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兮愣了愣。
當年,并非本意。
是指當年,并非他本意要逼死朱允炆?
呵,鳳兮笑了三分,搖光,你可真是會說話——
與其說是他嚇倒了朱棣,不如說朱棣敬他兩分,愧他兩分,還有六分的不擔心,則是因為朱棣已經知道他的弱點——桑枝吶。
傷你殺你都不足以讓你成恨,就該殺你在乎的關心的人——
只要有這個把柄,何懼他朱文奎爭奪江山!
所以不是“非要”,而是“再沒有必要”。
他還在想著就聽見門口急匆匆的腳步聲,還有一股濃濃的藥味,未見其人已聞其聲——
“鳳兮鳳兮……”
呵,這次他是真的笑了起來——
其實什么把柄什么江山,不管朱棣自認為的什么,他不否認也不想否認——
桑枝,你就是我的把柄。
嗯,我的心藥呢。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游四海求其凰。
春江三月。
郁郁蔥蔥,楊柳枝滿。
“啊,不好看嗎?真的不好看?”小屋里有人執著筆嘟著嘴,愁眉苦臉自言自語,毛筆一甩一甩,渾然不覺墨汁滴了滿身。
整個屋子里貼滿了宣紙,紙上唯有兩個字——桑枝。
秀氣的,溫婉的。
屋子的地上也堆滿了紙,紙上也是兩個字——桑枝。
可惜,就是扭曲的,難看的。
桑枝嘆息,拿起桌上的紙,看著那兩個連自己也看不下去的字,又抬頭看了看墻上那些美美的字,不住地再次嘆息——為什么自己寫的和鳳兮寫的就是不一樣呢?不但不一樣,還差別那么大!
“果然不一樣呢。”云泥之別!將紙往地上一丟,干脆抬頭看起墻上那些字。
鳳兮真的對她很好,她連想著也會笑起來,自從紫禁城出來,她堅持要將自己的名字寫得漂亮,鳳兮就開始教她寫字,真的是日日都有教哦,就是她這個徒弟不爭氣。
“燕草如碧絲,秦桑低綠枝!庇腥嗽谏磉叄曇糨p輕,吐氣如蘭。
“啊!鄙V樍艘惶,鳳兮不知何時進了屋來,在她身邊已經寫了一張“桑枝”了。
“傻姑娘!兵P兮嘆息,將她臉上的墨汁擦掉,然后將紙貼在了已經密密麻麻的墻上。
“第一百三十八張……”桑枝眨眨眼,嘆息,“我還是寫得不好看吶!
鳳兮愣了愣,轉身拉過桑枝,摟了摟她——
第一百三十八張,桑枝,你記得這么清楚?我們離開紫禁城已經一百三十八天了,我每日為你寫一張,每日為你念一次“秦桑低綠枝”,每天都對你好,連同風憐懿的那份一起,直到比你對我還要好,我只是——想這樣,陪著你……
鳳兮低低地笑,桑枝下意識地握了握他的右手手腕,那里傷痕累累,有死亡有重生。鳳兮的手一顫,轉手,就饒到了桑枝的身后,順手取過桌旁的梳子梳起她的頭發來,聲音輕輕,再認真不過,那聲音更像是禱告,虔誠地許愿:“一梳到尾身常健,二梳到尾情長眷……”
桑枝眉眼彎彎,鳳兮一定是仙子吶,“鳳兮鳳兮,張生是喜歡鶯鶯的吧?”她格格地笑,突然問了這么一句,好似還是很在意風憐懿的戲。
鳳兮點點頭,“嗯,張生很喜歡鶯鶯,桑枝……”他頓了頓,突然發覺也許自己開始學著要貪心一點,他從身后摟了摟她,“我們成親吧。”
“嗯?”桑枝愣了愣,“成親?”她好像一時反應不過來。
“嗯,”鳳兮抓住她,“我們請風憐懿來,好不好?”這丫頭肯定想那家伙了,啊,也許風憐懿說的真的很對,鳳兮吶,真的是很會利用別人的優缺點和小心思呢。
“風憐公子?”桑枝睜大了眼,她好久沒有看見他了呢,“是不是我們成親了,風憐公子就會來?”
