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蘭夕生派人來請風清逸和蘭沁。
“爺爺!憋L清逸先到。臥室內彌漫著一股濃烈的藥味,看著日漸消瘦的蘭夕生,他只覺一陣心酸,“爺爺,今日感覺好些了嗎?”
“唉,逸兒,你別難過,生死有命!碧稍诖采系奶m夕生有氣無力地嘆道,“只是有三個未了的心愿,抱憾歸去,難以瞑目啊。”
“爺爺有何心愿盡管說,清逸不惜一切代價,定會為爺爺辦到。”有點像臨終遺言,風清逸心里清楚得很。
“只怕難。 碧m夕生閉眼笑道,“隱菊、纖塵,遭遇海難,無一幸存。我因生不見人死不見尸,一直不愿承認他們已然故去,就盼望在有生之年能見到他們,一家子共享天倫。現今,這個心愿只怕要在陰間才能實現了!
“不,爺爺,他們不會有事的,你也會好起來的。你們都是那么善良的人,上天一定不忍心看你們分離那么久。說不定冥冥之中早有安排,只是時機未到而已。”風清逸深知這就是蘭夕生心中的隱痛,就像他所背負的血海深仇一樣無法抹滅。可是,蘭夕生一直不向人提及此事,而今將這脆弱的一面展露出來,只怕……想到這,他的心一點一點往下沉。
“說不承認,其實我早就在不知不沉覺中接受了。帶你回來,留你在蘭家,教你武藝,都是為著沁兒考慮。如果我雙眼一閉,沁兒在這世上就沒一個親人了!碧m夕生自顧自地說,“所以,第二個心愿自是沁兒了,我本想將她許給一個好人家,可想想她還小,就擱下了,不料這一來。竟再沒機會了。沁兒一直叫你‘哥哥’,以后,這就要靠你了!
“爺爺的意思是,要把沁兒許配給別人?”風清逸把“別人”二字咬得特別重,眼底陰沉,看不出究竟在想什么。
“是呀!”床上的病人虛假地嘆口氣。
“難道你看不出我和沁兒早已情深意篤嗎?”他失控地吼道,試問,天下男子有幾個可以與他相提并論的。
“我知道,沁兒那么小,哪里分得清自己的感情。在她心底,只怕當你是哥哥。”
“沒問過她,你怎么知道?”
“她大了,自然就知道了!
“……”
“更何況,你始終放不下血海深仇。你當年的仇家早已是地方上舉足輕重的人物了。相信這一點,你調查得比我清楚!彼臅恢浪抵杏柧毩艘慌孛艿娜瞬,對風清逸誓死效忠。當年血洗風家的仇人下落,風清逸幾乎掌握了十成十。
“那么,你的第三個心愿是讓我放棄復仇?”他冷冷地道。
“冤冤相報何時了?逸兒,你還是太年輕了。你報了家仇,他們的子女如何肯放過你?我不想沁兒下半輩子過得提心吊膽,那不屬于她!
“那又如何?”頓了一頓又道,“我可以做得天衣無縫!眻蟪鸩粌H僅靠武力,他還有更好的辦法讓屠殺風家的人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是,我相信你有這個能力,可不怕一萬,只怕萬一。當年的強盜,不是也認為自己做得滴水不漏嗎?那你為何現在還在籌劃復仇?萬事不可太絕對了,我不敢拿沁兒做賭注,你若要報仇,就要放下所有情感。”蘭夕生苦口婆心。
“休想!憋L清逸一口回決。復仇是他活下來的惟一信念,沁兒則是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人。
“你……你這孩子怎么這么倔?”蘭夕生一急,劇烈地咳起來。
風清逸皺眉,不發一語地給他輕輕捶背。
“你只能在沁兒和復仇之間選擇其一!焙冒胩觳啪忂^氣來,蘭夕生艱難地說出這句話。
“如果,我拒絕選擇呢?”他面無表情。
“你必須選擇,如果你心中有沁兒,就該處處為她著想!
“滅門之仇,不共戴天!清逸若不報仇,枉自為人,相信沁兒是支持我的。”
“沁兒心地善良,你若執意報仇,她不會阻擋,可那些因你而死的靈魂,定會折磨她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我若不復仇,那些冤死的靈魂豈不是也要糾纏我一生一世?”風清逸激動起來,好半天才平靜下來道:“你放心,無論如何我不會讓沁兒牽連進來的!
