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育清沒注意到他的糾結或者疑問,只是點頭,再問:“你預計什么時候班師回朝?”
“待朝廷派大臣同梁國談停戰合約,大概也要開春二月左右,等大小事處理完畢,約莫是三月底、四月初吧!
“接下來,你要去打哪里?”
黎育清記憶中,在這場大勝利之后,齊靳將南征北討,立下無數戰功,皇帝龍心大悅,在他死前兩年曾欲封他為定國公,但齊靳拒絕了。
也是,有親王爵位可以世襲,誰會想當國公爺。
齊靳聞言,不自覺地皺起眉頭。
黎太傅將朝堂里的每件事都與小丫頭分析嗎?她怎會知道接下來自己不是返京休養生息,而是走往下一個戰場?
“你沒想過,也許皇上會讓我留在京里?”
他的反問讓黎育清心頭一抽!她暗罵自己一聲笨蛋,問得太過理所當然,卻沒想到露餡了,她總不能說自己是根據上一世的經驗得知的。
她支吾一陣,才順利找了個理由,“你是個將軍,戰場是你的舞臺,就像珩親王,不也長年待在邊關?”
假設珩親王知道,這樣一個般般杰出、樣樣肖似自己的兒子被妻子苛待,他心里會怎么想?
“我與父親不同,我本是文官出身,若非前兩次戰事興起時,我在皇帝面前透露了一些作戰法子,皇帝哪有那么大的膽識,敢任用我為將軍,讓我領兵上戰場。”說到這里,他面上透出兩分得意。
“所以,皇帝知人善任,而你大勝了,不是嗎?”這回,她說話時多留了幾分心思,沒提及大梁那一半被他挖過來的國土。
“對,我大勝,大齊得到梁國近半的國土,土地不算什么,重要的是那些土地上有煤、銅和鐵,有許多大齊沒有出產的礦產!
得意更甚,齊靳心底思量著,皇帝收到告捷書信,這個年要過得更歡快了吧。相對地,京城里那些對齊鏞暗里動手腳的人,這段時間必會歇手,然后轉往順縣、應縣、勤縣、樂梁,布置下一波行動。
這回,守株待兔,他耐心等著吶,就怕他們不動。
“你可是替朝廷立了大功,說不定朝廷會頒下圣旨、往雁蕩關論功行賞,你不在的話,沒關系嗎?”
“放心,朝廷休沐到十五,就算要擇定前往雁蕩關頒布圣旨之人,也得等到十五過后,從京城出發,至少要一、二十天才能到達邊關營區,我只要在元月底之前趕回去就行!
換言之,他要在黎府待上近一個月?
這個消息讓黎育清笑逐顏開,所以有二十幾天呢,二十幾天的朝夕相處,他們可以不停不停不停說話,她可以不停不停不停喂飽他讓人心疼的肚子,她可以不停不停不停地看著他,忘卻想念有多么令人討厭。
想念……他?
是啊,怎么不想念,他們碰面的時間那樣少,離別的時刻那樣長,長到令人心發慌,若不是一封接一封的信相接系,也許他早已忘記自己。
可她也怕自己的信擾人,每回常業送完信,她都要厚起臉皮問上一句,“將軍厭煩我的信嗎?”非要他篤定搖頭,她方能安下心。
黎育清仰起頭,直覺對他言道:“雖說士為知己者死,你感念皇上的知遇之恩,卻也得把自己的命給好好留著,千萬別為著搶功勞,把冒險當吃補、越吃越樂!
“你為什么一次兩次提醒我,把命給好好留著?你認定我會在戰場上丟掉性命?”
她就這么擔心他為江云,連命都不要了?齊靳低頭,灼灼目光盯上她的臉。
聽他出口問,她又忍不住想罵自己一聲笨,怎老是忘記在他面前保留?
