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的眸光太過凌厲了,有時連她看見都覺得發冷。眼睛里面含有太多的東西,讓人看不透的同時也令人膽寒。
只有此時,公子的神情最恬淡,也最像個普通人,像她的男人,而非性格怪僻的司徒公子。
輕輕地將司徒放在她腰間的手拿開,悅兒正在起身。
“做什么?”閉眸的司徒突然開口。
“吵醒你了。”悅兒輕聲道。
“你別動,再睡一會兒!彼就侥剜卣f。
“天要亮了!
司徒微微睜開眼,微亮的光線由窗口透進來,打個哈欠,問:“易容的藥膏還有嗎?”
“有,我一直隨身帶著呢!”
“哦,那你去準備一下,今天我們進城,司徒府里還有些東西,我要取出來!
悅兒點了點頭,穿衣下地,心底有些疑惑,卻并未問出口。
吃罷早飯,悅兒將自己及公子易容成相貌普通的農家子弟,又在旺叔那找來兩件破爛衣服換上。站在銅鏡前,悅兒輕輕一嘆,“委屈公子了!
司徒突然抬手摸了摸悅兒兩條幾乎連在一起的濃眉,輕笑道:“是夠丑的!
悅兒抿嘴一笑,“公子,你的也一樣。”
“下次還是我自己來,你只會將我越畫越丑。”司徒皺起那兩道像蟲子般的濃眉。
悅兒嬌笑一聲,“是,我的公子!彼吹贸鰜,公子今天的心情不錯。
兩人身上一人背著一捆柴,進了城,走的卻不是去司徒府的方向。
“公子,我們去哪?”
“當然是司徒府,有另一個入口!
悅兒疑惑地跟了上去,小聲問道:“公子,司徒府已經燒成灰燼了,還要取什么東西?”
“總有燒不到的地方!
走了半個時辰,他們竟繞到了城東的清河邊上。清河連接著護城河,兩岸居住著大都是生活在最底層的普通百姓,也有被官府定罪的賤民,兩人的裝扮走進這里,便如水融入大海一般。
司徒行至一處僻靜地方,轉身對悅兒說:“你在這等我!
“公子?”
“我要潛入水下,你的水性不好,在岸上等我就好。”
悅兒上前一步,小聲道:“悅兒……想跟在公子身邊。”
司徒沒有回頭,只是將身上的腰帶緊了緊,“隨你。”說著縱身跳入清河中。
悅兒一咬唇,也隨著跳了下去。五月的河水還是很涼,她忙運起內功護身,眼睛在水中尋找司徒的身影。看到司徒撥開橋墩下的水草,露出一個鐵門,扯開上面的鐵鏈,司徒鉆了進去。
悅兒浮上水面,深吸一口氣,緊接著潛入水中,鉆進橋墩下那個漆黑的水洞。憑著感覺向前摸索,卻恍惚覺得鉆進迷宮一般,無論如何也游不出去。氣息已經不夠用,出口卻仍然未曾出現。
公子究竟在哪里?她已經游不動了,眼前目光所及仍然漆黑一片。該死的,這個洞到底有多長啊?
又拼命游了大約三米的距離,意識開始模糊,她在心里呢喃:“公子……”
驀地,水紋波動,一個暗影欺身過來,抱住悅兒。
悅兒恍惚中一驚,本能要抬手反抗,一股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印上了她的兩唇。悅兒驚喜之余放棄掙扎,嘴巴里被度進空氣,她的腦子瞬間清醒許多,身上也有了力氣。
接著兩唇被放開,手被拉住,被帶動著快速向前游動。悅兒眼前一亮,心知終于游出了那條黑洞,兩人都奮力游上水面,破水而出的瞬間,悅兒大口地喘氣。
司徒的狀況比悅兒好些,已經躍上了岸,悅兒呼吸到足夠的空氣,這才有工夫察看四周,這里竟然是一間石室,石室的中央便是她所處的水潭。這是哪里。
悅兒滿臉疑惑地由水中躍上岸。石室中的通風良好,毫無異味,四壁皆掛著一顆碩大的夜明珠,以此來照明。
“祥瑞園的下面!狈路鹂闯鰫們盒闹械囊蓡,司徒說道。
悅兒微訝,“這是司徒府的密室?”
司徒點頭,“不錯!
悅兒雙眼突然一亮,“公子,老夫人應該沒事吧?既然有密室,仇家來了可以躲進這里!”
司徒嘴角微微向上一揚,像是微笑,又似嘲諷,“除了死去的爹爹,其他人根本不曉得這里的存在!
“啊!老夫人都不知道嗎?但是公子你……”
“司徒瑞安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彼就叫α诵φf。
“?”悅兒蹙眉,公子的話她又有些聽不懂了,司徒瑞安不就是公子本人嗎?
