盹,一邊思考,柏林做完手頭的案文要走,張子期長嘆一聲:“我同李青十月份結婚!

    柏林愣了愣,停下腳步,張子期笑:“人總得結婚。”

    柏林沉默。

    張子期笑道:“不至于吧,我吻你一下,你今生都不同我說話?你恨我一輩子?”

    柏林慢慢向后靠在門框上:“你真的愛李青?”

    張子期抒情:“啊,愛情,偉大的愛情。”又低吟道:“問世間情為何物!

    然后說:“晚上同我們吃飯去吧!

    柏林道:“你中午喝了吧?”

    張子期笑。

    不知為什么,那個坐在窗子前,雙腿搭在窗臺上的背影,那個張狂的姿勢讓柏林感覺到悲涼。為什么呢?是那蒼涼的笑聲嗎?

    ***

    燈紅酒綠,夜色燦爛。

    張子期呆呆地望著車外的霓虹燈。

    柏林停車,張子期打開車門,然后一愣,又坐回來:“不是這里,停錯了!

    柏林交費:“這是停車場。”

    張子期道:“你這停得也太遠了。”

    柏林說:“張子期,你的樣子不象是要結婚的人!

    張子期道:“離結婚日子遠著呢,我不是要天天歡欣鼓舞吧?”

    柏林道:“李青是個好人,你不要耽誤人家!

    張子期沉默一會兒:“我會對她好的。”

    柏林道:“你不愛她,你再對她好也沒有用!

    張子期笑了:“屁話,愛她不一定對她好,不愛她也不見得對她不好,兩人在一起時間久了,不過是做個伴罷了,時間久了總會有點親情,你少亂擔心!

    柏林道:“李青性子那么硬,不是肯委屈的人,你同李青是好朋友吧?”

    張子期揚眉。

    柏林道:“別害她!

    張子期煩燥地:“那么,我們找不到另一半就一直找到老死嗎?”

    柏林說:“別太早放棄。”

    張子期道:“少廢話,快開車,遲到了,李青會殺人!

    柏林緩緩開車,他問:“你心里難過吧?做自己不愿做的事。”

    張子期忽然扼住柏林喉嚨:“閉嘴,臭小子,你給我閉嘴!”

    手指挨到柏林的脖子,忽然間手指象受了到吸引一般,溫柔撫摸是不可能,所以只得緊緊地緊緊地扼住他。

    柏林猛踩剎車,拼命掙開,然后劇烈地咳嗽:“張子期!咳,你這混蛋!”

    張子期瞪著咳出眼淚的柏林,他的一雙手,左手握住右手,緊緊地緊緊地;ハ嘧プ,免得這雙手放肆任性地跳到別人的身上去。

    柏林咳完,這面人也怒了:“你滾下去!”

    張子期坐著不語,柏林倒想動手推他下去,可是他的教養不允許。又不能在大道上一直停著不動,只得黑著臉開車。

    半晌,張子期說:“對不起。”

    喔,能讓張子期道歉,太陽莫非從西面出來?柏林嚇得差點沒把車子開到隔離帶上去。回過頭,只見張子期面色慘白,雙手微微發抖。

    柏林很想抽他兩耳光:“張子期你醒一醒,你是瘋了還是傻了?你重回到以前沒有靈魂的狀態好不好?”

    可是張子期一臉愴然地轉開頭去望著窗外,從頭發絲都能看出他有一個痛苦的靈魂。

    柏林說:“張子期,你這是怎么了?”

    到了飯店,張子期卻又扯出一個燦爛的微笑來:“親愛的,工作辛苦嗎?想吃點什么?”李青揮揮手:“好了,看你笑,我好害怕,無事獻殷勤的寫照嘛!

    柏林微笑了,張子期也有今天,平時他沉著臉,全體同仁都要陪笑,如今他笑,人家嫌他笑得不好看,真是現世報。

    張子期如愿以償又拉下臉來,李青笑道:“嘩,說你一句,給我臉色看!

    張子期忍不住笑了:“能不能不鬧?”

    原來倆人慣常以此吵罵調情,柏林摸摸自己的胃,真是吃不消這種硬功夫;蛘邚堊悠谂c李青真是一對也說不定,看他們如此默契,很難想象這不是相愛的一對。

    張子期從兜里掏出個閃亮的小玩意,扔過去,李青一把抓住,張子期鼓掌:“好身手!”李青把那小東西套在無名指,原來竟是一枚獨粒鉆的訂婚戒指。李青道:“這也罷了,花呢?還有跪下一條腿求婚呢?”

