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么一問,燕青愣了一愣,脫口答:“三個。”
鳳天影嘆了口氣,“三個哪!唉,太多了。眼下只是送出一個,不是還有兩個嘛!”
“什、什么意思?”年媚素又有些發怔,本以為他聽到這消息會氣到吐血呢,眼下怎么是這個反應?不正常!太不正常!鳳天影又嘆了口氣,“娶進門的那是‘繩子’,綁得人伸不開手腳。唉!家中的夫人多,倒不如外面的情人多!”
話一出口,卻見自個的屬下與這位二夫人都嘴巴微張,看稀罕品種似的瞪著他,愣了半晌,這二人才對望一眼,達成共識:這個人不是腦子壞了,就是吃錯藥了!
達成共識后,兩個人一言不發,一個野蠻地狠拽他的耳朵,另一個板著臉架起他的膀子往外拖。
“哎?哎?你們做什么?”
“請主子立即起程,回鳳舞山莊!
說是“請”,燕青手底下可不留情,硬是把他拖到賭坊外,推進一頂青色軟轎里頭。
放下轎門簾的一瞬,年媚素那一口脆快了當的京片子極其美妙地貫入他耳中:“坐穩了,咱們要趕在吉時回到山莊,好讓你趕上婚宴,送自個娘子與別的男人入洞房!”
嘖!這話兒怎么聽怎么就不是個滋味?
鳳舞山莊坐落在鳳城以南一片青山綠水旁。
山莊內殿閣崔巍,氣度恢弘。莊門左右兩側各一尊刻有“祈趙公元帥賜財”等陽文的青銅巨鼎,仰承天露,福澤綿厚。
門前挎刀站著六名虎背熊腰的山莊護衛,不茍言笑的臉上如同刻著四個大字:生人勿近!
日當午,一頂青色軟轎被人遠遠地抬來,停在了山莊門前。
護衛看到站在轎子前方的一名紫衣女子,忙躬身以禮,“二夫人!”隨即打開莊門。
朱漆大門徐徐敞開時,門上提有“鳳舞山莊”四個金色篆體的門匾頂端流光閃爍,一塊彩石浮雕高高盤踞其上,浮雕圖紋赫然是一只金鳳展翅飛翔于九霄云天。奇怪的是,圖紋里有一個凹陷,像是缺失了什么。
“畫龍還須點睛,可惜啊,這金鳳栩栩如生,偏偏少了雙鳳目!避涋I內傳出一聲嘆息。
燕青聞言,抬頭看看門上彩石浮雕,只當主子又犯了心病,忙湊在轎門簾上小聲道:“主子且寬寬心,鳳家遺失的那枚‘鳳祥’您遲早能找回來的,到時再把鳳符扣到彩石上,金鳳雙目也就亮了。”
“鳳祥?”轎內的人驚噫一聲。
燕青點點頭,出神地望著那塊彩石浮雕,喃喃道:“老爺在世時曾說,只要把鳳祥鑲入彩石,浮雕上的云彩會飄浮起來,金鳳會在云端舞動,光彩四射,足以照亮整座山莊。到那時,山莊內百鳥朝鳳,盛況空前!”
轎內的人“哦”了一聲。
這時,莊門已全然敞開,年媚素與燕青護在轎子兩側,疾步往莊內走去。
轎子一側的小窗簾微掀,轎內的人沿路打量山莊景致。
鳳舞山莊依山而建,引入山泉繞行莊內。水榭長廊、亭臺樓閣,雕欄玉砌,飛鉤重角,好一座豪華瑰麗、氣宇宏偉的山莊!
曲廊上人影穿梭,廊檐下懸著一盞盞的琉璃彩燈。
鳳閣內張燈結彩,丫鬟們手托菜盤進進出出,廳堂之中擺了幾桌酒席,席間坐著的都是莊里頭的人。廳前一張燭案,燃著兩支花燭,金色“喜”字貼在正墻。案旁一張酸枝太師椅上坐著一位年近六旬的老夫人,衣飾考究,手中還拄著一根檀香木雕成的壽紋龍首拐杖,打了褶子的臉上緊繃繃的,不茍言笑,眼神十分嚴厲。
在老夫人嚴厲目光的注視下,參加喜禮的山莊弟子不敢大聲喧嘩,不敢開懷暢飲,神態舉止都顯得極不自然。
酒菜上齊,廳門外一個侍童報了聲:“吉時已到,新人拜堂!”
