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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草無情 第五章 作者:梁鳳儀
    我轉頭回到自己辦公室去。

    觸眼就是那空洞洞的花瓶。我一手把它撥到地上去,摔個粉碎!

    每逢有遠行,就必有成籮的公事待辦。

    明晚要啟程赴英,今兒個晚上就趕功夫直至ll時多才下的班。

    街上零零落落一堆堆夜游人,只有—個女人,抱著沉重的公事包,抱著沉重的心情,步步維艱,走下地鐵站去!

    坐在冷冰冰的不銹鋼座位上,特別覺得孤清。偶然停站,跑進一對男女,抑或獨身一個男人,總是拿眼看我。

    一定覺得我不倫不類,夜深入靜,還在街上出現的女人,不會是我這副身世!

    不知多少次,我想沖出地鐵,揚手叫輛計程車,把我載到淺水灣去,

    想著想著,就要哭出來了!

    為什么還要記掛著過去?記掛著他呢?

    為什么不想想自己的大姊?想想我親口教給她的那番說話,想想裘芷苓在餐廳內見著我們姊妹倆時那份尷尬?

    想想孫廖美華那副兇巴巴的大婦相?過盡四五十個年頭,奪愛的仇恨猶在心頭!何必冒這個風險!

    我默默地,拖著疲累至動彈不得的身軀,勉力從地鐵站爬回地面!

    從地鐵站回到我住的那幢大廈,還有短短一段路。天上竟然下著雨,照頭照腦地灑下來,弄得我一身濕透。

    我們就曾在雨中,躲在車子里,開了水撥,看著慌忙避雨的人群在眼前走動。他突然轉過臉來,狠狠地吻住了我,良久,弄得我差點回不過氣來,他才放開了,說:“我要你記著,有那么一個晚上,下大雨,外頭那些人都走走避避,你卻幸福地被一個如此愛你的男人吻著!”

    雨水流了一臉,我還想念他的,我知道。

    然而黑夜過盡,黎明總會到來,

    飛赴倫敦的班機在晚上10時多才啟航。

    我干脆一直在辦公室工作至9點,囑冬妮安排了出差用的公司汽車,載我至機場。

    冬妮下班前,給我遞來一個信封,并說:“旅途愉快!”

    我打開信封看,竟是昨天送別小敏時同事的合影,當然有孫世勛在里頭。

    我把它夾在護照里,放進手袋。

    汽車在孫氏大廈前等我。

    爬上去,竟見到章尚清坐在里頭。

    他慈愛地對我微笑:“我送你上機!”

    一定有公事囑咐吧!

    沿途章尚清果然交代了幾件公事,囑我到倫敦后,抽空去拜候一下那邊的百貨同業。

    下了車,讓司機代我照顧機位和行李。我們走到機場餐廳去喝咖啡。

    “這兒一點羅曼蒂克的氣氛都沒有!”章老笑著說這話。

    我莫名其妙。

    “原本不適宜在這兒給你講愛情故事,可惜時間有限.不能等到下回分解!”

    我笑了,問:“章老總,你開什么玩笑?”

    “你們這起跟了我多年的年輕人,不是一直想探聽我為什么終身不娶?”

    我嚇一大跳,一時間不知如何反應。

    “告訴你,寶山,我娶不到自己最愛的一個女人,因而終生不娶了!”

    我睜大眼睛,靜靜地傾聽著。

    “那是個很好的女孩子,心地好,相貌好,什么都好!”

    “你也很好哇!”我不期然地偏袒著這位上司。

    在我心目中,章尚清不只是老板,且是良師益友長者!

    我仍然奇怪他為什么把自己多年的心事,趕在這時候相告。

    “兩個很好的人,不一定能結成夫婦。”

    我惆悵地問:“那多么可惜,但是,為什么呢?”

    “因為她遇到另外一位更值得她愛的好男人!”

    “你定很傷心了!”

    “這是必然的。當時,我簡直傷心欲絕,竟夜無眠,在雨中狂奔,深夜痛哭,曾有一大段日子,憔悴得不似人形!”

    我默然。

    “這次后,我尋到了另外一個方式寄托我的情懷,才好轉過來,寶山……”

    章老拍拍我的手,繼續說:“我說的是50年前的事了!

    從來未曾在人前提起過,今天我給你道來,因為很希望讓你明白,一個有情用情的男人,真是會為愛而傷心的。只是我們不張揚,不便為外人,甚至最親密的人知道罷了!