“你……”蘭夕生不抱希望地說,“好吧,我不會為難你,但是你得發誓,今生將沁兒視作親生妹妹,不可愛上她,否則,就讓沁兒活不過雙十年華!
“你是在逼我?”惡狠狠地盯著蘭夕生,想從他臉上看出點什么,可后者已疲憊地閉上雙眼,難窺其真實想法,他只得怨恨地說道:“好,我發誓:我,風清逸,今生不會愛上蘭沁,僅將她視作親生妹妹,若有違此誓,就讓沁兒她活……活不過……雙十!”
他留了個心眼,只說了“不會愛上蘭沁”,但若蘭沁愛上他,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瞟了一眼床上似被驚嚇到的老人一眼,他有種奸計得逞的感覺。
“夠狠,夠絕!碧m夕生似在自言自語,“沁兒若愛上你,真不知是福是禍?不過幸好,她還小,分不清感情,等長大了,就知道兄妹之情不同于男女之情了。”
聲音雖輕,不過耳力極好的風清逸依然聽得一清二楚,臉色瞬間暗到極點,咬牙切齒地說:“沁兒是你的親孫女,你怎么會讓我發如此毒辣的誓言?若要報應,就讓老天報應在我身上好了!
“你怕了?其實你也不確定沁兒的情感,是嗎?這是你立的誓,沒人逼你。”蘭夕生竟露出一副幸災樂禍的神情。
“你早就清楚,我會對誓言不屑一顧,偏偏對沁兒不敢掉以輕心,對不對?”
“你說呢?”
“你……哼哼,如果我說你想錯了呢?”他皮笑肉不笑地說。
蘭夕沁一驚,不待他說什么,只聽風清逸又道:“算你厲害!
就在兩人心懷鬼胎的時候,一個仆人進來道:“老爺、風少爺,小姐來了!
“爺爺,”一個嬌小的人兒沖了進來,撲在蘭夕生身上,哭道,“爺爺……嗚嗚,你是不是不要沁兒了?”
“胡說,爺爺哪兒會不要沁兒呢?在這個世界上,爺爺最最疼愛的,就是咱們的小沁兒了!
“那你快點好起來,不許這樣躺在床上,沁兒好怕!彼跛Y嚨匾蟆
“傻丫頭,總有這一天的!碧m夕生不舍地撫著蘭沁的頭,看著這個曾經抱在懷里的小囡囡長成了一個亭亭玉立的姑娘家,竟有些難以置信!叭松呤艁硐,也是有福之人才能活到這把年紀,是件喜事了,嗯!
“嗚……”蘭沁哭得更兇了,“爺爺騙人,沁兒不要喜事,只要爺爺。爺爺可以活到八十歲,不,九十歲,不,一百歲!你不可以丟下沁兒一個人不管!
“沁兒,別哭了,好嗎?”蘭夕生也是老淚縱橫,她這樣子,他如何放心得下?
“爹娘不要沁兒,爺爺也不要沁兒了,我知道自己是多余的……”蘭沁哭得聲嘶力竭。
“沁兒,別說傻話了啊……”蘭夕生無可奈何地打斷,“答應爺爺,在爺爺走后,要好好照顧自己,別讓我在九泉之下也不心安!彪m萬分不舍,但他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清楚,那些庸醫都說是心病,他卻明白已然是病入膏盲,藥石罔效了。本想趁著這回光返照將后事吩咐下去,好走得安祥一點,誰知風清逸頑固不化已然讓他失望,而今看到親孫女兒哀慟欲絕的樣子,他更是五內俱焚。人死最大的悲哀不是離開這個五彩世界、化為枯骨,而是無法割舍與至親的感情,將傷痛留給他們。
“不……不會的!碧m沁拼命地搖頭。
“沁兒,別難過,爺爺走后,還有逸兒照顧你,他已答應我,會把你當成親妹妹,照顧你一生一世的。你看,你在這世上并不孤獨,來,還不快拜謝哥哥!