話聲剛落,一名身披新郎喜袍的魁梧男子大步邁入廳堂,站到老夫人面前,喚一聲:“義母!”
老夫人看到這個拜入膝下的干兒子,臉上終于露出一絲欣悅的笑,和藹地說道:“阮兒啊,結了這門親,往后鳳舞山莊連同鳳氏所有的產業就靠你一人打理了!”
阮霸沉聲道:“義母放心,孩兒會盡心盡力把鳳氏產業打理妥當!”
一陣雜沓的腳步聲從內屋傳來,廳側門簾一掀,幾個丫鬟簇擁著新娘子從內屋走出來。
蒙著紅蓋頭的新娘走路時腳步踉踉蹌蹌,像是被幾個丫鬟硬拽著進來的,套在身上的新娘喜袍被拉扯得有些凌亂。
走到廳前,丫鬟們齊力一推,新娘子跌跌沖沖地撞入新郎懷中。
阮霸伸手一扶,五指穩穩扣在新娘腰眼上,令她動彈不得。
“無瑕!”老夫人又繃緊了臉,沉聲道:“天影已死,不想守寡,你就給我安安分分地拜了這個堂!”
新娘不吭聲,蒙在臉上的紅綢巾簌簌抖動。
阮霸膀臂使了勁,將姬無瑕圈鎖在懷里,又沖主持喜禮的儐相使了個眼色。
儐相心領神會,扯開嗓子大喊一聲:“新郎新娘一拜天地——”
鼓樂齊鳴,一對新人正要拜堂,忽聽門外有人喊了聲:“等一下!”
廳內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轉向門外,卻見失蹤了大半天的二夫人正領著一撥人匆匆趕到,她身后竟跟著一頂轎子,這頂轎子居然被人大大咧咧地抬進廳堂,擺在了正中央!
“素素,你又來搗什么亂?”老夫人面有慍色。
年媚素一掀裙子,居然坐在了桌子上,躥著野性火苗的眸子挑釁似的瞄著老夫人,“婆婆,您兒子尸骨未寒,您就這么著急把兒媳轉嫁給您的寶貝干兒子,不怕天影從陰曹地府殺回來,找您算賬嗎?”
“放肆!”
老夫人怒不可遏,龍首拐杖往地面猛力一拄,發出“砰”一聲響,鼓樂聲頓時戛然而止。
阮霸面色陰沉,冷冷一笑,“年媚素,將門千金的架子不要往這兒擺,喜堂之上容得你撒野嗎?出去!”
年媚素不氣不惱,杏眸斜睨著阮霸,“唷,還沒登上城主寶座,這就耍起威風了?姬姐姐的婚宴,我怎能不來?我還順便帶了一份大禮來,請新人笑納!”
她“啪啪”一擊掌,停在廳中央的轎子門簾被人掀了起來,轎子里的人慢吞吞地走出來,面帶戲謔的笑容看看廳內的人。
廳堂內猛然一陣抽氣聲,而后是死一般的沉寂。眾人的臉色是精彩絕倫,大白天見了鬼似的,一粒粒眼珠子都凸了出來,全嚇傻了。
砰——
二十年來從不離手的龍首拐杖落到了地上,老夫人看到已死的兒子活生生出現在眼前,除了驚駭無比,居然沒有一絲激動喜悅的神色,臉上的皺紋顫顫地扭曲,指尖抖啊抖地指向鳳天影,她顫聲問:“你、你……是人是鬼?”
“閻王沒舍得收下我,所以我還不是鬼!”鳳天影笑瞇瞇地欠個身,逐個招呼道:“娘、大哥、兄弟們,天影回來了!”