    當年……我愛的人也不知道我傷心若此!”

    我微微顫抖著。

    “寶山.世勛的母親告訴我,這些天來,世勛總是在夜里躲在房間哭泣,早上醒來,又是沒事人一樣地上班去!

    我完全相信,完全明白,因為我也曾經滄海!”

    我垂下眼皮,無辭以對。

    章老拍拍我的肩膊:“是上機時候!我陪你走!

    我們一直走至候機室的閘口。

    “寶山,你一定會笑我,我對你愛護得一如子侄,對孫氏又誓無異志,竟曾天真地想過,你若能似我,終生為孫氏效勞,助世勛一臂,我就安樂了。當然這只是夢想而已。其實,我并不敢奢望你做些什么,只是你如明白及相信,世勛是真心愛你的,那就好了。事實上,只要心知就足夠了。這幾十年來,支持著我生活的原因,也是因為我愛的那個女人,她終于完全知道,完全明白,甚至感謝我的心意。為著環境人情,而不能相親相敘,固然是遺憾,

    人生又豈無憾然?但如果自己深愛的人全不知情領情,把真心誠意歪曲了,這份冤屈,甚是痛苦的!”

    我咬著下唇,咬得差不多要滴出血來。

    章尚清緊緊地抱我一下,吻在我額頭上,說:“上機吧!待你回來再談!”

    一飛沖天,航機內的我,抱住了小敏餞別宴上的照片,看了又看,淚流滿面。

    想著從前的種種。世勛的那輛勞斯萊斯、世勛大口大口吃甜品的傻樣、世勛一只手開車,一只手拖著我、世勛跟我在淺水灣灘頭的漫步、風中的擁抱、雨下的熱吻……

    何若拘泥著名分與人言?

    大姊說,山盟海誓是兩個人的事,既然自己的悲苦,無人能分嘗,自己的喜悅,又何須舉世傳揚?

    人生又豈無憾然?不能名正言順,那就只要真心誠意足矣!

    我但愿飛機立即回航。

    抵達倫敦是清晨。

    海關人員檢查我的護照,把那張照片看了一眼,很禮貌地對我笑說:“好熱鬧的場面”

    我興致勃勃地答他:“這女孩子也快要來你們國家深造了!”

    “是嗎?這位英俊男士是誰?”

    “我的男友!”

    “幸運女郎!”

    誰說不是呢?

    計程車把我載到酒店,正對著倫敦大橋。

    才安頓好行李,我就迫不及待地搖電話到酒店柜面去:

    “請無論如何代我訂購后天回香港去的機位,不能稍遲!”

    3天,已經是太長了!

    我忍不住搖電話回孫氏去,直接接到孫世勛的辦公室去。

    他的秘書云妮接聽:“沈小姐嗎?你從倫敦打電話來?”

    “是的。孫先生呢?”

    “他今天沒上班!”

    “病了!”

    “不知道!也許是病了!這些天來他顯得很累!”

    “有他家里的電話嗎?”

    “有的!

    我要打電話到世勛家里去嗎?

    要是他母親接聽,我怎么應對呢?

    世勛如果不聽我的電話呢?他會嗎?

    還是打電話給章尚清,問問他世勛是不是病了不就成了?

    老遠搖長途電話回去,說這些兒女私情的話,成體統嗎?說到頭來,他是上司!

    可是,章尚清既然跑到機場來給我坦白,還有什么他不便知道的呢?

    我決定搖電話給他。

    才拿起電話筒,就有人叩門。

    我起身去開門。

    呀!我驚叫,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是造夢!

    怎么會有如此唾手可得的雨過天晴呢?

    魂牽夢縈,兩相牽掛,深深相憶的人兒驀地重逢,滿眼喜淚。

    世勛不由分說將我整個人抱起來,擲在床上。

    他的吻再如春風細雨,輕輕重重,一下又一下,落在我的眉心、眼蓋、鼻尖、嘴唇、頸際,沿沿而下……

    風云過后,一室安寧。

    我一直看著世勛睡覺。

    偶然拿手指撫弄著他的頭發,摸摸他的眉毛熟睡的大男人象個小孩兒。

    我突然歪著頭想,好不好有日誕育個小男孩,讓他睡在我們二人中央?

    我稍微轉動身子,世勛就醒過來,趕緊把我抱。骸拔乙詾槟阌忠吡耍 

    我笑:“走了你也不知不覺呢,睡得象頭小豬!”

    他伸手掃撫著我赤裸的肩膊:“不累嗎?怎么你一直醒著?”