    張子期起身自桌上花瓶里取過一支無名花,叼在嘴里,張開雙臂:“親愛的小青,我生命里的陽光,沒有你,我一天也活不下去,請你嫁給我吧!”單腿跪下。

    李青笑得花枝亂顫,然后一只手支頭做思考狀:“讓我想想,房子呢?存款多少?婚后我工作否?車子呢?”

    張子期道:“不要廢話,我的膝蓋好痛!

    李青笑:“看你這么可憐,我就馬馬虎虎嫁你吧!

    張子期站起身,把那破花還給花瓶,微笑問:“我們是相擁深情一吻,還是飯后去開房間?或者……”

    李青踢他一腳:“想死啊,我們還是坐下研究一下婚前協議吧!

    柏林剛想告辭,卻聽張子期笑道:“柏林全權代表我!卑亓忠汇叮赜肿,張子期拍拍柏林:“好好看看,別讓我吃虧!

    柏林覺得這兩個人有病得可以,即然如此的不相信對方的感情何必結婚,這狗屁協議,根本是連對方的人品也不相信,雖然現在流行這個,雖然結婚制度本身就是否定感情的可靠性,可是剛求完婚就坐下來談這個,終是有點冷冷的。

    柏林拿過李青的協議,看了一會兒,指出幾個破綻,李青同意,一一改了,柏林向張子期點點頭:“協議基本還是公平的!眳s見張子期望著水晶吊燈的眼里微微流露一絲悲哀。

    柏林沉默了。

    李青笑著把協議放到張子期面前:“你也看看!

    張子期回過頭來,笑容又是那樣陽光:“我還信不過你們嗎?”大筆一揮簽下姓與名。

    那天,三個人都微醺,互相攙扶著叫了出租回家,先送走李青,柏林頭抵著車窗玻璃望著窗外,他沉默。

    不再勸阻張子期,他忽然明白張子期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完全清醒的。張子期閉目仰在座位里,嘴角掛著一絲微笑,那微笑,象是凍僵在他臉上了,即使雙眼茫然,內心無限悲哀,那微笑紋絲不動。

    呵,我有個秘密,可是不能告訴你。

    你有沒有發現,天底下至悲哀的事,就是我有個秘密,可是不能告訴任何人,不能讓任何人發現。

    張子期到家,下了車,他忽然扶住車門吐個不停,柏林雖然已經搖搖晃晃,但也只得下了車,扶住他,兩個人互相攙扶著上樓,柏林替張子期開了門,張子期倚在走廊墻上,在暗影里看著柏林,只是微笑。

    柏林回過頭時,看見張子期那帶點疲憊帶點頹廢的微笑目光,酒醉的他忽然控制不住自己,輕聲問:“有話跟我說?”

    張子期愣了愣,忽然捂住自己的嘴,柏林以為他又要吐,可是沒有,張子期只是捂住嘴,倚在墻上,一動不能動。

    柏林只得過去,把張子期扶起來。

    把張子期扔到床上,柏林也是強駑之末了,勉強走到客廳沙發上,一見沙發上的大厚墊子,忽然間象鐵見到磁鐵,柏林砰的一聲摔在沙發上睡著了。

    清晨,頭疼起來喝水的張子期看見晨光里的柏林。

    他不敢置信地慢慢走過來,站在離柏林半米遠的地方,看呆了。

    柏林想是冷了,縮著身子,雙手都抱著,一副可憐相。

    張子期微笑,好象占了一個便宜,饞嘴孩子得了一塊非法的蛋糕一樣,他蹲下來,更近一點地看柏林,可是又怕柏林聽到動靜醒過來,他在原地沒動。一雙眼睛留戀地將柏林的嘴唇吻了又吻,心里不是不自責的,可是柏林在那里,他不知何時才會又在那里,張子期對于生命中的這點小小的喜悅無限眷戀,不肯放棄。

    可知我愛你?

    這是我最大的秘密。

    ***

    十月轉眼就要到了,張子期還是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樣子,柏林提醒:“不是十月結婚?”

