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吉期了,國都里到處都是一片洋洋喜氣,連道路兩旁的樹木都用紅綾包纏了起來,從四面八方趕來看熱鬧的人,把水運碼頭和城外官道堵得水泄不通,大街小巷的茶樓酒店里也住滿了來國都順便觀光的客人。
璇茵閣里,一群剛到國都的老少,正津津有味的圍著一個說書人。
“只說那晚,陛下的書房里闖進了一幫惡賊,個個是面目猙獰、虎背熊腰啊……”
“哦——”大家屏氣凝神。
“陰風陣陣之間,陛下面不改色,抬手就劈翻了二十個人吶……”
“好——”幾個年少的拍案叫道。
“可刺客是來了一群又一群,死了一十還有一百啊,我們陛下雖然神武、卻是兩手難敵千拳啊!更何況,那個為首的刺客本領極高,冷眼看著陛下氣力不濟,就要從背后偷襲!”
“啊——”眾人一齊驚叫。
說書人說到驚險處,一拍桌子叫道:
“說那時遲、那時快,陛下一掌就將那個為首的刺客擊出了幾丈之外啊!”
眾人七嘴八舌議論起來,一片贊嘆。
“真不愧是陛下啊……”
角落里,靠窗的桌子坐著一主兩仆,為首的俊秀公子噗哧笑了起來。
說書人正是洋洋得意,無意間瞥過屋角,立刻不服氣的叫喊了起來,“那邊的公子,敢情是不喜歡我說的書?還是你以為陛下不是英雄蓋世、文武雙全的圣明天子?”
那公子收起折扇,示意仆人不要輕舉妄動,遙遙一拱手笑道:“先生剛剛所說,實在精彩得很,在下佩服還來不及呢,怎么會不喜歡?”
大伙也跟著起哄,又有人打賞,要他再說一出,那說書人得了吹捧,這才捻著胡須坐了回去,喝口水繼續。
“這一出啊,我們說說那貌美如花的茉姬郡主,這茉姬娘娘啊,那可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大美人!只說我們陛下第一次在那御花園的百花會上見到她,就是神魂顛倒、寢食難安吶!所請傾城傾國也不過如此吧?這正是英雄難過美人關……”
那公子聽到這一段,低頭打開扇子遮住臉,肩膀不住的抽動起來,這時,從樓下上來了一個武士打扮的干練男子,他走到那公子身邊,低聲稟告:“主子,車馬都打點好了,我們可以立即出城!
公子點點頭,隨即從袖子里抽出一封信交給他。
“你今晚派人把這封信送去大司昭府,憬爾鳶是個明白人,他自然會知道怎么做!
想著華月飛華等人看到這封信時的表情,他的嘴角不由得彎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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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就是魔帝的大喜吉期。
宮里上下千人昏天黑地的忙碌了半個月,全都是為這一刻的到來,行禮的時辰定在傍晚,嘉檀長公主卻在四更天就早早起身,天色微明,已經收拾妥當。
傳過早膳,長公主吩咐負責大婚的總司儀呈上大婚流程安排,她要最后再親自確認一遍,以保巨細都可萬無一失。
“這些,這些還有這些,應該要這樣、這樣、這樣……我想會更好一點。”
長公主指著表單上面的幾處地方,細細吩咐,司儀官站在她的身后,忙不迭地用筆一一記下,額角漸漸滲出汗來。
突然,一名宮娥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一面喊著:“長公主、長公主不好了,陛下他,陛下他怕是要不行了!”
長公主猛的站起身來,手中的紅帛無聲飄落在她的腳邊。
“你說什么?陛下他怎么了?”
“御醫官請您即刻過去,陛下今早更換吉服的時候,突然吐血不止,眼看著恐怕是不行了……”那宮娥趴跪在地,幾乎哭了出來。
嘉檀長公主跌回座椅上,嘴唇不住發抖,好半天才流下兩行淚來,“這個孩子,怎么傻成這樣呢?我讓他娶妻,難道是要害他嗎?真是要了我的老命啊……”她讓女官扶著出門,一路嗚咽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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騰龍殿里,四處都懸著色彩艷麗的紅錦金綾,絢麗的并蒂宮燈高高挑起,卻沒有半分喜悅的氣氛。長公主帶人踏進寢殿,鋪天蓋地的紅色紗幔下,宮娥侍從們不少都在低低哭泣,好好的一座新房,儼然已經成了喪堂。
看到長公主進來,御醫官立刻迎了上去,驚恐萬分地跪下稟告。
“殿下,陛下他思慮成疾、悲傷郁結,只怕、只怕是要國喪了……”
嘉檀長公主怔怔聽完,連忙趕到榻邊;▓F錦簇的鮮麗喜被上,躺著身著紅衣、奄奄一息的華月飛華,他慘白的嘴唇上留著還未拭去的血跡,往日的璀璨星眸只有灰沉沉一片。
這是飛華嗎?自己那個飛揚俊朗的孫兒呢?華月那個霸氣凌云的魔帝呢?