“是,沁兒拜謝哥哥。”拗不過蘭夕生,蘭沁只得對風清逸福了一福,她的心思全在自己爺爺身上,并未發現風清逸的臉色陡然變得鐵青。
風清逸看向蘭夕生,后者正向他挑眉,似乎在說:如何?現在后悔還來得來及!不置可否,他道:“爺爺,你和沁兒有話要說,清逸先行告退了。”說罷,深深地看了蘭沁一眼,見她像什么都沒聽到,只能帶著憂慮和失望出去了。
蘭夕生將這一切盡收眼底,暗中嘆氣,愛憐地以拇指擦拭蘭沁臉上的淚道,“真是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今后沁兒定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孩子。不知道誰有這福氣娶到我的沁兒?”只可惜我看不到那一天了。
“爺爺……”暫時忘卻悲痛,蘭沁臉上飛起一片紅霞。
“呵呵!碧m夕生開心地輕笑,想了想又黯然道,“逸兒是個難得的人才,我本想將你的終身托付予他,可他復仇心太重,我不放心!
蘭沁將頭埋得很低。
“況且,他在你和復仇之間,選擇了后者!
蘭沁聞言,猛地抬頭,臉上一片煞白,半晌強笑道:“這也是情有可原!畢竟,是他做的選擇,誰都無權干涉他,不是嗎?”
“你這孩子,怎么恁地老實?凡事總認為別人是對的,更不會為自己算計。要知道‘冤冤相報何時了’,他的后半生,難道要用來躲避仇人的追殺?”
“這……”
“所以,你要盡可能地勸他放棄復仇,你的話,他還是聽得進的!
“我……”是嗎?蘭沁悲哀地想。
“但這些都不是最擔心的,我最擔心的是你。”見蘭沁不解,他繼續道,“你雖認為逸兒報仇沒什么不對,卻不忍心見那些人遭到滅頂之災,若勸不了逸兒,你定會傾盡全力卻阻止的,對不對?”蘭夕生緊緊地盯著蘭沁。
“我……不知道。”蘭沁心虛地低下頭,她正有這個想法。
“沁兒哪,你太善良了。答應爺爺,若勸不了逸兒,你就隨他去,盡力即可,知道嗎?”
“爺爺,我……”
“沁兒,別介入他的事里面去,爺爺不想你目睹那些血腥而丑陋的事情,那不屬于你!
在蘭夕生的注視下,蘭沁只得點頭,她預感到,有些事情將隨爺爺的離去而發生變化。
蘭夕生走得很是安祥,出乎意料的,蘭沁和風清逸誰都沒掉過一滴眼淚,像是早已看開了似的。倒是蘭府的下人們,個個眼淚汪汪。
這日,風清逸看了一眼端下來的飯菜道:“又沒吃?”
“是呀,小姐都好幾天沒進食了,盡坐著發呆,這可如何是好?”小如也束手無策,“少爺,你勸勸小姐吧。我們都知道,老爺走了,小姐最難過了,別看臉上沒什么事,可她把什么都憋心里去了,這樣遲早會出事的!
他何償不想見她?一想到出殯那天她看那他冷淡而哀怨的眼神,他的心就涼了一半。不知道那天爺爺對她說了什么?如果全說了,那她一定恨死他了,否則也不會這樣不理他。沁兒啊,我不是要故意這么做的,而是我深信,我們之間的感情,是沒有什么東西可以破壞的,想到這兒,他又恢復了信心,舉步向蘭沁居住的“鳴琴樓”走去。
未及“鳴琴樓”,便看到欄桿上倚著一個黑衣素縞的人兒,出神地望著前方,像一只弱小的黑蝴蝶,飛倦了,停在那兒。
已是初冬天氣,她還穿得這般單薄,就不怕著涼嗎?風清逸在心底恨恨地想,卻脫口而出:“沁兒!彼蟹N不祥的預感,好像她哪天會像蝴蝶般飛離而去。
聽到他的呼喚,蘭沁微微轉身,正自疑惑是否聽錯了,不料一陣暈眩突襲而來,扶著欄桿,身子搖搖欲墜。
風清逸大吃一驚,急縱而上,一把抱起蘭沁即將倒地的身子,一腳踢開房門,對不知所措的代嬤嬤吼道:“快去叫大夫!彼f不能有事,他答應過爺爺,要好好照顧她的。沁兒,不要嚇我。
輕輕地把她放在床上,試試額上的溫度,見沒什么異常,才稍微平靜了些。握住她的手,看著她蒼白的臉,揪心地說道:“你就不能讓我寬心點嗎?”
一直到晚上,蘭沁才醒轉過來,看到一雙飽含憂慮的眸子,“逸——”她輕喊出聲,他不是不管她了,怎么還會在這兒呢?
