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起撼天,岑先麗從墻上取下另一把白梓琴,起手調音。左手揉捻琴弦,雖已許久不碰,可有長期培養的嫻熟習慣,讓她不論滑音顫音仍同從前一樣精準,只是要并用右手時,偏偏指掌就是不聽使喚,幾度挫折,最后咬唇停下。
“只有一手,連最熟稔的松林雁飛都彈不了了嗎?非要兩手嗎……”
“這么輕易就放棄,一點都不像你了,麗兒。”伏懷風的聲音自琴房門口乍現。她一抬頭,才發現他不知站了多久。他笑著緩緩拄著柺杖走來,穩穩在她桌前停下。
“王爺——”她心驚,才開口喚他,便見他眉心微微褶皺,她只得匆忙改口:“阿、阿藤……你回來了,怎么沒聽見外頭迎接你的聲音?”她準備收拾。
“我回府前聽說你開始練琴,我就讓他們不準出聲,逕自來了。別急著起身,你繼續練吧!
他揀定位置,擺褂一撩,盤腿與她對坐,滿臉盈盈笑意,心情似乎大好。
“我不是練琴……我只是整理譜,我……”她看他俊顏又掠過一絲陰沉,心上如針刺痛,她知道自己不能再退縮。
“我右手還是不靈光,先不練了……對不住!
聽著她聲音里的無盡歉意,他唇邊緩緩浮現一縷釋然。經過多少日子了?
起初是驚奇與期待居多,后來添了幾分憐惜與同情,接著是難以割舍那同行一路的自在。她質樸善良的性子與容易逗弄的天真、偶現的聰慧讓他放不下,而當纖弱的她最后挺身護他、一箭兩箭退都不退時,他就知道,今生再不想錯過她。
他也終于等到她愿意坦白一切。
“若我說……我有法子能讓你再次彈出完整琴曲,你想試試嗎?”他只字不提日前的爭吵,不提她還欠他多少解釋,自然笑語彷佛回到那一夜之前。
伏懷風以手支額,看著她嘆氣!熬团履阌X得十分辛苦,忍耐不住!
“有治手的方法嗎?”她雙眸一亮,匆忙繞過矮長桌跪坐他跟前,迫不及待追問:“該怎么做?不論吃藥扎針,再苦再難受我全都答應!
他神秘地勾勾指頭!澳堑共挥谩D憧窟^來些,我告訴你,那方法是……”
她傾身貼近他唇邊,屏息聽得極為專注;下一刻,她還來不及驚呼,冷不防他雙臂將她一把攫住,一提起便轉過她半身,讓她整個人穩穩坐落他腿間。
瞬間,她俏臉燃火,燒成一片艷紅!鞍⑻!這——”
“你不是說過再難受都能忍下嗎?安靜!彼麧M意地感到懷中嬌小果真停了掙扎。
接著他摸索桌上的琴,將琴身反轉方向,輕輕挑弄。“是白梓琴?”
已經不再驚訝他耳力好到如精怪了,岑先麗只是強忍身上無法止息的羞澀熱燙,連聲催促他:“方法呢?你快說呀。”
“方法就是……我大方地借你一只右手不就得了嗎?這樣就能有兩手彈琴了!
“這是大坑!”她掙扎著就要脫出他懷抱,卻讓他左手扣住她腰際,施力施得更緊。
“麗兒,都隔多久了,你難道就不想聽聽看,自你手中再現完整音色?給我機會,讓我追上你的琴音!
她微愣,回頭時滿臉狐疑!巴鯛斍偎嚫呙髦翗O,自然追得上我,應該是我追不上王爺神速,怎么會是由王爺來追我?”
“錯了,麗兒!彼厮,讓她纖細背脊密貼他胸膛,俊顏擱在她右肩上,兩掌扶著她兩手一同擱上了琴,而后手臂回到她腰間輕輕環住她。
他右手摸索著,尋起桌案上七弦定位后,輕輕撥刺。最后咬著她耳朵低喃:“你忘了嗎?一路以來就是我追著你,追得究竟有多辛苦呢?答應讓我追上你,好嗎?”