    張子期道:“李青手里有個大項目,沒有時間。”松一口氣的樣子。

    柏林問:“張子期,你心里是不是另外有人?”

    張子期一愣:“胡扯什么?”

    柏林道:“愛上不能愛的人?”

    張子期“切”一聲,也不解釋。

    柏林道:“就算愛上不該愛的人,是你自己的事,別拉上別人,何況李青是你好友!

    張子期煩了:“閉嘴,你知道個屁!

    柏林被這潑皮罵慣了,臉皮也厚了:“我只知道你罷了。”

    張子期說:“靠。”

    十月拖到五月,五月又改九月,柏林笑:“人家這些時間,孩子都生出來了!

    張子期愣了一愣:“孩子?”

    同一個女人有一個孩子,這真是一個可怕的念頭,可是如果今生今世沒有一個孩子,也是一個可怕的念頭。

    張子期仰在椅子里,眼睛望著天花板,覺得自己在漸漸墮入深淵。

    李青是律師世家,父母親都是業內人士,表兄弟也有律師執照,常有內部消息,那日李青同張子期說:“你們頭趙凡要跳遠東事務所。”

    張子期吃了一驚:“呀,那誰來接他?”

    李青若有所思地看著張子期。

    張子期想了想:“我從業時間太短。”

    李青道:“想想辦法唄。”

    張子期道:“上次內評同事打分中柏林最高。”

    李青訕笑:“那不算什么。那不代表任何事!

    張子期忽然想起,為什么同一個同校同期畢業的好同學往往反目成仇,因為遲早要面對這種競爭的局面吧?

    誰有什么手段就使什么手段,哪會因為對方是好同學就有所顧忌呢?可是張子期確有顧忌。

    會不會破壞這完美的雙人組合?

    李青道:“不是你就是他,總有一個要先起來,難道你還希望兩人一起做負責人嗎?”

    如果兩個人一起升了,一定是升到不同的地方去了,還是分開了。

    可是,人分開,比友誼破裂好吧?

    動用工作以外的手段對付任何人,都是正常的,可是對付柏林……

    以后如何再相見?工作對一個男人來說重過一切。如果張子期不爭這個位子,柏林會使用什么方法得到這個位子?不管他用什么方法,張子期心里都不會好受。

    李青推推他:“蠢人,柏林有柏林的消息來源,他也有他的辦法,不用你擔心,也許人家現在正想著怎么變成你的上司呢!

    張子期揚手:“結帳。”

    李青臉色一變,還沒吃完,她沒說走,他要結帳。

    張子期交完錢,起身就走。

    李青訕笑,真是個高貴的男人,好歹他結了帳才走。

    ***

    張子期皺著眉頭,要不要采取點行動?同上司談談話,討論一下下半年的工作計劃?又或者,要求趙凡推薦一下。

    沒等他行動,上司趙凡先請他談話:“你大約也聽說過,我要走了!

    張子期做個驚訝表情:“哦?有這種事?哪里高就?”

    趙凡笑笑:“我已同上頭推薦你接這個位子。”

    張子期這次真的大驚:“我?”

    怎么是他?他兩次三番與趙凡針鋒相對,若干次在趙凡的上司面前表明趙凡這個人真的很平凡。噫,趙凡不象是心胸如此寬宏的人啊,張子期目瞪口呆之狀,竟令得趙凡微微有點臉紅:“好好做,前程遠大。”

    慢著,這,這可是與李青有什么關系嗎?

    “我,這……”事到如今,張子期也只得回答是與謝謝。

    走出辦公室,張子期的腦子里還是一片漿糊,但很快也想清楚,李青既然能得到遠東事務所的內部消息,自然是有人在遠東事務所,因著李青的關系,同新來的人說一聲,讓他關照一下舊部某某,是很簡單的一件事。

    張子期心里一絲興奮,男人的雄性荷爾蒙飛揚,天生喜歡權力。如今他離愿望近了一步,怎么能不興奮。

    只是這興奮里隱隱地似乎藏著一只黑沉沉的眼睛,時時偷偷地看過來,讓張子期的興奮里夾著隱痛與不安。

    柏林問子期:“趙凡最近有點不對勁,怎么回事?”

    張子期道:“可能是便秘吧!

    柏林給他一拳:“真他媽惡心!”

    過了一會兒,張子期說:“他要走了!