“終于醒了。”風清逸長舒一口氣,“大夫說你是憂傷所致的氣血虛弱,要好生調養。都這么大人了,還不知道愛惜自己,老讓別人擔心。”
蘭沁眼神一黯,道:“對不起,是我不好,給你添麻煩了!
風清逸一愣,沁兒何時用過這種生疏而客氣的語氣跟他講話了,半晌才知道她在賭氣,握著她的手道:“沁兒,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是,你選擇報仇。你嫌我是麻煩,是嗎?”
“沁兒!”風清逸煩躁地抓著頭發,他該如何向她解釋呢?
“被說中了是嗎,其實你大可不必管我的。我自小就是沒爹疼、沒娘愛的孩子,也不缺你一個,就讓我自生自滅算了!闭f著說著,蘭沁不禁慟哭失聲。
“沁兒!憋L清逸慌張地抱著她,急急地說道:“我不許你胡思亂想,我是選擇了報仇?墒牵阋廊皇俏易钐圩顚櫟那邇,除了你,我不會再對其他人好了。”
“真的?”隔著淚眼看他鄭重地點頭,蘭沁安心地道:“爺爺走了,在這個世界上我一個親人也沒有了。我知道大家都在為我操心,可我控制不住,我想爺爺。”
“不,還有我啊!憋L清逸忘情地抱著她。
“可是,你要報仇!辈煊X到他一僵,蘭沁又道:“逸,放棄它好嗎?我怕連你也失去了,我不要一個人孤零零地活在世上!
一把推開她,風清逸痛苦地退避三舍。他差一點就要繳械投降了,差一點!扒邇,我什么都可以放棄,惟有報仇,無論如何,我都會堅持!闭f罷,轉身就走。
“包括我嗎?”
“包括你。”頭也不回地說,“好好照顧自己,別讓我又來操心。”
“你騙我。”看著他絕決地離開,蘭沁只覺自己墜入了無底的深淵,沒有人可以幫她。她在這一刻沉默了,長大了。
風清逸很忙,忙什么,誰都不知道,也沒人去問。蘭府一下子沉寂下來,因為冬天到了。
“逸!
剛進“攬月軒”,風清逸就見梅樹下立了一人,正是他朝思暮想的人,卻淡淡地道:“你怎么會在這兒?”為何不進屋去?
“我找你。”蘭沁輕輕一笑,不將他的冷淡放在心上。
“又要勸我!
“逸,我……”
“如果勸我,你大可不必浪費唇舌!
“你聽我一句勸,好嗎?”蘭沁激動地握著他的手,臉上滿是希翼。
“哼!闭浦械谋渥屗麡O為不悅,苦肉計嗎?反握著她的小手,風清逸的眸子顯得極為陰沉,“你到底在想什么?血海深仇說放就放?試想,如果當年死地是你父母,你現在會如何?”
“我……”
“你知道我當年多大——不到十歲!卻目睹我的爹、娘、妹妹倒在血泊之中,是何等悲慘?這些年來,那些亡魂一直糾纏著我,讓我不得安寧。一閉眼,就仿佛聽見爹在說,‘給我報仇,給我報仇!’”風清逸說得無比怨恨。聽得蘭沁打了個哆嗦,他又道:“你知道我爹娘有多恩愛嗎?我娘武功卓絕,本可以獨自逃走,就因為我爹不識武功,竟選擇和他一起共赴黃泉,至死都不愿分開。而我妹妹,就因為我一念之差,沒帶她出去,竟沒躲過那場橫禍。她長得和我娘一樣美麗,如果活著,現在也應該是幾個孩子的娘了,享受著丈夫的寵愛和兒女的親近。就因為那伙毫無天良的強盜,讓好端端的一個家庭家破人亡、灰飛煙滅!你說,我一人茍活于世,若不報仇以慰他們在天之靈,活著又有何意義?”
風清逸沉浸在仇恨中,他的聲音時大時小,時緩時慢,手卻越握越緊,痛得蘭沁直皺眉頭,卻沒吭聲。他繼續道:“你不明白的,你是個養尊處優的大小姐,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仆傭如云。即便是父母雙亡,也有爺爺的庇護,哪知道我當年的苦痛?這一切的一切,我都要他們付出應有的代價。”
“不,逸,我知道,正因為這樣,我才不想你被這些仇恨糾纏下去。”蘭沁抬頭懇切地說,“還記得小時候我們住一起的時候嗎?那時晚上你常常睡不安穩,做噩夢、說夢話。我就多么希望你能永遠地忘記這一切,快快樂樂地生活!難道,報了仇,你就開心了嗎,高興了嗎?不,逸,死者已矣。如果他們愛你,也不希望你過得這樣。你要為自己而活,不要被仇恨驅使,好嗎?”
