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婚的事只是個引子,最主要的癥結,大約還是出在葉庭和虎關那些事上。這些事件,如果他找不到合理的說詞,他就將永遠失去她的信任。
“桑桑,其實我并不想拒絕這樁婚事,事實上這件事,你的姐姐不會同意!
“我們竹國的女子婚配,沒有你們琴國人那么多臭規矩!我愛嫁誰嫁誰,我姐姐她管不著!”屈云桑霍地從地上站起身,寒著臉道,“同樣,我們竹國的女子如果遇著了負心郎,也不會為了他要生要死。她頂多只會殺了他!當然,我是殺不了你,也許你可以更干脆地殺了我吧。就像剛才在水里一樣!”
張軫驚愕地看著她,申辯道:“你誤了,我從小在琴國長大,我是真的不會水。”
“你要怎么證明?”她氣呼呼地問。
“我……”他忽然覺得腦袋快要開裂了,他不會水的事,要怎么證明?
想了想,他轉過身來,背靠著湖面,拉起她的手貼到自己的胸口上,正色道:“如果不信,你現在就把我推下去!”
“呸!”她啐了一口,剛想甩開他的手,卻使不上力。
“不推,我就當你相信了!”張軫無賴地笑道,其實他剛才也只是想捉弄一下她而已。
“很好笑嗎?難道只有折磨別人才能讓你這樣開心?”她冷冷地看著他,好像看到一個陌生的人。跟著嘴唇又動了一下,似乎還有話想說,卻又打住了。
“你是不是還有別的話想問我?”張軫話一出口,便敏銳地察覺到云桑面上的異樣。
他忽然想起她要說什么,于是斂起面上的笑意,遲疑了一下,緩慢地道:“如果你是想問,那個竹國的士兵是否為我所殺的話,那我只好回答:是。”
“為什么?”對他的坦白,云桑大為驚訝,“你既然是去救人,為什么會這樣……難道是因為你救不了人,就要殺人嗎?”“我不殺他他也會死!苯酉聛淼脑,張軫說得分外艱難,“他是一個孝子,當他知道他的母親,完全是因他而被活活餓死的時候,他不會選擇繼續活下去!”
“什么?”她眨了眨眼睛,腦子里一片混亂,“可是每一個人都有自己選擇生或死的權利,你憑什么替他選擇?莫非你怕別人說你沒本事還不自量力去救人?”
“嚓”的一聲,云桑手中的草佩因為過度用力被她捏斷了梗,變了形。
要知道一個人救另一個人,不過是道義,救得了,別人夸你兩聲。救不了,也沒有人因此去怪你?墒蔷热说娜,怎么能為了沽名釣譽而去殺人!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快步向與他相反的方向走出幾步,然后又折了回來,拳頭攢得緊緊的,舉起又放下,可是始終不舍得把手中的草佩扔掉。
“我沒有替他選擇!彼笛劭此缓笥靡环N平靜的語氣道,“我也沒有替他做任何決定,這樣的結果是他自己選擇的。因為他向我借劍。”
那個江姓的士兵也是他的族人。正因為這樣,他當初在武關才會想饒過他的性命,讓他回到竹國侍奉他的母親。不過,當他在牢中得知他的母親被活活餓死的時候,他的確是再沒有半點求生的欲望。就算他活著走出那扇牢門,最終必將死于自責。與其讓他活著痛苦,還不如殺了他。
也許云桑說得對,這次他是做錯了吧。因為他無權替那個士兵做出生死的選擇,可他當初沒有想到那么多,他的初衷的確是為他好。
至于云桑一直耿耿于懷的葉庭的那個晚上,他則有一套更完美的說辭。他告訴云桑:在葉庭那個晚上,是官府的人為了防止疫病的擴散,殺掉了所有患病的村民。當他們要來殺死云桑的時候,他不得不選擇殺人。
“原來……那晚真的是我的幻覺?”云桑強迫自己耐著性子,聽完他冗長的解釋,喃喃地道,但是她卻沒有太多的欣喜,“其實,我從來不信你會是這種殘忍的人?墒俏彝四峭砦沂窃鯓雍湍惴珠_的!
“當時你病情很重,雙眼已經看不清東西。加上又是夜晚,我不知道熊牟和你說了什么。我來準備帶你走的時候,你不聽我的解釋,結果你趁我不注意自己跑到山崖邊,摔了出去。幸好熊牟駕著血鳳把你救了起來。不過這樣一來,我也沒法趕上你們了。我比你們晚幾天到郢都,一到郢都我來不及去見義父就上你姐姐府上探聽你的消息!
“不錯,你和姐姐弄成這樣,她是不會讓你來救治我的?墒,你說的全都是真的嗎?”
其實她分明已經信了他的謊言,可是仍需求從他的口中得到印證。
“你不相信?”他故意皺起了眉,佯裝苦惱的樣子,“還是你更相信你的姐姐或者熊牟!
“相信!彼聊艘魂,突然飛也似的撲上去,緊緊地摟住了他,把頭埋進他的胸膛里,“只要是你說的,我就相信!”