“走吧!還有事情要做!彼就酵蝗坏,拿起墻壁上一顆夜明珠,伸手在墻壁的某處輕輕一拍,原本密封的石室驀地出現一道只供單人出入的縫隙。
司徒率先走了進去,悅兒緊隨其后。驀地,悅兒驚呼出聲,狹窄的洞壁兩旁,竟然堆著森森白骨,“公子!這里……”
“死人而已!弊咴谇懊娴乃就降卣f了一句。
悅兒驚魂未定,突然伸手抓住司徒的衣袖。
司徒身形一頓,并未甩開悅兒,腳步反而慢了下來,讓她跟上自己。
悅兒雖在司徒府生活多年,身懷武藝,卻從未殺過人,如今在這黑漆漆的洞中,一時見到這么多死人,說不害怕那是假的。
行約百米左右,司徒停了下來,在冰涼的石壁上摸索了半刻,觸動了某處機關,突然一聲輕響,一塊石壁向后退去,露出一間石室。
兩人走了進去,這間石室的大小、格局跟第一間差不多,只不過左右兩旁都是書架,上面擺滿了書籍。悅兒好奇地走過去,拿起一本書,吹掉上面厚厚的灰塵,定睛一看,“武當劍法!
她又拿起一本,“百毒破解之法、崆峒神佑七殺刀、鐵血門拳法……公子,這些都是什么。俊
“百年來武林各門各派的武功,你若是喜歡就拿著好了!
“哦!睈們狐c了點頭,又將這幾本書全部放了回去。她不是很喜歡武刀弄槍,又接著在書架旁尋找。
司徒又觸動一處機關,石室中再次出現在一道石門,司徒走進去,又是一間石室,卻比先前的屋子小了許多,有幾只陳舊的箱子,四處堆放著一些字畫,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兵器。
司徒掀開一只箱子,瞬間光芒四射,里面竟然裝著滿滿的金銀珠寶。他看了看,伸手取出一塊血紅色的玉墜,放入懷中。又順手將其他箱子也打開,皆是翡翠瑪瑙金杯銀鐲等物,價值連城。
司徒卻皺了皺眉,冷笑一聲,低語道:“只分到這么一丁點,真可惜當初費的心思了。”說完,對箱子的寶物再也不看一眼,轉身走到堆放畫卷的地方,翻翻找找,終于在一個角落處翻出一塊羊皮卷子,將其展開看了一眼,微微一笑,笑容中帶絲嗜血的冷酷,將其鄭重地放入懷里。
走出石室,見悅兒還在書架旁仔細地翻找著,“找到喜歡的嗎?”他問。
悅兒回身一笑,“找到了一本!
“那就走吧!喜歡什么以后回來取即可。”
悅兒點頭。兩人出了石室。司徒并沒有按原路返回,反而順著那條狹窄的石道,繼續向里走。走到盡頭,出現一個臺階,司徒走上去按動機關,石壁摩擦的聲音響起,頭頂一塊石磚慢慢地向左移動,陽光隨之瀉了進來。
兩人拾階而上,悅兒雙腳踏上地面,左右一看,隨即眼中露出傷痛之色,是司徒府!此地的出口是后花園中的一處涼亭。然而此刻的司徒府早已沒了當日的華麗與尊貴,到處殘磚斷瓦,焦木橫呈,一片凄慘之狀。
司徒瑞安負手環顧四周,回身見悅兒傷心的模樣,微一皺眉,說道:“司徒府被滅門是早晚的事,爹爹與大哥一死,娘為了保住司徒家在江湖中的地位,手段太過狠辣,得罪了不少人。況且,這也是天意,天意如此。做過的事情總要付出代價的!薄肮,悅兒不懂!
“不懂最好,知道多了,反而煩惱!
“公子知道仇人是誰嗎?”
“當然知曉!彼就轿⑽⒁恍,眼眸中卻帶著復雜的深意,“而且對仇人知之甚深!
“那我們何時找他們報仇?”
“報仇?你要給司徒家的哪個人報仇?”司徒笑說。
“公子,老夫人被害,難道我們不應該為親人……”
司徒卻對悅兒一嘆,“不是對你說了,此乃天意,天意不可違,人又怎么能與天斗呢?況且我從來就沒有親人,以前是一個人,現在是,將來也是。”說完,他看了看天色,“我要在府中看看,你隨我來吧?”
