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也很快收回了攙扶的手,重新握住另一旁的茹佳。
三人并排走下臺階去。
從此以后一直都是三個人。
少年的國主與他的后妃一同在深宮中成長。
彼時,她們對他來說是多了一對學習和玩耍的伙伴。
正式冊立以后,迦延搬入了王后住的月華殿,茹佳則搬進了新修的存芳殿。
三個人,很難把一碗水端平,總是有親有疏。
國主和茹佳的關系相對來說便更親近一些。
就性格來說,也確是茹佳要讓人容易親近。
“嘻嘻嘻,國主哥哥,你來追我呀!來追我呀!”
茹佳好動,也喜歡笑,常常聽到她在梅花林子里奔跑嬉鬧的笑聲。
但她笑起來并不張揚,一小串一小串兒,捂著鼻掩著嘴,極其輕柔的,似梅花靜悄悄地開,不經意間便芳香滿園。
她動起來也不輕浮張狂,嬌俏自然地移動著步子拍著手,像小兔子一樣輕輕地跳,從來又不失大家閨秀的體統。
那個樣子,連身為同性的迦延看到了,也不禁深深喜愛羨慕。
迦延便通常只是坐在梅林外的竹椅子上,用一把絹扇掩住了半張臉,望著自己的夫君和他另一個妻子一起追逐嬉鬧。
沒有人看得出她是不是在笑,周圍的人都知道王后是不愛笑的,無論身邊多么熱鬧,總是靜靜地退避在一邊,做一個不動聲色的旁觀者。
倒是清河公主一直夸她,說她小小年紀,性情倒是沉穩得不得了,是堪當大任的,有母儀天下的風范。
少年國主其實也不是一個好動的人,但他卻很喜歡陪著茹佳玩,或許是喜歡她的笑吧。
南陵國的王室把武功亦視為一項很重要的功課,國主輕功很好,要追上細步輕搖的茹佳真是輕而易舉,是以他只讓她在前面跑,跑了很長一段路之后他才起步,只一個縱身便追到了。引得茹佳一聲驚呼,立刻頭也不回再往前奔,發出一連串銀鈴般輕脆的笑。
茹佳玩得樂此不疲,直到香汗淋漓再也跑不動了,才猶有不甘地轉回到梅林邊的竹椅子上坐一會兒。
竹椅旁有一張石桌,桌上照例備放著清茶與鮮果,迦延似個縱容的姐姐一樣替她倒好茶,用扇子輕輕地扇著小風。
國主便坐在她們中間,剝了桌上的葡萄,先放一個到茹佳的口中,再剝一個給迦延。
迦延卻總是中規中矩地用手去接,還要道聲“多謝國主”。
茹佳在這方面是不拘小節的,私下無人的時候,她甚至直呼國主的名諱,叫他“珍河哥哥”。
在她的眼里,國主就只是一個她喜歡的哥哥,是她的丈夫,而不是一國之君。
珍河顯然也是喜歡她這么叫的,這是又一點他與清河公主相像之處——他們姐弟倆似乎都很喜歡被喚名字。
甚至有一次當迦延恭恭敬敬拜見了國主之后,他望著她道:“迦延,其實你也可以和茹佳一樣喚我做珍河!
私下里,他也是叫她名字的,而不是王后。
可迦延終究還是從來沒有叫過。
“其實你完全可以和國主更親近些!鼻捎艿溃拔矣X得國主對你的喜歡其實并不比對貴妃少,只是有時候你故意不去爭取!
迦延坐在月華殿的寢宮里,恍若未聞。
正是下午時分,天氣怡人,外面的陽光很好。
她想象著國主和茹佳現在在干什么?是不是正一起在存芳殿的后園里欣賞孔雀跳舞?
存芳殿的后園被辟了一處孔雀園,國主和茹佳常常在那里一起看孔雀跳舞。
偶爾她也參加,茹佳照例話很多,從頭說到尾,國主偶爾會插上幾句,有時意見不合還會爭辯起來,她只是在旁邊聽,從來也不去偏幫誰,不發表任何意見。
要不然,會不會在御花園的湖面上泛舟冶游?