廳內呼啦啦跪倒一大片,一張張臉上都是誠惶誠恐的表情。跪下之后,山莊弟子齊聲高呼:“鳳主子福壽綿長!”
呼聲繞梁,久久不歇。
新娘嬌軀倏顫,猛然抬手“刷”一下掀開紅蓋頭,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活生生站在眼前時,新娘悲喜交集,潸然淚下。
紅蓋頭掀起的一剎那,鳳天影胸口仿佛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心跳漏了一拍?吹竭@個新娘,他才知什么叫西子捧心,什么叫梨花帶雨,那輕顰的柳眉,那含淚的清眸,當淚痕劃過雪白的臉頰,當落淚無聲、深情凝眸時,這個新娘竟顯得格外楚楚動人,我見猶憐!
他忍不住伸手想幫她拭淚,不料,伸出去的手卻被另一個人使勁抓住。
阮霸顯得很激動,抓著義弟的手,親切地喊:“賢弟!賢弟!你讓為兄找得好苦!”
這個鷂眼鷹鼻、眉宇間隱透陰鷙的魁梧男子就是他的異姓兄長?感覺阮霸似乎有意無意地把手指扣在他腕部診脈,鳳天影眼中浮出一絲玩味,居然一個巴掌拍在阮霸的臉上,口中嘻嘻哈哈:“我這不就自個回來了么,瞧你緊張的,這臉色都不對了。”“啪啪”再拍兩下,嘖!這家伙的腮幫子怎不長肉,皮下的牙齒拍幾下還“咯咯”作響,敢情這位老兄是在暗地里磨牙?
“這、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夫人一發問,燕青急忙站出來,把自個盜了尸,又偷偷跑到隱川求醫的事兒一稟,老夫人聽了,臉色一變再變,驚疑不定的目光繞在鳳天影身上,口中自語:“起死回生?怎么會有這種事?”
年媚素卻在一旁哼哼,“少見多怪!兒子活了,當娘的還不高興嗎?”
“賢弟回來就好,為兄本想代你照顧一下無瑕,既然你已回來了,那就省得我費心了!”
這人臉上沒肉,皮卻厚得很,把奪人妻說成“照顧一下”。
鳳天影笑笑,也輕描淡寫地回他一句:“今兒是你大喜的日子,我可不是來掃你興致的。瞧瞧,喜袍都穿上了,吉時也到了,我就祝二位百年好合!”他又拍拍阮霸的臉,打趣似的說:“老兄都不介意穿人家的小鞋了,我還能說什么?待會兒,我寫一封休書,老兄就拿著休書安安心心把小鞋穿上!
阮霸的臉色也變得相當精彩,心里駭怪:這個“賢弟”一回來怎就變得嬉皮笑臉,沒個正經了?
新娘子聽了這番話,臉色突然變得蒼白駭人,口中發出悲痛的嗚嗚聲,她向鳳天影奔出兩步,又突然像石頭一樣凝固在原地。鳳天影的目光沒有落在她身上,他甚至連輕輕的一瞥都吝于給她。
她的身子突然像秋風中的殘葉一樣顫抖起來,越抖越厲害,再也站不穩時,阮霸倏地伸手拽住她,一把將她推向鳳天影,“鳳弟!你要是不生愚兄的氣,就把無瑕帶回去。”
帶回去?年媚素忍不住想提醒他:這里是鳳閣,眼下該出去的人是他!話猶未出口,忽聽“當啷”一聲,被阮霸這么一拽,姬無瑕的袖子里居然滑落了一柄匕首!
新娘身藏利器與新郎拜堂,這是大忌!難不成新娘早已準備好了,想在拜堂時刺殺新郎?
匕首一落地,廳內是一片詭異的寂靜。
阮霸臉色變得相當難看。
鳳天影則深覺有趣地望了望姬無瑕,這才發現她的臉色竟比紙還白,一雙淚漣漣的清眸望著他,櫻唇翕張卻始終發不出聲音。
他隱隱感覺不對勁,猝然,那顫抖不止的人兒淚眸一閉,身子軟軟地倒了下去,大紅的新嫁衣滑落半邊,里面露出的竟是一襲潔白喪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