    “累呢!這么多年,怎能不累?”

    我瑟縮地躲進世勛的懷里,無比溫馨舒泰。

    真要好好地睡一覺了。

    我們醒后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酒店柜位的顧客服務部左。

    那位小姐問了姓名后,笑盈盈地說:“我們已給你訂好了后天回香港的機票!”

    “對不起,我改變主意了,請取消后天的機位,我要10天之后才回香港去!”

    我跟世勛做了個鬼臉,向那酒店服務員歉意地微笑。

    “沒關系,女人的主意通常早午晚不同!”

    世勛慌忙應著,很有點難得知音的味道:“小姐,你說得再對沒有了!”

    我拼死力拿手肘撞他一下。

    世勛“哎呀”一聲,忍著痛說:“你這樣子對自己沒有好處!”

    “我警告你,再惹我不快,我給你來個一拍兩散!”

    世勛拖著我就跑到街上去。

    我們坐地鐵到牛津街去。

    倫敦的地鐵比香港好哇!不知多舒服!

    世勛歉意地說:“我忘了你不喜歡搭地鐵,我們剛才應該坐計程車!”

    “倫敦的地鐵蠻有性格呢!”

    世勛搖搖頭:“那真要看大小姐的心情!”

    已是黃昏。

    牛津街還很熱鬧.為什么?

    “今天星期四,有夜市,所以把你帶來這兒逛!”

    “啊!對啦I你怎么記得的?”我問。

    “我是老倫敦!”

    話才出口,兩人立即不說什么了。

    世勛拖著我的手,握得更緊了。

    他曉得拿眼怯怯地望住我,也就算了!不為難他吧!

    何必剛剛開了頭,就破壞氣氛?他又沒說要回家去?

    我心往下一沉,他會不會陪著我兩三天,便又回家去看妻兒呢?

    我不知該不該開口問?

    不問也罷,事已至此,且隨他出心!

    牛津街的星期四傍晚,比旺角還要擠。

    我們拖住手,在人叢中鉆動。

    我給世勛說:“我突然有個愿望!”

    世勛說:“這么巧,我也有一個!

    “你的愿望是什么?”

    “你先說!

    “世勛,我希望有—天我們也能手拖手地走在彌敦道上。你呢?你的愿望是什么?”

    世勛指指走在前頭的一個洋鬼子,身上掛了一個廣告牌,胸前背后都寫著那兒的貨式大減價,手上還拿個小鈴,猛搖著引途人注意。

    “看見他嗎?”

    世勛很認真地說:“我希望有一天自己能象他,身上掛了個大招牌,前前后后寫著孫世勛愛沈寶山的字祥,大搖大擺在彌敦道招搖過市!”

    笑得我花枝招展。

    “女人最喜歡以夸大手法處理愛情!”

    “你發神經!”

    “寶山,你開心嗎?”

    “開心!”

    “我愛你!”

    “別當街當巷說這話!”

    “這兒不通行廣東話!”

    “萬一有香港人!”我左顧右盼。

    “你不是希望全世界的人都曉得我們鬧戀愛?”

    “你再捉弄我,我就要回香港去了!”

    世勛抱住了我的肩膊,笑得前仰后翻。

    我并不能想象這么愛笑的男人,哭起來會是個什么模

    樣?能有個為自己流眼淚的男人,可真不易呢!

    牛津街頭,難怪我顧盼自豪。

    從酒店的窗口望出去,見著倫敦大橋。

    一連幾晚,我倆偎倚在床上,看夜景。

    我說:“你有沒有聽過英國佬揾了美國佬的笨,把條冒名的倫敦大橋賣給他們?”

    世勛沒有興趣聽我講故事。男人抱住個女人在床上,通常都專心一致,心無旁鶩。

    “世勛,你聽見我的話嗎?”

    “嗯!”他還是不住地吻我。

    “這么看來,美國人其實比英國人笨,你們孫氏兄弟,應該英國的一邊穩操勝券!

    “我并不打算開仗,為什么不能和平共存?”

    “我看,你大哥并不存這個心!世勛,你沒有注意到這半年,他好象布下天羅地閘,要一網成擒?”

    從前我把什么看在眼內,也就算了,絕不多聲多氣,以免惹禍上身。如今自覺身分有異,非參政不可。

    世勛太無城府,世功卻深謀遠慮。

    我想起了章老的愿望,更覺得非處處提醒著世勛不可。

    “這些天,你和我都在英國,那么,世功呢?他留在香港嗎?”