    柏林一愣,已經忘了那個話題:“誰?什么?”

    張子期沉默,柏林要過好一會兒才明白張子期向他透露了一個大秘密。他的一雙手在桌子底下握緊,機會來了機會來了,有的倒霉的人,等上幾年也等不到一個機會,上司不升也不走,直等到脖子酸痛。

    然后柏林望向張子期,同年同等學歷,他平和勤奮,子期凌利尖銳,幾年來,一個沖鋒一個掩護,已經習慣了,忽然間掉轉槍口,讓他們互相開槍,一時間竟只得雙雙呆住。

    張子期說完那句話,忽然舒了一口氣,吐露了秘密,原來可以這樣舒服,難道保密是那樣難的一件事。

    張子期微笑不語。

    柏林呆呆沉思。

    張子期得了先機,他可以暗算他,可是這位壞脾氣刺頭先生竟是個紳士。柏林呆在那兒,那么,讓他如何出招?

    好朋友也沒有這么個好法。

    柏林托人,輾轉得知趙凡月底就走,而且已經向上面推薦了張子期,一時間,他有點惱怒,怎么,是他想錯了張子期?原來張子期是勝券在握,所以微笑著向他透露口風?

    不不不,好朋友不應該這樣,你可以先到先得,兩人搶一個難免有人會輸,可是那樣得意地微笑,早早把得勝消息拿出來炫耀豈是好朋友所為?你的勝利就是朋友的失敗,怎么可以微笑著炫耀?

    而且,在沒得到最后勝利時,就炫耀自己手里的果子,可不能算是明智行為。

    張子期一向是那樣張揚,口角略凌利些,竟然看待眾人如塵土一般。

    柏林沉默了。

    他當然不會只是沉默而矣。一方面越級匯報工作,一方面柏林手里有幾個大客戶,一向關系良好,柏林與他們常通消息,當下約略提起,如果自己負責這一攤事務,會合作得更好。立刻就有兩個說得上話的人物,拍著胸膛保證坐在柏林上司面前多多美言。

    幾天下來,柏林的興奮期過去,漸漸有點疲了。一個人時,有一點悲涼。

    他輕輕擦拭嘴唇,想起張子期望著他的眼睛說:“我愛你。”然后吻了他的嘴。多么驚駭與難堪,可是雙目相對,柏林自那雙眼睛里看見的卻是自己的臉,那樣清晰,那樣明白,在張子期的黑色閃亮眸子里的不是別人,正是他柏林的臉,不管張子期叫的,是誰的名字。

    月亮光,清冷地打到柏林腳下,柏林忽然彎下腰,一只手頂住胸口,胸口那刺痛,那明白了一個道理的刺痛。

    不,不可能,張子期絕不會因為得到升職的機會而得意地微笑。在張子期眼里,那職位根本就應該是他的,他有何可笑?那微笑是那樣的有內容,以至讓柏林誤會了的微笑,那是——是,柏林不敢相信,張子期不敢說的一個字。

    ***

    李青憤憤地:“這個柏林,不知從哪打探的消息,竟然說動李總為他說好話!”

    張子期抬起頭,從面前的三文魚刺身上抬起頭,看著李青憤憤的臉,慢慢問:“什么?”

    李青道:“你還以為柏林是天使呢吧?”

    張子期低下頭,接著吃魚,魚肉在嘴里忽然象塊肥肉一樣軟而膩,張子期吐出嘴里的生魚肉,嚼碎的生魚肉形狀更加惡心,加上嘴巴里的生魚味,張子期跳起來,直撲到門外去,一路狂奔到衛生間,吐了起來。

    難怪這些天,柏林淡淡地不同他說話。

    張子期笑了,太難看了,好朋友爭一個位子,真是太難看了,雖然雙方所用的不過是常規戰術,但已經太難看了。開始不過是較量武功,你一拳我一腳,漸漸打痛了,越打越真,最后成了仇人。

    如果必須放棄,你會選擇放棄什么?

    那一點小小癡心妄想,反正也是不可能的,不如就這樣干脆放棄吧。得到想要的職位,同時解脫自己,不好嗎?