茹佳喜歡坐在船舷,用一個小網兜去撈湖中的錦鯉,明知很難捉到卻還捉得極歡,有一次差點一翻身滾下水去,幸好國主一把抱住。
或者,登高遠望,煮酒吟詩?
宮里有好幾個適宜登高之處,比如甘露臺,雪頂,垂云居……
回過頭,卻發現巧榆略有不滿的眼神。
“怎么了?榆娘?是誰惹你不痛快了?”
“剛才國主來的時候,你明明醒著,卻故意裝睡,是不是?”巧榆無奈地道,“別以為我不知道!
剛才——
是的,一開始她沒有醒,后來卻醒了。
感覺有人坐在身邊,身上是龍涎香的味道——國主。
不知他已坐了多久,一直沒有動,那么她也就緊閉著眼睛不動。
“他一直在看你,等你醒!鼻捎艿,她很遺憾迦延不懂得把握時機。
國主雖然比一般同齡人性子沉穩早熟,但到底是小孩子心性,應該是容易籠絡的。
“我的王后娘娘,”巧榆嘆著氣道,“君王的寵愛對于任何一個身在后宮的女人來說有多重要,還需要奴婢再給你補一課嗎?”
“可是……”迦延的臉紅了,“我們都還小呢!
“正是從小兒建立起的感情才更容易牢固啊?v然你生得美麗,青春也不會永遠都眷顧著你,男人都是貪新忘舊的。有一天你老了,素日的寵愛也不在了,如何要不讓自己失勢?靠的還是男人的情分啊。只要他念在從小恩愛的情分,他便不會忍心讓你太過凄涼。王后啊,你是王后,以后多少人會覬覦著你身下的這張位子、這個名分!
是的,因為這個名分,她將是眾矢之的,唯一能夠保護她的人只有國主而已。
可榆娘啊,你不知道,迦延心里愛過一個人,便很難再愛上另一個了。
而且,我不想和茹佳爭。
所謂兩情相悅,本來就是兩個人的事,是茹佳先愛上珍河的。
三個人里面,我才是多余的那一個。
迦延想起某天午后經過御書房所看到的畫面:
茹佳坐在了珍河的腿上,珍河自茹佳的身后扶住了她的手,兩人同執一支筆寫字。
茹佳半個身子倚在了他的懷中,極其自然,滿臉的幸福與知足。
清泉般明澈的珍河與素梅般馨雅的茹佳看上去如此般配,宛若天造地設。
金爐煙裊裊,執筆淺回眸,倚身郎君側,鬢絲相抵磨。
如若把那一場景作成一幅畫,必定也是極美的。
當時迦延就這樣靜靜在窗外佇立良久,都不忍去打擾這一幅和諧畫面。
心里竟也微微有些失落,她想她是永遠也不可能像茹佳這樣與國主親密得如此自然。
后來,是在茹佳存芳殿的書房看到那天他們所寫的字,四個字——“龍飛鳳舞”。
“是和國主一同練字時胡寫的!碑敃r茹佳就向她解釋,“兩個人一起亂劃著,筆跡凌亂,豈不是‘龍飛鳳舞’嗎?”
可在迦延看來,那四個字一點也不凌亂,以國主行云流水一般的筆跡為主,茹佳清靜文雅的筆風為輔,四個字看起來灑脫之中有所保守,寫意之中又有工整,反而形成了全新的筆體,寫得非常漂亮。
龍飛鳳舞——夫唱婦隨,舉案齊眉。
國主是真龍,而茹佳是真鳳,至于自己,迦延覺得只是一只錯披上彩衣的凡鳥。
可偏偏卻是自己被推上了那個位子,夾在他們兩個之間,進不得,退也不成。
某一日,春過,梅落。
迦延在自己的書房里畫一副落梅圖。
空庭寂寞春欲晚,推窗細數落梅花,零落成泥香如故,一片能教一斷腸。
她畫得很專心,絲毫沒有發覺到國主什么時候竟來到了自己的身邊,也沒有任何人進來通稟。
只是突然之間聞到他身上獨一無二的香味,當反應過來的一瞬間,他已自背后伸出手來握住她執筆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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