低頭,她細細挑揀起合宜說詞,“我這不僅僅叮嚀你,也是叮嚀五哥哥,在謝教頭的悉心指導下,哥哥這條武舉路是走定了,武官要往上爬、要功成名就,約莫只有上戰場這條路子,我真擔心哥哥那瞻前不顧后的性子,怕他沖動冒進,更怕他以命搏功勛,只能時刻叮嚀,念著念著就念到齊大將軍頭上,你能多少聽進去就聽一些,若覺得厭煩,就請大人大量,原宥小丫頭多嘴!
他莞爾一笑,嘴上沒有回應她,心底卻回了:這世間怕只有她會這般叮嚀自己,他怎會因此而生氣?不會,他只會更加珍惜……珍惜與她之間的情誼。
“你不必擔心育莘,人都是在摔過之后才學會謹慎的。”他不再質疑她,唯想勸慰她。
“這道理我明白,就怕那一跤摔得太重太深,怕他摔過之后,再也爬不起來!眲e怨她過度悲觀,前世的經歷實在讓她樂觀不起來。
若前怕狼后畏虎的,什么事都不能做了!饼R靳失笑,小女子就是小女子,再聰慧能耐,還是少了那么幾分勇氣與見識。
“可天底下有什么事比活著更重要?”她答得抑郁。
又是同樣的調調,他不明白她怎會如此害怕死亡?“你被兩年前摔入塘中的事,嚇得挺兇的?
她微笑,知他想錯方向,敷衍反問:“不應該嗎?”
他搖頭不與她爭辯,換個話題道:“說吧,方才為著什么事哭紅鼻子?”
吃泡喝足了,現在他多得是力氣為她出氣,誰敢讓小丫頭傷心,就該做好被修理的準備。
她抒起眉目,遲疑片刻,方才回答,“我剛剛聽見楊秀萱親口證實,娘的自殺是她所為,雖說早就知道的事,可這樣赤裸裸聽進耳里……,頭好苦,像是不仔細咬破了膽囊,偏又找不到清水來漱!
“今兒個是合家團圓的日子,哥哥不在,沒辦法賴在他身上哭,致芬這里又是我參與不來的熱鬧快樂,心很悶,想找個地方大哭,卻突然發覺黎府這么大,但好像……”
“好像怎樣?”
“好像找不到能夠容納自己的地方!
然后他來了,他的胸口夠寬也夠大,二話不說便接納了她,接納她的心煩心悶,接納她全數的哀傷,如果可以,她但愿一直待在他懷里。閨譽?她不在意,名聲?隨便他人評說,她只想要這樣一份實實在在的安心。
看著她的頭頂心,輪到他咬破苦膽。
如果他沒出現呢,她要冒著風雪跑到什么時候?跑到胸中那股氣消掉?跑到淚水流罄?這樣寒冷的夜里,若是病了呢?誰會為她擔心著急?
一個一個問號像雨后春筍似的接連著冒出頭,這些話他沒問出口,卻問出自己滿臉滿眼的不舍得。
“不怕,我替你報仇。”他一口氣扛下她的事。
黎育清搖頭。“我相信善惡到頭終有報,何況爺爺、奶奶己經知道這件事,他們會幫我作主的。”
齊靳嗤之以鼻,齊錆說的對,這丫頭就是在袖子底下攥緊拳頭的性子,氣得要死卻不敢對人動手,說什么寬厚仁慈,倒不如說是膽小如鼠。
偏偏有人想替老鼠向獅子討公道,老鼠還怕著嚇著,難怪老鼠一輩子只能住在地洞,無福享受驕陽旭照。
“就不想親眼見她下場凄慘?”齊靳慫恿。
只要她敢開口,他就敢動這個手,即使會因此惹惱黎太傳。
“倘若下場凄慘也會是她親手造成的,我才不希望是自己動的手腳,那么我豈不是變成和她一樣的人?”
_事事都指望天,老天爺會不會太忙?
黎育清看他一眼,笑道:“你的口氣同四哥哥真像,是不是你們這種男子都太能干,能干得以為自己負有使命,必須替天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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