    張子期微笑,不是不好,當然好,可是一個人違背自己內心深處的渴望到那個地步,可能會終身為自己所恨。你可見過那些深恨自己的人?他們生活無憂,卻一臉厭倦,他們沒有困苦,卻不斷折磨自己,他們會酗酒,吸毒,自殘自殺。

    工作,工作是重要的,不過不要緊,天底下沒有僅此一份的工作,工作到處可以找得到。

    那天,又是加班,明知道是表現忠勇的關鍵時刻,更加非加班不可,加到晚飯時,又是柏林出去弄吃的,張子期坐在那兒發呆,這些日子,他竟沒注意到,一直是柏林在做所有他不愿意做的吃重無聊工作。半晌,聽到柏林的腳步聲,張子期開口:“柏林,我已決定離開!

    瓷器破碎的聲音,張子期回頭,摔在地上的,仍是一碗雞蛋柿子面。

    僵在那里的柏林,再一次印證自己弄錯了假想敵。張子期已決定離開,他想錯了張子期,把好朋友當敵人看待。

    柏林很沮喪。

    張子期過去收拾飯碗,柏林呆坐半晌,問:“為什么?”

    張子期抬頭微笑:“當然是更高的位子更高的薪水!

    柏林道:“可是,這個時候……”

    張子期笑:“時機正好,不是嗎?”

    柏林問:“值得嗎?你在這里做得這么好,而且,可能馬上就會——”

    張子期停下手,看著柏林的眼睛,那雙眼睛里好似有一點痛悔,張子期笑了,趁彼此還未下重手時離開,是對的,如果真的互歐起來,勢必連見面說話的余地都不留。

    那依舊陽光卻有了點內容的笑,讓柏林覺得自己衣服上好象有污跡暴露于陽光下,暴露于眾人目光下。

    ***

    柏林升職,請客。

    李青與張子期都到場。

    柏林問張子期:“你的事談得怎么樣了?”

    張子期笑笑:“談砸了!

    柏林變色。

    李青問:“談什么?”

    張子期說:“不干你事!

    柏林代李青不平:“子期,你怎么說話,又不是什么不能說的事!

    張子期未及阻攔,柏林已說:“子期想跳槽!

    李青幾乎蹦起來:“跳槽?哪來的這謠言?這個時候誰說他會跳槽?這不是陷害嗎?”

    柏林呆了呆,看看張子期,看看李青:“陷害?”

    張子期已經怒了,一拍桌子:“李青,你少管閑事!”

    李青沉默,看看張子期,看看柏林,她眼里忽然有一種不敢置信的表情。張子期大怒,那種被人偷窺了內心的最深處黑暗角落的憤怒,他站起來:“李青,咱們道不同,走不到一起去,還是分手吧!

    李青惡狠狠地盯住張子期:“是嗎?你想同誰走到一起去?”

    張子期大驚:“我們分手不出惡言!

    李青沉默,看看柏林那驚異的表情,李青笑了:“張子期,你真可憐,你癡心妄想,你變態!你想要的永遠得不到!

    張子期呆站在那兒,他覺得心底已漏了一個大洞,可怕的酸液正在流淌著,吞蝕他的生命。

    李青轉身而去,留下張子期與柏林,柏林驚異地:“子期,怎么回事?”

    張子期干掉杯中酒:“我累了,先走一步。”

    ***

    李青同柏林一起吃午餐,李青說:“怪我胡思亂想?你見過肯為朋友作這種犧牲的人嗎?”

    柏林沉默一會兒:“也許真的有人來挖角。”

    李青冷笑。

    柏林沉默。

    李青道:“居然會遇到這種事,我走的是什么運。”

    柏林站起來:“你別想太多,張子期不是那種人!

    李青笑了:“你放心,我不會四處宣揚這種事,差點同他結婚呢,說出去很好聽嗎?倒是你,要小心。”

    柏林默然而去。

    要小心,小心保守你的秘密吧,不要讓人知道你與眾不同,壞不要緊,多數人都壞,可是與眾不同是不行的,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柏林也有一點驚怕,李青雖答應不說出去,可是保守秘密是至大負擔,她不一定做得到,如果被人看到柏林與張子期親厚,兩個人又在一組,又都對女孩子不甚感冒,那么謠言的殺傷力將是巨大的。柏林謹言慎行,不敢再同張子期笑鬧。

    好在,他已升了職,有自己的小屋,不想見的人盡可以避開。升了職,與同級同事交往,也是常事,也有人懷念想當年張子期與柏林那一組,可是大家也說,少了柏林,張子期倒象是長大了,成熟了,穩重了。那個敢指著同事鼻子說一二三四的人,現在已變得只是淡淡一睇,或者輕輕敲敲桌子,淡淡地:“這樣做更好點!