“陛下,您這可是要叫老婆子痛死啊……”
嘉檀長公主顫巍巍的伸出手指,觸上華月飛華瘦削臉龐,華月飛華伸出手,她連忙一把握住。
“孫兒不孝,華月就交給外婆了!
話音未落,華月飛華已經合上眼睛,見狀,嘉檀大驚失色,連忙用力推他,卻沒有半點反應,顯然是昏迷過去。
長公主哭喊不住,“兒啊,你這是何苦?外婆全是為了你好啊……我可憐的兒啊,這叫我怎么跟你母后交代啊……外婆錯了,你醒來,外婆什么都肯聽你的……”
她不再是華月的長公主、魔界的大祭司,她只是個因為好心而做錯事的外婆,一個哭泣著祈求不要被孫兒拋妻的外婆。
寢殿內外,早已是一片悲泣哭嚎,又屋漏偏逢連夜雨,憬爾鳶就在這樣一番混亂中,急急走進殿來。
“大事不好,茉姬郡主逃出國都去了!”
畢竟是長公主,她慌忙擦干淚眼,顫聲問道:“這是什么時候的事情?”
“茉姬郡主留下書信一封,陳述了她不能與陛下完婚的理由,這會恐怕人都過了邊境啦!”憬爾鳶也是心急如焚。
“天啊,這可叫我怎么跟華兒交代……”
急痛攻心,一口氣上不來,長公主兩眼一合,倒了下去,宮娥們頓時亂作一鍋粥。
“不好啦——長公主殿下暈過去了,快宣御醫。
被七手八腳的抬回福兮宮,悠悠醒轉過來的嘉檀長公主,卻只是閉眼流淚。原本是來參加冊后大典的群臣們,穿戴得喜氣洋洋的候在兩宮殿外,這會全都急得團團亂轉。
半個時辰過去,好不容易出來一位女官,說:“長公主口諭:萬事都請大司昭憬爾鳶定奪!痹贈]有半個多的字。
憬爾鳶急得冷汗一身,連跑帶奔趕去騰龍殿,先保住陛下性命要緊,進門還沒站穩,一名司儀官趕過來請旨。
“迎親的風輦已經駛出毓秀門,轉眼就要出皇宮中門,陛下什么時候往正殿去?”
“這都什么時候了,怎么能發轎呢?”憬爾鳶急得直跺腳。
皇家的規矩,駛出了中門的喜輦是絕不可以回頭!今日事出突然,上頭一陣慌亂,誰都忘記派人去通知負責迎親的隊伍,眼看攔是來不及了,可是茉姬逃跑,誰要來當新娘啊?
憬爾鳶一咬牙,出得殿來翻身上馬,風馳電掣般往家里奔去。
宮外大司昭府中一群人坐在花廳里,扶風兩天前帶著月夕去城外散心,此時還沒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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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姬再拜呈情,幸得陛下垂憐冊封我為魔后,奈何我的真實身份其實是普蘿國王唯一的兒子,家國重任在肩,我因此實在不敢奢望與陛下匹配。父王已聽我的勸告退兵,為免兩國再生戰事,還望陛下見諒……”
八只眼睛一起盯著桌子上那張薄薄信紙,個個哭笑不得,日升寧忍了半天,還是開口了。
“荒唐、荒唐,你們連人家是誰也沒弄清楚,就這樣子封了后?”
“我們一直對她禮遇有加,即使關進宮牢也沒有驗明正身,哪里知道還有這出故事?”夜笙庭無可奈何。
“皇兄一世英名,只怕這次要成天下笑柄了……”戰魂羽嘆道。
“這樣一來,我家公子就不用再發愁了,走了茉姬,誰還能跟他爭陛下?”小玉拍手笑道。
正說著這話,憬爾鳶已經滿頭大汗的從外面跑進來,一路大喊:“你們都在最好,先請扶風公子同我進宮吧!陛下能不能活,恐怕全在這一面上了!”
“公子還在外面,什么都不知道,怎么給你找人?”夜笙庭邊說邊遞給愛人一杯水,“你喘口氣,慢慢說!
憬爾鳶把事情交代了一遍,幾乎急暈。
“鳳輦已經到了普蘿行館,全城的人都在等著看魔后進宮,宮里還有各國來賀的使者和貴賓,這可怎么收場?”
戰魂羽不發一聲聽完,心念一動,竟然有了主意,他一把拉過小玉問:“你家公子到底跟陛下怎樣?”