鳳兮笑得隱晦,點點頭。
“好啊好啊!彼瞪稻蛻,也不知是應了成親還是應了請風憐懿。她伸手也摟住了鳳兮,格格地笑,“鳳兮鳳兮歸故鄉,遨游四海求其凰……”
他笑的溫柔,有些倦色延綿而起——
此生縱然不堪,卻也是再無遺憾——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游四海求其凰。
番外滅罪
月華如水,千山凈眠。
奉和偏殿里燈火通明卻空無一人。
“嘎吱——”殿門被輕輕推開,有人走了進來,華服逶迤,只是額前的發微微擋住了一只不能看見的眼睛,而另外一只漂亮眼睛眨阿眨。
他步進殿內,那個地方啊,不久前倒下了三個人,血流了一地。
不過他沒有朝那里去,而是朝著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過去,在柱子邊彎腰,錦絲玉帶拖了一地,伸手在陰暗的角落里摸了一下,撿起了一樣東西。
“唉……”他嘆息口氣,手上的那串佛珠輕捻三分,“阿彌陀佛——”他說了這么一句,展開手掌,這才看清他方才撿起的是什么——
佛珠。
一顆佛珠。
是那日鳳兮一劍削去朱文圭項上人頭,朱文圭倒地時從他的衣袖里滾落出來的搖光曾經送給他的那顆——佛珠。
“悲天憫人!庇腥嗽陂T口低低說了一聲。
搖光嚇了一跳,轉而立刻聽出了是誰,呼出口氣,“小蓮花,你這么說我,我可真受寵若驚吶。”他還朝著門口的人眨眨眼,有些楚楚的千嬌百媚的感覺。
“就不是你九千歲公子了!遍T口的人似乎沒管搖光說了什么,而是接了這么一句。
悲天憫人,就不是你九千歲公子了。
兩句話合在一起倒成了反話。
搖光嘟著嘴,哼哼了聲,蹦出了殿去,掛在那人的衣袖上,“哼,小蓮花就會欺負人,風吟那個大呆瓜老是罵我,這也不成那也不對,本公子在你們眼中還真就不是個好人了,哼!彼f歸說,還是掛在那人手上沒下來。
那人也懶得甩開他,這孩子老說楊風吟是呆子,楊風吟身為閣老楊榮之子,自小詩詞歌賦無一不精,雖然現在在朝堂里并不是身居大位,但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楊風吟將來定是入幕內閣之首。于是他就拖著搖光走了起來,這兩人姿勢要多怪有多怪,“你這么晚不睡覺,就為了這個珠子?”
“本公子是不做虧本生意的,送出去的,總有天要收回!睋u光眨眨眼,那眼睛就一閃一閃地湛著光,他嘿嘿地笑起,夜里風涼,掠起的衣襟漣漪似乎擋住了那個孩子的笑臉,讓對方看不清楚,“啊,小蓮花,”搖光驚叫一聲,“好像快要下雪了呢,這次下雪,我們一起去堆雪人好不好?”他使勁晃著手臂,對面的人有些無奈。
“搖光,過了年你就十七了!彼行┎恍,這個孩子忘記自己的年齡了嗎?
“不要,”搖光嘟著嘴,“今年你們一個個都得來沁芳園,不然我就死給你們看!”
“隨你,”那人也沒有正眼瞧他,死不死的威脅,這孩子成天掛嘴邊見怪不怪了,“與其擔心他們來不來,不如擔心下怎么善后!币估锼Φ糜行┓潘,陸折泠和楊風吟,一向是見面三句不合就開動的人,再加上那個未大公子插上一腳……好像很久,沒有這么熱鬧了。
眼看著轉了拐角,七彎八彎,宮燈也漸漸亮了起來,前方燈花錦簇,煞是好看,正門之上,金匾上書“蓬萊”兩字。
搖光看到這個匾額就松開了手,捂上了鼻子,“本公子最討厭來你這里了,還沒進門就是一股子亂七八糟的藥味丹味!”他翻翻白眼,馬上退開那男子十步之遙,朝他擺手,“你自個兒進去,本公子還是回千歲府吃好喝好睡好玩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