    “你別胡亂緊張好不好?一講到公事上頭,你就變了個模樣?”

    “你還未答我!

    “世功也許會到日本走一趟,看看那邊的百貨業。”

    “你要小心!日本人野心勃勃,世功學到了他們經營管理生意的手腕,就把你比下去了!

    我真有點擔心。

    世勛突然正經而認真地坐直了身子,向我說:“寶山,我要坦白給你說句話,你可別怪我!”

    “什么事?”

    “寶山,你關心我,維護我,我當然感激。但我不希望你把我們兩兄弟分成兩個個體看待。孫氏是屬于父親和伯父的,他們手足情深,為下一代立好榜樣,我和世功是應該效法的。疑人尚且勿用,何況對自己兄弟?他對百貨業有天分有興趣,有才能.就算我讓他多一點權力名位,又有何不可?決不應處處防著他搶了我的鋒頭與功勞,更不應杯弓蛇影,這對孫氏投有好處。我不希望你跟章伯,甚而我母親都這樣子待人,他們是我長輩,很多時我不便坦言衷曲,你不同。寶山,如今我更把你看成輔導我處世為人的妻子了!”

    我低下頭去,眼淚不期然流了下來了。

    世勛擁抱我:“對不起,對不起,寶山,我的語氣重了,害你難過!我知道你原是為我著想的,請原諒我!”

    我猛地搖頭:“不,不,世勛,我并不是責怪你!我沒有想過能遇上這么忠厚的一個人,我感動了!”

    “傻孩子這算什么呢?”

    這算稀世奇珍了!今時今日,人海戰場,本無父子,利字當前,又何只夫妻兄弟反目?就算你一手救過別人條命,也是塵跡,無人肯對歷史買賬,無人會講往昔恩情。

    所有人際關系,都建立在互惠上頭。所以,我除了大姊,連一個親密的朋友都沒有。30歲以前,被人出賣得太多了。明槍暗箭,竟有一半以上發自你待之以真心的所謂朋友,我學精乖了!

    君子之交,自應淡如水。何苦有事鐘無艷,無事夏迎春?人們只見自己承讓的半步,卻習慣視你的鞠躬盡瘁如無睹!我干脆不入宮禁,不預聞底事,省得此苦。

    世勛何其忠厚,能夠在深深愛戀的人面前,直斥其非。孝悌忠信.見盡他的言行之中。我不致于自慚形穢,但的的確確感動莫名!

    只擔心,今時今日的社會容不下這樣的人!要在世途上摔個頭破血流,才無可奈何地覺醒,也是凄涼的。

    當然,這么一個可愛可敬的人,我但愿長伴他身旁。

    我連連嚷道:“世勛,我們永不分離,”

    世勛捧住我的臉,笑說:“傻孩子,誰說我們要分離了?”

    我們都笑了起來。

    世勛見我破涕為笑,益發開心:“你如果不用做事,只當歸家娘就好了!”

    “為什么?”

    世勛說:“因為一沾公事,你就立時間變作雌老虎,張牙舞爪,可怕至極,誰想到你私底下能有萬種柔情,百般可愛!怎么同一個女人,站著和躺下,如此大異其趣?”

    “你去死!”

    跟世勛在英國玩足一個星期,毫無倦意。

    我們剛去參觀格林威治時間的分界線,我抱住世勛的腰,兩個人左右腳橫跨東西兩半球,象齊齊擁有天下!

    誰說不是呢?戀愛中的男女,根本就是共同管治一個世界,一個只有和平,并無戰爭的世界。

    今晚,我們額外夜歸,只因跑去看了一出舞臺劇。世勛雖足念理工的,卻對文藝有極大興趣,鐘情于英國戲劇和古典音樂,他說,回港去就把我帶回家,跟我一齊躲在書房聽唱片,度周末!

    回到酒店,到柜面取鑰匙,侍應生把一張字條交給世勛。

    “什么事?”我問。

    “母親來的電話,要我立即搖電話回家。”

    我們匆匆忙忙跑回房間去。

    電話接通了。

    “媽,有什么事嗎?”

    世勛的臉變得蒼白。

    我坐過去,握住他的手。

    “好的。我們明天就趕回來,你別傷心!”

    對方還講了好一段話。

    世勛的面色由白而青,更是為難。

    “我會小心處理,回來再說吧!”

    “世勛……”我等他告訴我什么事!

    還沒有開口,他就先把我擁在懷里。

    “寶山,你鎮靜點!……章伯過世了!”