小王奇道:“殿下,您是急糊涂了?公子要是不喜歡陛下,能病成那副模樣?要說陛下對公子不是真心,除非是我的眼睛瞎了!”她還記得在扶風受傷昏迷的時候,華月飛華那一個個衣不解帶的長夜、一句句動人心弦的情語。
戰魂羽放下心,一迭聲的安排眾人行動。
“夜笙庭,你拿這藥去給皇兄服下,死了也會活過來……憬爾鳶,你立刻去普蘿行館取來鳳冠霞帔,吩咐風輦調頭來這接魔后……小玉,你去房里準備胭脂花釵,扶風一回來,你就替他上妝!”
日升寧是眾人中最先明白過來的,戰魂羽是要借著這次大婚,做主把扶風“嫁”出去。
戰魂羽卻不管其他人還在目瞪口呆,拉起日升寧就往外跑去。
“你跟我一起去找扶風,他帶著月夕出城,一定是往人少的地方躲!
大伙這會都明白過來,司昭府頓時雞飛狗跳的忙亂起來。
好在事情進行得十分順利,一通忙活過后,盛裝的扶風居然真的被塞進風輦,鼓樂齊鳴、御騎引路,扶風成了魔后被迎進宮去,眾人這才喘出一口氣來。
看著滿載喜氣、喧囂遠去的迎親儀仗,日升寧試探著問:“羽兒,我們這樣子做,真的可以嗎?”
“就算長公主要追究,木已成舟,何況,我們還保住了華月的面子和她孫子的性命。”戰魂羽滿不在乎的擺擺手。
“你確定扶風真的愿意嫁給飛華,他不是最討厭宮廷生活?”日升寧搖頭道。
“沒有飛華,你以為他還能跑去天涯海角?放心吧,他們這一對吵吵鬧鬧,別看今天成了親,好戲恐怕還在后頭呢!”戰魂羽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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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輦中,扶風一把拉下蒙住頭臉的喜帕,卻只能認命的抱緊懷中興奮異常的月夕。
華月飛華,算你狠,可以拉攏大家都來幫你,居然讓我像個女人一樣嫁給你?成親是吧?有本事,你就把我拴在皇官里一輩子,咱們走著瞧!
雖然心里這么嘀咕著,可一絲甜蜜的笑意卻掛在扶風的嘴角,藏也藏不住。
月夕生平第一次坐上這么漂亮的車轎,高興的轉著眼睛四處張望,剛剛夜笙庭拿糖哄他上來,說是去一個堆滿了好吃糖果的地方玩,那里叫做“皇宮”。
皇宮里會有比小夜口袋里還多的糖果嗎?會有笑容像小憬一樣好看的哥哥給我當馬騎嗎?
月夕抬起頭發現今天特別好看的風哥哥也在看他,笑咪咪的臉上的幸福,藏也藏不!
看樣子,皇宮是個不錯的地方呢!哈哈,皇宮啊皇宮,我來了!
在夾道歡呼的聲浪里,月夕開始覺得眼皮發沉,在昏昏睡去之前,他砸吧著嘴笑了,而這個時候,穿戴整齊的華月飛華早已在大殿前翹首盼望。
“怎么這么慢,怎么還不來?”
等著伺候新后的宮娥站在兩旁,看到這么性急的新郎,全都抿嘴偷笑起來,可華月飛華卻不介意,他美孜孜的笑著,似乎已經聽到了風輦駛進宮門時那齊齊轟鳴的禮炮聲,那輛朱紅色的馬車終于要為他載來今生的幸福。
經歷了這么多,也錯過了過么長的時間,華月飛華早就明白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權力是至高無上的,沒有什么地位是不可動搖的。
母后的死去,給了他生命之初最強烈的震撼,讓他害怕寂寞,也恐懼冰冷。
當那個情淡如花的女子,在那個夜風微寒的傍晚柔柔擁他入懷時,他還不明白這個世界上只有一種可以消除冰冷和寂寞的東西,所以他傷害了她;直到扶風的出現,才讓他慢慢發覺,奪得至高的地位,也換不來一顆真心所向,擁有無上的權力,也替代不了摯愛留在身邊的快樂。
用不著前呼后擁,只要那個人的一個微笑,他已覺得春暖花開,用不著錦衣玉食,哪怕是一碗薄粥,只要是那個人親手盛出,他已覺得飽暖無比;用不著三界歸順,若是那個人不和自己生氣,即便只給一句隨口的關懷,他已覺得今生無憾……
正這么想著,迎接新后的鳳輦出現在了廣場那面的地平線上,在山呼海嘯的朝賀聲中,華月飛華深吸一口氣,奔下層層玉階……
扶風,我的愛!這原本冰冷寂寞的宮廷,會因為你的到來,變成你我最溫暖和樂的新家,生生世世,我們再也不要分開!
華月史記,承天四百零一年春,魔帝迎娶新后,舉國歡慶,改元順意。
順意元年秋,魔后誕下皇子,魔帝大喜,大赦天下,順意二年春,魔帝擬詔,冊封太子月夕,再赦天下。
自此,華月大盛、四海升平,三界也迎來了一個嶄新而輝煌的世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