    同所有人都淡淡地,對柏林更是沉默,即使柏林同他說話,他也不過說個是與不,柏林疑惑了,李青是胡說吧?看張子期的樣子,不象對他有什么非份的想法啊。

    可是驚弓之鳥張子期心里卻是冰涼的,柏林的異樣他豈不會覺得?這種付出所有卻被人鄙視了的痛,是一直如意飛揚的他所從未經過的。

    被人識破了心思,又被人鄙視了他的犧牲,張子期覺得自己就象陽光下的一只吸血鬼,被陽光刺痛灼傷,更可怕的是,丑陋的傷口還要任人參觀。他縮成一團,拒絕從自己的角落出來。

    一年后,柏林調到另一組。他收拾雜物,張子期推開門進來,柏林的辦公事,他甚少進入,柏林有點呆,看了張子期一眼,接著收拾,可是嘴巴忽然發燙,好象有一個火熱的唇燙在那兒。

    張子期冷笑一聲:“何必如此,你踢我走就行了!

    柏林正彎著腰整理書桌,聽了這話,慢慢抬起頭來:“子期,你想多了!

    張子期微笑:“是啊,我的思想,已經玷污了你。”

    柏林垂下眼:“子期,公是公,私是私,我們不要在這兒談!

    張子期站起來:“對不起!彼嗥鹨路x開。

    張子期知道李青找過柏林,他明白一個男人知道被另一個男人覬覦會有什么想法,即使只是疑心,也足夠理由遠遠避開了。能避多遠避多遠,他愿為愛犧牲,人家不一定愿意接受。

    你想要的永遠得不到,連遠遠看著他,這種微薄的愿望也得不到。

    他將終其一生求而不得。

    如果干脆倒下來,倒也容易,可是為了一個男人,張子期不敢這樣放肆,就算他已經死了,他不能讓人猜到他是為何而死的。

    張子期寄情于工作,很快讓他的上司覺得沒早點把這一組人交給他真是個錯誤。可是另一組的柏林做得也不錯,穩健妥當。

    有天兩人擦肩而過,張子期面無表情地視而不見,柏林倒停下來:“子期,好久沒一起喝酒了!

    張子期回過頭,表情冰冷,可是目光灼灼,他問:“有事?”是的,他對柏林懷恨,即使柏林沒做什么,他也因著自己的傷痛,而恨煞柏林。

    柏林道:“如果你有空的話!

    張子期笑,他走過去,到柏林面前,他站得太近,近到讓柏林不得不后退的距離,那是情侶的距離,不是朋友的距離,柏林退,子期再上前一步,柏林再退,直到后背貼墻,子期在他耳邊輕聲道:“你是什么人,你找我,我總是有空的。”

    疑心嗎?躲避嗎?好吧,那么不要再懷疑了,我就是的,快走得遠遠地吧,現在還不夠遠,越遠越好,讓我永生永世別再看到你。

    柏林已經看到走廊里的同事經過,投來驚異的目光,可是他沒有推開張子期,他背靠墻壁,仰起頭:“你愛我嗎?”你不敢說吧?你怪我離開,可是你連開口都不敢。

    張子期一驚,反倒退了一步,驚異地瞪著柏林。

    柏林笑了:“或者,即使靈魂饑渴難耐還是應該沉默不語,才是高貴干凈的人。”

    張子期驚疑地望著柏林,他不相信,世上會有這種事?他喜歡的男人恰好是他的同類?這,是個謊言吧?是個玩笑吧?是個誤會吧?

    他就象一個中了大獎的人,一遍又一遍地看著自己彩票上的號碼,半晌,張子期啞著嗓子低聲道:“是的,我愛。”

    柏林微笑,靠在墻上,微微側頭,象是享受一縷陽光,或者一只手在臉上的輕撫,他說:“米吐。”

    柏林輕聲道:“我要躲開的,只是謠言,從來不是你!

    張子期大口吃著柏林做的雞蛋柿子面,豎起大拇指,柏林微笑:“忘了告訴你,我只會做這一種食物,以后,還請多多關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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