她與張軫,從開始認識直到現在也不過四個月而已,但卻好像經歷了四年一樣。
她從來不懷疑自己會信錯了他,因為她直覺他會是一個善良正直的人。何況事到如今,就算不是真相,她也寧可選擇相信,也不想破壞他在她心中的那份感覺。
接下來的日子里,云桑利用身份之便,多次幫助張軫去渚宮與鄭袖見面。因為她信他的話,他只是想借助鄭袖這個竹王最寵愛的女人,促成琴竹兩國的結盟。
張軫和他的義父,不遺余力地在做著同樣的一件事,因為他們為結盟提出的豐厚條件,現在他們成了竹國最受人歡迎的人。而另一邊,反對結盟的上大夫陳軫卻因為說話不小心,開罪了大王被關進大牢。
琴竹結盟勢在必行。唯一余下的障礙,就只有竹王那張薄如蟬翼的面子罷了。
為此,她的姐姐感到非常的沮喪。因為對事情的發展完全無法控制,她甚至在早朝上與大王大吵了一場。
“這就是我們的大王。一個見了火坑還急著跳的白癡!”綺羅帳內,一個女人咬著牙咒罵道。
“張翼那老狐貍的話都信,他果然是蠢得可以了!”男人哈哈大笑道。
“我好后悔,為什么當初會選了他卻放棄了張軫!”女人道。
“怎么,你一直到現在,你還想和自己的親妹妹搶?”男人詫然。
“姐姐……”
此時,一個清脆的女聲在門外呼叫。
羅紗帳內人影糾纏,聽到推門的聲音,其中一人被另一人“砰”的一聲,從帳中重重地推了出來。
“啊喲——”
“鄭先生?”云桑看著跌在地上神情詭異的鄭鐸,心里頓時明白了幾分。
“那日姐姐說要到城郊的礦洞去查探,鄭先生又哄我去到渚宮,誰知道是你們合起伙來把我給騙了!痹粕H粲兴福崴岬氐。
她雖然被騙,不過心里卻并不生氣。
姐姐是一個年紀輕輕的女人,做了竹國地位僅次于大王的巫尹,她最大的苦惱莫過于不能嫁人。難道能要求她守著寂寞深宮,耗青春嗎?
“不要胡說八道,你快給我把壁櫥里的藥拿過來!睅鹊呐伺獾馈1井敾伊锪锏貪L出房門的鄭鐸,此時從地上爬起來,非但面不改色,反而怪云桑取藥的動作遲緩了。
“奇怪,難道你們剛才……”用力過猛,居然弄傷了?
“混賬!”帳中女人挾怒掀開帳幔,對她啐了一口,大叫道,“你當你姐姐什么人?”
“呀,原來你真的受傷了!彼@才發現,姐姐的右肩被血水浸濕了大片,但是好像傷得不重。
云桑自知說錯話,把頭一埋,快步走到壁櫥去拿藥,這時候鄭鐸也被屈云青趕了出去。
一面給姐姐上藥,云桑一面忍住偷笑。雖然她把事情的某一部分料錯,但是就剛才的情況看來,那鄭鐸是有點想乘人之危,而她的姐姐也不是完全沒有意思。鄭鐸是她在宮里唯一的親信,不找他又能去找誰!
竹國的男男女女都是這樣,如果她們喜歡上了誰,她們一般都會主動去爭取。但是聽說琴國的人婚配,最講究的是父母之命。張軫那么嚴肅地拒絕了鄭袖替她提出的婚事,也是因為他的婚配,必須要得到他義父張翼的同意。
云桑想著想著,手下就開始不知輕重。
“嘶……你能不能輕點?”屈云青“啪”地打了一下妹妹的手,待看到她面上的表情,更是大怒,罵道:“死丫頭,你居然還笑?”
“我不是故意的!蓖铝送律囝^,云桑道。
“你腦袋里究竟在想什么?”屈云青搶過她手中的藥瓶,埋怨道。
“我在想……”云桑忽然道,“《吳起兵法》到底是一本什么樣的書!
“什么書?”似乎吃了一驚,云青眨了眨眼,遲疑地反問。
“《吳起兵法》。就是那天在小樹林里,張軫問你要的那本帛書。”云桑道。
那是一本被后世人奉為兵法之祖的奇書——《吳起兵法》。
張軫告訴她:這本兵書本是當年竹國的令尹吳起所著,后來不知何故,輾轉流到落到張軫父親手上。而她的姐姐屈云青,當初在琴國與張軫那段情緣,其實不過是她師父,辰宮宮主蟲八子一早的安排,目的也就是為了奪得這本兵書。所以他和姐姐之間沒有真的感情,只是一個騙局而已。
現在她要按照他的囑咐,幫他取回這本原來就屬于他的書,這樣張翼就不會因為遷怒姐姐而反對他倆的婚事了吧。
“哈,好一個張軫!”云青仰頭大笑數聲,然后又止住,道,“不,現在應該叫他易軫才對。當初我奉師命騙了他一回,想不到如今,他就要依樣畫葫蘆騙到我妹妹的頭上!”
“易軫?”云桑迷惑,以為自己聽錯了。
“怎么,你和他如今到了什么樣的地步?他能讓你回來幫他尋回那本帛書,你們現在的關系看來匪淺吧?墒撬B自己的姓氏這么重要的事,也忘了告訴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