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遠遠看到張子期,那個趾高氣昂,意氣飛揚的張子期到哪兒去了,只見他一臉驚恐落寞,頹喪地靠著墻,全不管白襯衫沾滿灰。這個樣子,倒不象是裝的。
凌晨過去:“找我?”
張子期無話可說,只是苦笑。
凌晨道:“我們外面說去吧。”
張子期沉默著同凌晨來到外面的街心花園,凌晨說:“還有晚自習呢,你有什么話,快說吧!
張子期說:“凌晨……”
凌晨微笑地聽著。
張子期忽然間說不下去了,無論如何他不能發出哀求,好吧,讓他來說點狠的吧:“凌晨,我非得到那筆錢不可!非得到不可!”
凌晨問:“若我不給你呢?”
張子期的眼睛通紅,他慢慢地陰沉地盯著凌晨。
凌晨再次微笑:“嗚,你要我選擇是被你殺死還是餓死,讓我想想,嗯,我寧愿被殺!
張子期握緊拳頭,忽然想起,要論斗狠,這個年輕小子曾從兩樓縱身跳下,而他張子期潔身自好長到這么大,打過的仗都數得出來。
再一次確定從凌晨手里拿到錢是不可能的任務,張子期呆望半空,他將永遠無法見到柏林,他相信曾杰說到做到,因為失去愛人確實是錐心之痛,他這樣痛,曾杰也這樣痛,即使自己并沒有做錯,曾杰仍會遷怒于任何經過他面前的人,張子期理解,他現在也想殺死面前經過的任何人。
柏林常說:“這種關系不可能長久,天底下沒有心想事成的好事,老天不可能讓我們如此幸運地共渡一生,他給我們多少就會取走多少,今天命運給予的快樂,明天會回報相等的痛苦。”柏林說:“子期,我怕!
張子期曾握緊拳頭:“不怕,柏林,我會用生命保護你!
用生命保護?
張子期忽然間淚流滿面,他一聲不吭,轉身離去。
凌晨低頭看地上,水滴的濕痕,一個圓點一個圓點,一串串走遠。
原來,一個人的眼睛可以流出這么多液體,這么多液體原來都儲存在什么地方呢?凌晨摸自己的臉上,好象沒有那樣一個可以裝那么多水的地方啊。
凌晨跟著那淚痕一路前行,一邊走一邊冷笑:“嘖嘖,還在流呢!
一直跟到一輛白色吉普前面,張子期頭埋在方向盤里,一動不動。
凌晨敲敲窗子:“嘿,你還在流淚嗎?”
張子期抬起頭,搖下窗子,臉上真的還有眼淚,凌晨笑:“我還以為是曾杰的詭計呢,看來,你的男友是真的跑了,嘖,沒有人會為別人的事流這么多淚吧?”
張子期問:“你開心嗎?”
凌晨把一張卡“啪”地扔到張子期車里:“密碼是364250。去網上劃款吧,我設的限額是十萬。不過卡里只有九萬五了!
張子期驚呆了,呆呆地望著凌晨,淚水“吧嗒”從下巴上滾下去。
凌晨笑:“蠢吧?我真蠢。”
然后了走了。
張子期低下頭拾起那張卡,364250,多么熟悉的號碼。
***
他把卡交給曾杰:“密碼是364250。”
曾杰忽然握緊那卡,握得指結發白,半晌才道:“是嗎,他還記得!蹦鞘撬娫挼那傲粩底,凌晨拿來當密碼用。
曾杰微笑:“他就要回來了。”
張子期與柏林,最后在外地定了居,他們再也不想回到這個有人知道他們秘密的地方了。韓玉與沈冰居然也跟了過去。天底下再沒有比兩對要好的夫妻更好的掩護了。就算別人看到兩對夫婦,男主人與男主人說笑,女主人與女主人說笑,也一點不會奇怪。
希望他們永遠幸福。
張子期有時真的會想起那個孩子,那個冷酷無情的小子,居然會被眼淚打動,曾杰說得對,他真的還小,還只是個高中生。
至于曾杰與凌晨,幸福?那要看你怎么理解幸福了。
曾杰的看法是,只要凌晨在他身邊就是幸福。
凌晨可能不是這樣想的,他一直沒有回到曾杰那兒,曾杰當然不會去找他,不會問他:“你是不是沒有錢了?你要不要回來?”
可是學期時,曾杰同凌晨的老師通過電話。
“是的是的,我同他母親離婚了,工作一直忙,所以才讓孩子住校!
“是啊,凌晨的學習,我是有責任的,近來我不太忙了,如果可能的話,我會讓他回家來住!
凌晨正打算同班主任說自己的父親又出差了,卻在教室門口遇到曾杰。
相對無言。
說什么呢?一時間兩個人幾乎都要以為是再一次夢中相見了。
終于曾杰說:“老師打電話讓我來參加家長會!
凌晨點點頭。
曾杰問:“假期回家好嗎?”
凌晨沉默。
曾杰道:“我可以搬出去。”
凌晨轉身離開。
那天曾杰回到家,他想,如果這樣也不行,他只有一個辦法,就是把凌晨綁回家,反正他是他的監護人,如果他跑,他可以強迫他回來。
只是那樣的話,凌晨的一顆心大約會跑得更遠。
這時,門響。
有人拿鑰匙開門。!
曾杰覺得自己被快樂激穿,身體一動不能動。
不能動,不能笑,不能出聲。
連快樂都要感受不到了,他只覺得心跳如擂鼓,胸口窒息,腦子里嗡嗡叫,口干舌燥,胃已抽成一團,痛得他皺緊眉頭。
強烈的快樂,與痛苦有什么分別呢?
凌晨打開門,看見大廳里一動不動的曾杰。
他象一只流浪到饑餓的貓,又灰溜溜回到主人家,他甚至不是一條狗,狗比他忠厚。
可是不論如何,這里是他的家,曾杰是天底下他最親的人。即使曾杰立刻趕他走也不要緊,他應該給曾杰這個機會,他欠這個人那么多那么多,他應該用一生償還,可是他更愛自己。他更愛自己并不是說他沒有心,也不等于他不愛曾杰。
凌晨脫了鞋,卻沒穿拖鞋,光著腳走到曾杰面前,跪下,雙臂抱住曾杰的腿,頭枕在曾杰膝上。
這樣的祈求姿勢,大約得是相當信賴對方才做得出的,否則,被人一腳踢開,就太難看了。
沒有反應。
凌晨更緊地抱住曾杰的腿,不放手,不放手。
許久,曾杰的手放到凌晨頭上,無言。
一聲嘆息:“你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