風清逸一把將她推開,冷冷地道:“復仇是我的使命,就算不為親人,那風家大大小小百余口無辜的性命,就白死了不成?如果兇手殺了人還逍遙法外,還有何天理可言?我是替天行道,你勿需多言!彼铧c又動搖了,為何他的偽裝在她的溫柔面前總是不堪一擊。
“你會后悔的。”蘭沁輕聲說著。
“后悔?我還不知道‘后悔’怎么寫的!彼荒槻恍肌
“我也不希望,但是……”蘭沁無語地看著天空,蒼天也無語。爺爺的死讓一切隱藏的矛盾暴露出來,這矛盾改變了她、逸和所有的一切。
一切都在變,當年血洗風家的盜匪也變了。
他們大多金盆洗手,成為老老實實的良民,相互之間也少有往來。有的是富甲一方的財主,鋪橋修路,開棚施粥,在鄉里也有不錯的口碑;有的招徒設館,自成門派,在江湖上也有些份量;有的回家老老實實地娶妻生子,給父母養老送終,任誰也想不到當年,轟動全國的蘇州首富滅門慘案,就是那些個成天笑呵呵的街坊、鄰居干的;也有的重操舊業,打家劫舍、殺人放火,但全部散落在長江以北,過著隱姓埋名的生活。逍遙了十余年,他們做夢也想不到,當年因為疏忽而留下的風家孤兒,如今已長成為一個索命的閻王。
早在四年前,風清逸就把一切調查好了,沒有漏掉一個。之所以遲遲沒有行動,除了和蘭夕生有約在先之外,還在于他的暗地布署,他在等待一個最好的時機。他要像貓抓老鼠一樣,把他們耍得筋疲力竭,再給予致命一擊。
于是,兩三年間,很是出了一些大大小小的事情。就像河北保定赫赫有名的“四方鏢局”,在給京城富豪張家保的五萬兩黃金時竟大意失荊州,五萬兩黃金在途中莫名其妙地不翼而飛。報了官,最后在“四方鏢局”的一個分局發現了這批黃澄澄的金子。從此“四方鏢局”的聲譽急轉直下,生意一落千丈。一日,仆人發現鏢主服裝整齊地吊死在自己房中,死狀極其恐怖。據其留下的遺書稱是自己“一念之差,害了整個鏢局,無顏存活于世上,以死謝罪”。太原府有一個叫“侯門”的門派,當家的人稱為“孫善人”,很是得當地人尊敬。這不僅因為他一套猴拳打得虎虎生風,門中弟子如云,更因為他對自己家中偏癱多年的糟糠之妻不離不棄,相濡以沫,且從不在外面拈花惹草。誰知一日被人發現一絲不掛地死在“倚翠樓”當紅花魁天香房里,天香不知所蹤,成為一無頭公案。一時間鬧得沸沸揚揚,疑為情殺,引得同道中人唾棄不已,直呼敗類!昂铋T”弟子皆引以為恥,紛紛另謀出路,一個門派就這樣凋零了。最為離奇的是滄州城外六十余里有一名為“黑風崖”的地方,從十余年前就聚了一窩強盜,干盡了喪盡天良的壞事,附近村民和過往客商無不對其恨得咬牙切齒?伞昂陲L崖”易守難攻,朝庭剿了幾次都鎩羽而歸,奈何不得,成了當地的一顆毒瘤,皇帝心頭的一根芒針。不料在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被夷為平地,一窩子土匪無一幸免。當地百姓無不拍手稱快,稱是“天譴”,地方官則八百里加急往京城報這一喜訊去了。其他的諸如因經營不善導致店鋪破產倒閉、財產充公,或是意外身亡,或是突然暴斃,以及因過余苛刻導致下人報復等等,都因為太過尋常,沒有引起人們懷疑。畢竟這種事情也不是沒有過,說一陣就算了,誰會吃飽了撐著,去追究這些事情呢?更何況這些事情風馬牛不相及,即便是有官府介入,也沒將它們聯系起來。
這一切都是風清逸在幕后指揮的,聰明如他,每一件都做得干凈利落。他對結果甚為滿意,也大致知道了當年的一些經過。而這些,他準備將這些年所受的苦痛,全部加諸在當年的刀疤臉陸剛義身上。