“悅兒想休息一下。”悅兒低著頭微微有些賭氣地說道。
司徒瑞安只看了悅兒一眼,什么也沒說,轉身徑自走了。
悅兒頹然地坐在一片傾倒的石桌上,為公子方才說過的話心痛。公子對她很好,可以說是縱容了。不然她也不會囂張到,公子讓她原地待命她反而執意跟來,而公子讓她隨行的時候,她反而賭氣不走。
她是公子的貼身侍女,從十六歲留宿公子房中的那刻起,她便將公子當成這世間唯一的親人了,可是……公子雖然縱容她,四下無人時甚至如孩童般向她撒嬌討好。但公子的心里卻總是與她隔著一段距離,她想接近,卻有一道無形的墻擋著。她從未真正猜中過公子的心思。
她不知道他想什么,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什么都不知道。一股無力感涌上悅兒的心頭。
悅兒心思沉悶之際,忽然間覺得身后有異動,神色微變,身形陡然間向前躍起,同時由懷中抽出兩枚銀針向后飛射。人在半空中翻個身,雙腳穩穩落在五丈開外,轉身一看,一個黑影正向左邊的半截殘屋遁去。
“站住。”悅兒嬌喝一聲,飛身追去。此人是誰?為何出現在敗落的司徒府里,莫非跟大火有關?悅兒心思電轉,腦中疑問重重,公子什么都未對她說,卻并不代表她不好奇。悅兒用盡全力,想追上此人,無奈對方好像輕功不錯,無論悅兒怎樣追趕,都保持著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
悅兒氣急,可惡,此人耍她不成,剛想到此處,心中猛然驚覺,不好!此人是故意引她的。驀地頓住腳步,左右一看,已然追出了司徒府,此處乃是離司徒府不遠的城邊,向來人煙稀少,少有人來。
公子還在府中呢!悅兒暗氣自己大意,也顧不上前面之人,轉身便往回跑。
驀地,頭頂一陣風聲掠過,眼前出現一人攔住去路,一身黑衣,正是她方才所追之人,看來對方果然是有意引她來此。想至此,心中更加焦急,不知公子那邊情況怎么樣了?眼前之人,武功比她高出許多,她跟隨公子多年,因體質所限,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便是輕功了,其他拳腳刀槍對付一般市井混混還行,與真正的江湖人相比無異于剛剛學走路的孩童。
然而對方只是轉瞬間便將她追上。悅兒深吸口氣,內心焦慮,面上卻立持冷靜,問:“你是誰?”對方年約二十左右,面孔陌生,她從前沒有見過此人。
對方面無表情,“我有問題要問你,你回答,我放你,否則,我殺你。”
悅兒心中一凜,眼珠一轉,突然開口道:“是我先問的你,你要先回答我才行。”
對方表情一怔,顯然沒料到對她如此回答。
悅兒繼續笑著說:“無論何事,總要有個先來后到。我先開的口,自然你也要先回答我,我問完你了,你再問我,這樣才算公平!彼f這些話,完全是小孩耍賴的語氣,好像沒有感覺到對方殺氣一樣,“就像平常穿衣吃飯,你總要先穿上衣服才可以吃飯,否則你光溜溜地去酒館吃飯,就算你自己不介意,別人也會將你當成瘋子……”
“你在拖延時間!焙谝氯送蝗焕渎暣驍鄲們旱拈L篇大論。
悅兒一咬唇,繼續笑說:“怎么會?我只是在對你說道理而已!睈們盒睦锇蛋到锌,她的確是在拖延時間,她離開許久,公子尋不到她,應該會來找她。而此人應該是懼怕公子的,不然不會將她引來此地問話。
她本就冰雪聰明,本性中還殘留著童年流浪時的刁鉆狡黠。只是跟隨公子太久,加之司徒瑞安太過深沉難測,反倒顯得悅兒愚笨了。但她若真是笨蛋無趣之人,司徒又怎會將其留在身邊多年?
如今生死攸關,激發悅兒潛能,索性就學那市井潑皮,與對方耍起賴皮,胡攪蠻纏。
“好吧,那你問吧!不過事先說好,只能問一個問題……行,多個問題也可以,但是如果是我不知道的,你可不許怪我回答不出來,我既非神人,又非智者大儒……等等,你開口之前,應該告訴我你是誰吧?我總不能稱呼你‘喂’,這個事情是這樣的!埂悄敲椿厥,‘喂’你為什么追我?‘喂’你有什么陰謀?”
“閉嘴!
“。 睈們和蝗粶喩泶騻冷戰,下意識地后退一步,那撲面而來的殺氣讓她再也佯裝不下去,手臂看似悠閑地垂在身側,卻是雙拳緊握,手心里全是汗漬。心里默念,公子,你在哪。
“我叫初六。”黑衣人竟然回答了。
“誰派你來了?”悅兒立即問。
“我……”語氣一頓,黑衣人冷森道,“別逼我殺你。”
悅兒果然噤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