“我是個卑微丫鬟,配不上王爺尊貴——”
“我卻只是個尋常男人,盼著我心上的那位姑娘,肯把她的心應允給我!
她羞赧猶豫,忍住心尖一波波抽疼,沉默凝看他始終停手等待,笑而不語。最后,她深吸了口氣,決心起頭,才忍痛試了三個音,他就明白她想彈的曲子,右手立即跟上揉捻。
瞬間,琴音錚錚流瀉一室,彷佛置身明山秀水中。
見到了蔚藍晴空中一群鷗鷺展翅越過沃野、飛進山澗溪壑盤旋,迎著炫目夏日愈昇愈高,狂野的山風吹來,漫天花瓣飛舞在綠蔭之中……
她屏氣,指尖愈挑愈快、愈揉愈急,而他竟應和得分毫不差,音律完整得宛若出自同一人。
直到最后繃緊的尖銳鳥鳴——琴音陡然一收。
正在興頭上,他難以置信地眨了眨眼,驚愕問道:“怎么停手了?”
“……對不住!彼y忍淚珠自眼中狂墜,泣不成聲。愈察覺他是多么出色的天之驕子,她就愈加悔恨,為他幾年來因眼盲而受的苦,她心痛到無以復加。
“是我害慘了你。假若那天不是我,你不會失去雙眼,我一直想跟你賠罪的……是我的錯,我說謊騙你,還幾次傷你的心,更卑鄙地不敢承認是我強要走你的琴譜。”
淚崩的嬌小人兒顫抖不止,宛若狂風下的殘葉。“阿藤,是我對不住你……”
“我說過,一切與你無關。別哭。”他心疼地牢牢自后頭擁住她,隔著面紗,將臉靠向她淚濕嫣頰,憐惜磨蹭!皬膩聿皇悄愕腻e,怎能怪你?”
“你相信我,我沒想到竟會害了你。我怕你怨我,每到夜里看著譜總是后悔;假若當時我沒開口討那琴譜,若我沒一時不甘心尾隨你后頭,若我不曾學琴——”
伏懷風瞪眼打斷她:“我不準你后悔習琴,更不準你后悔遇見我!”
他動氣箍住她頑固小腦袋偏向他,揭了她淡綠面紗,俯首精準攫住她輕顫不止的櫻唇,倏地將她所有泣聲吞進他喉間,封住一切他不愛聽的。
直到她嬌喘不已,受不住需索在他臂彎里癱軟,他才貪戀地放開了她。
“沒有什么對不住,更沒什么需要原諒的。要怪也是怪設計毒害我的人,又與你何干?我從不后悔將琴譜給你,只后悔當時沒留下你名字找出你保護你,重逢后還幾次拖累你遇險,難道你要我跪地磕頭謝罪?”
她聽著他惱怒反駁她的一字一句,淚水掉得更兇,才要開口,便又讓他大掌捂住唇,搖頭不許她自責。她再不忍拂逆他誠摯心意,回身伸手勾上他頸項——
“阿藤!”
他只是一次次揉撫她嬌弱背脊,任她在懷里放聲慟哭。
最后等到她好不容易從激動中緩下,他才溫聲問:“你只需回答我一件事。當時給你的琴譜,你還留著嗎?”
“一直在我身邊?晌覐难嗉页鰜砟翘煜轮笥,有幾頁墨跡糊了……我現在偷偷把它藏床下,沒人能拿走。雖然我早背熟了,還是每日默上一回。那本譜,在這些日子是我唯一的支柱,總盼著有朝一日還能親手再彈那首曲子……”
“那,你全讀完以后,可還喜歡那調子?”
“喜歡!最喜歡了!”她不加思索沖口而出,見他彎唇揚笑,她霎時俏臉通紅——他那笑法,怎么好像、好像已經讓他看穿——
她最喜歡的不只是曲譜。
“好。能讓你開心,那一切就都值得了!彼麑⑺貞驯е校嗡犞男囊。
“就為這件事,你讓我兜了好大一圈,還以為自己耳朵當真不靈光,竟然認錯了自己中意的姑娘。只是我沒料到你竟會這么怕,以為我會怨你。傻丫頭,我想寵你都還怕來不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