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枝笑得比哭還難看,她放下手指,腥味緩緩在口中化開,“苦的呢……鳳兮!彼бТ。
鳳兮震驚地看著她——苦的呢……鳳兮——他不知道她是在說那血好苦,還是在說……鳳兮,你苦。
鳳兮,你苦——桑枝,你知道,我心里有多難受!你竟然——知道。
桑枝——你是……心藥。
所以,不能死,你死了——我也會死的……會死的呢。
桑枝還摟著他的衣袖不肯放手,鳳兮的臉上有些曾經的倦秀,他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抬頭的時候看向廣澤王,這種神情讓風憐懿幾乎以為鳳兮……回來了,鳳兮會救桑枝,甚至帶著桑枝離開。但是,鳳兮卻將桑枝往身邊一拂,“啷當”一聲,桑枝的袖子里掉落一只金鈴,滾到了廣澤王的腳邊。
所有人一呆。
廣澤王撿起那只金鈴,輕輕一扣,“喀”一聲,那只金鈴竟從中間被拆分開來。他神色微變,并沒有取出鈴中的東西,只是冷笑一聲,“鳳大人,這次人贓并獲,御梨棲的人沒有一個可以逃,還望大人公事公辦!彼麣舛ㄉ耖e地掃過風憐懿和桑枝。
桑枝一臉懵懂,顯然也不知道那鈴是可以被打開的。
“全部抓起來,帶回去!”廣澤王一喝之下,周圍五名錦衣衛迅速動作起來。
風憐懿對鳳兮失望透頂!他咬牙躲過生風橫劈而來的刀,發狠地盯著鳳兮,他能猜到那金鈴中是什么,而鳳兮竟然將這種孽障的東西送給她,原來這才是你的目的!如果她聰明一些,大概你就不會送給她了吧——你根本,是欺負她!他好似明白了什么,振臂揚袖一揮,連殺五人,奈何被鳳兮劍傷在先,如今自身難保,不遠處的錦衣衛也聞風而來,更惶惶要救走桑枝,轉而他看向鳳兮的眼神一變——救她!
鳳兮瞇了瞇眼,他知道風憐懿的意思。如今能救走桑枝的人,只有鳳兮,他在暗示他救桑枝,不讓其落入錦衣衛之手,可是,你知不知,就算救了她,這件事卻永遠無法善終。于是——鳳兮輕輕一笑,那笑讓風憐懿從腳底寒冷了起來,然后他看到鳳兮一句話沒說,什么也沒有動,任由錦衣衛帶走了一臉震驚的她。
風憐懿驚呆失神之余,不期然被后來揮刀而來的錦衣衛劃傷了肩頭,血染滿了半身。他瞪了鳳兮一眼,轉身遁逃,血腥的御梨棲上空只留著他的怒吼:“鳳兮,你會后悔的——你一定會后悔的!”鳳兮——不,或者該叫你,朱文奎,你一定——不得好死!
后悔……呵呵,我后悔之事,何其之多。
鳳兮仰頭看天,這里烽火連城,殺戮滿地——至此才能明白,與其后悔,不如毀身滅地,你們要恨要怨——就恨著怨著吧——朱文奎,從來都是個自私的人,跟朱棣一樣……無情的,自私的魔鬼而已。
永樂十九年,八月。
前建文帝御章璽現于京城,共抓捕所謂反賊一百零六人,廣澤王遇刺受傷,龍顏大怒,后由錦衣衛指揮使陸折泠上奏處死為尚,由大理寺定罪后,刑部和錦衣衛總騎監斬,將一百零六人處死于南市,從此絕口不再提及御章璽與聚義會之事。
詔獄。
“哐啷!辨i鏈重重拖在地上,衣衫上沒有很多血,一步一拖緩緩朝前走去。
“進去!”有人冷聲喝起,推了一把跟前的犯人。
那犯人披頭散發,看不清楚容貌,一推之下站立不穩,“咚”地撲在了監牢的泥土上,揚起了一層灰,額頭也擦破了,手臂上也慢慢滲出血跡,并不是如水涌出,而是一點點地,滲透出來。
顯然是行刑者很是有分寸,刑傷單從表面很難看出,因為沒有多少血跡,一旦磕到碰到,傷口的淤血急劇地惡化,就會慢慢地滲透出來,一點點地痛苦起來,堪比——凌遲!