陸剛義,原名陸老虎,十三年前靠販馬起家。因和黑、白兩道均有往來,生意拓展得極快,現在已是洛陽有頭有臉的人物。再過一月,便是陸剛義,不,陸老虎的五十大壽。呵呵,到時,我可要送上一份厚禮,相信你會大吃一驚的?粗窒铝粝碌馁Y料,燭光下的風清逸臉上浮現一個殘忍的笑,讓人不寒而栗。
“誰?”一聲輕微的聲響讓他警覺起來。
“是我!碧m沁見躲不過,只得從窗外躍進來。
“你來做什么?”風清逸厲聲喝道,想到剛才布署的計劃可能被她聽到,他就極端不快,那太血腥,太殘忍,他更怕她由此對他心生鄙視。
“我……是想來問一下你,你的計劃進展得如何了?”蘭沁咬著唇道。
“你不是都聽到了嗎?”他冷著臉。
“逸,冤有頭債有主。那陸老虎是罪有應得,可他家的仆傭是無辜的,他的妻妾子女也不知情,你不能濫殺無辜。”他的計劃便是要血洗陸家,她不要他變成一個嗜血的人。
“哼哼,你倒是會為別人著想。”他陰郁地盯著蘭沁,心中有說不出的憤怒,“你知道我家當年血流成河的樣子嗎?墻上、假山上、花木上,到處都是斑斑的血跡,一夜之間,天地失色,我要讓他們血債血償!
“他們是無辜的!
“難道風家百余口性命就活該被殺嗎?”
“那你這樣與那班強盜何異?”
聞言,風清逸心頭“騰”地升起一把火來,不帶任何感情地說:“這是我風家的事,無需外人過問!
“如果我硬要管呢?”蘭沁臉色蒼白地問。
“休怪我手下無情!
蘭沁聞言僵在那兒,好一陣子才道:“我們怎么弄成現在這個樣子了?”原來爺爺早算到這一天了。那時她還不知道報仇到底有多血腥,才會答應爺爺能勸即勸,不能勸便隨他。是以這些年來她對他的事睜只眼、閉只眼。千不該萬不該是自己好奇,偷偷地聽了他的計劃后,才知道竟要賠進那么多人命。爺爺啊爺爺,你早知我不會坐視不管,才會要我不介入這件事來。可是,即使不因為那些無辜的生命,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逸雙手沾滿鮮血啊。”
看著蘭沁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風清逸繼續地說著狠話:“想知道為什么嗎?”
“想。”
“因為我討厭你!鳖D了頓又道,“我要報仇,卻還要報老頭子的恩,就是照顧你這個累贅!屈居在別人屋檐下過活。哼哼,你以為我會對你好嗎?別以為你爺爺救了我一命,我就會感恩圖報。這些年我為你蘭家做的,已遠遠超過了他的恩情。恩情?你知道你爺爺為什么救我嗎?他就是怕死后你沒人管,才會出手相救的。你呢?除了琴棋書畫外,你又懂什么?府里府外,哪一樣不是我在操持?不然,你哪里過得上這種無憂無慮的生活……”他的滔滔不絕在看到蘭沁痛苦的神色時嘎然而止,才意識到自己說了多么不該說的話,想要收口已然不及。
“原來如此!碧m沁輕聲道,避開風清逸伸過來的手,“對不起,我沒想到自己會是這樣,抱歉給你這么多不必要的困擾。如果是爺爺的緣故報恩,你大可不必。救你的是爺爺,不是我!從今以后我們橋歸橋、路歸路,互不相欠!闭f罷,蘭沁轉身沖了出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不——不是這樣子的,沁兒!老天,為什么會弄成這樣,告訴我。走到蘭沁方才所站的地方,伸手擁著,就像擁著她一樣,你會原諒我的,對嗎?因為我們曾經是那般親近,你也是理解我的,對嗎?因為你知道,我的堅持在你面前總是那么不堪一擊,才會故做強硬,不然,復仇計劃便會功虧于簣。沁兒,可你知道,這些年來,我心中常有悲苦?我怕控制不了自己,讓當年的誓言成真,那是我傾盡一生心力也無法承受的。
但是,蘭沁什么都不知道,隔閡已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