那犯人一聲不吭,咬咬牙,蹲在了角落里,手指已經彎曲暗紫,卻還是執意抓起一旁的枯枝,不知在地上比劃著什么東西。
“嘁,”看守的一人不屑地罵了聲,“瘋子!”這個瘋子,從進了詔獄就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不管怎么拷打都不說話。
“可別弄死了,到時候不好向上面交代,東廠魏督主說了,”另一個看守也瞧瞧里面那犯人,“皇上要活的!比f一弄死了,圣上要起人來可不得了。
“死不了,”兩人邊走邊遠,“咱們自己人下手這點分寸是有的,不過是讓她不能好好過活,進了詔獄就別想活著出去了!”有嘻嘻哈哈的嘲笑透過廊外。
她還拿著枯枝比比劃劃,不知在想什么。
三個月后。
冬意四泠。
天空好像蒙了淡淡的一層灰。
他走進房間的時候一直在看天,好昏暗,冷風已起。
很難得的,臉上隱約有些秋意,他看著天的樣子就好像透過它在看另外一種東西,或者說,另外一個人,那些延綿的秋意不知道是否可以解釋成涓柔。
他看了半晌,突然低下頭,“原來……我還可以狠心這么久吶……”好像連自己也很不解——很不屑,他說完自嘲地笑了下,一甩頭,推門進了屋去。
“啊——”有人在窗臺上打了個哈欠,伸伸懶腰,睜開唯一能看的一只眼瞅著走進屋內的人。
進門的人幾乎將他當成了空氣,看也沒有看他一眼,因為這個人已經連續三天睡在這窗臺上了。
“啪嗒”一聲,搖光從窗臺上翻身下來,搖搖晃晃地跌進貴妃椅里,窩了個舒服的姿態,“本公子就這么不入你眼?”他瞇著眼睛看著鳳兮嘀咕了聲,“好歹,本公子是你的救命恩人吶!比齻月前,廣澤王奉旨捉拿反賊時遇刺,誰知一場反賊戲,竟然引出了建文帝御章璽,鳳兮原本亦是被牽連其中,所幸,此事只有廣澤王知,而那幾個倒霉的在場錦衣衛卻已被風憐懿殺了。
鳳兮的腳步停頓了下,桑枝被擒,而他與桑枝關系匪淺,這等事又落在廣澤王手中,他定饒不了自己,大可以稱鳳兮與反賊一伙強拖下水,他只記得搖光當夜大喝一聲:“不得了,還得本千歲給你善后!”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只知九千歲當夜留宿廣澤王府,也不知那一夜究竟發生了什么,誰知第二日竟是平安無事。他不信,廣澤王什么也沒有說,可事實——就是他什么也沒有說,那王爺瞞下了圣上,瞞下了所有人,除了整個御梨棲的人被逮捕,他鳳兮,并沒有被牽連,反是恰到好處地得了個保護不力的罪,被連削兩級,以示薄懲,他心里明白,魏搖光沒少為這件事忙。
“一頓飯錢能讓那王爺閉上嘴,很值。”搖光嘿嘿一笑,“現在崇拜本公子還來得及。”搖光搖頭晃腦,他是天下一等一的好人,威脅別人這種事,自然是不可以做的,當然……如果真的要做,也不可以說出來,還要比別人做得漂亮呢,“你可別忘了,他是什么身份吶!睋u光眨眨眼,琉璃的佛珠就襯著眼眸的明光,極是好看。
“……”鳳兮一愣,有些不可思議地看了眼搖光。他是什么身份?廣澤王,朱允炆兄弟。廣澤王做事稍顯謹慎,是怕朱棣因御離棲一變,而反對自己猜疑上身,所以寧可什么也不說,畢竟……他不是朱棣的兄弟。
搖光當是個聰明的孩子,鳳兮搖搖頭,他只是看了看自己的手,“你為什么要幫我?這對你沒有好處!睋u光是第一個知道鳳兮就是朱文奎的人,他不知道這九千歲越是幫他,他越是陷得深,這局面也是越來越難控制了。若是到了東窗事發的時候,廣澤王,朱文圭,還有那滿朝文武——誰不是個個心懷鬼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