    我以為自己聽錯,輕聲地說:“怎么可能呢?上星期他才送我上機!”

    “心臟。 

    “人怎么可以突然在世界上消失呢,這么恐怖!世勛,我怕!”

    “別怕!”

    “你不要離開我:”

    世勛拍拍我的肩膊:“離開一下于是不要緊的!”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呢?”

    “寶山,剛才母親找我找得急,她也沒有想過,我來了英國這些日子,從不曾回家,故此搖電話到家里去,蕙菁告訴她,根本不知道我回到倫敦來了。所以,我得在跟你回香港前,返家一趟。”

    我竟然沒說什么話。

    心如止水,平靜無波。

    “寶山,你讓我回家去看他們—下,這就跟你回香港去了?好嗎?”

    當然要說好的。

    我是個成熟,兼讀過書的女人。

    感激他這些天來,一直陪伴著我,絕口未提過要回家去;蛘咚纳掀鋵嵆耗,想回去抱抱自己的小孩兒,只是表面上不說什么?就算如此,已經相當難得的了!

    這年頭,誰肯努力做些門面功夫,也是要感激的!認真來說,誰沒有了準,會活不下去呢?活得艱難—點,抑或順利一點,那是另外一回事了。

    既如此,不買情面上的賬,誠屬等閑了。

    女人一但承認了心中有愛,就如紙老虎,被人一戳即穿,還能兇到哪兒去?

    世勛來叩我房門的當兒,就鐵定此生休矣,真沒想到,本世紀最流行的三妻四妾婚外情,對我們這種為了維護自尊而掙扎半生的女人,竟然差不多是無一幸免!

    不讓他回去,他還是會回去的!那就大方點讓他回去好了!

    既然演定了這個角色,總不能半途而廢。

    至于他回去了,回到那叫蕙菁的女人身邊,會是什么人情環境,我就不去想它了!

    只有痛苦,別無其他的事,不能想!

    “世勛,你這就回去了?”

    “好嗎?”

    我點點頭。連一句早去早回也說不出口。

    “你好好地睡一夜,明早在機場等我。我們一起趕返香港!”

    “世勛……”我想跟他說的話,老是出不了口。

    “我明白,你放心好了!來,就先看著你上了床,睡好了,我才走!只幾小時功夫,一眨眼就過去了!”

    我把跟眨了無數次,天才泛魚肚白!

    章尚清死了!

    就這么無聲無息地離開了人世。

    他似有預感,知道要把孫氏交回世勛兄弟,知道要在我赴英前傾吐他的心聲,幫了世勛最后或者最重要的一把忙。他期望我能繼承他,永遠留在孫氏苦干。

    這么奇怪,這個老人對孫氏的忠貞,可昭日月。

    我是否能如他呢?或者說,我是否應該似他呢?

    世勛如今一定是在別個女人的旁邊了。我能無動于衷?

    為什么上天要給女人開這種玩笑?盤古初開,造人造一個亞當,兩個夏娃,豈非更好?老早習慣了的事,不會如此難受。

    等下見了世勛,要不要問他可有對那蕙菁如對我般輕憐淺愛呢?

    他默認,我無奈其何?他若說:沒有哇!我又信不信?

    我信了,將來大姊和其他人等,又信不信?他們信與不信,我竟然如此在乎,因為面子攸關,人言可畏?

    一陣急痛攻心,霍然而起,眼淚爆發出來,一瀉千里,在機場候機室等了近一個鐘頭,才遠遠見著世勛趕來。

    身后跟著一個婦人,抱住個周歲上下的胖娃娃,不問而知是何身分!

    我突然想起年報內那張照片!

    多少個若干年以后,那女人手上的嬰孩就是孫氏企業的繼承人,然后,他又會向他的女人解釋,當年母親抱了自己去送父親亡飛機,父親要跟她的情婦回香港去,留了苦命的母子在倫敦,母親煞是傷心……

    循環不息,都是這等所謂愛情故事,實則是毫無新鮮的人際關系!

    世勛在他妻子手中接過了嬰孩,疼完又疼,才再交回給那蕙菁!

    世勛走了!

    大概是蕙菁抑或是小兒子叫住了他,又見他止住了步,回轉頭去,蕙菁母子連忙沖前,世勛吻在他妻子的面頰上。

    我別過臉去,直闖機場各關卡,上飛機去。

    世勛是最后一個上飛機的人。

    他坐下后,吻到我的臉頰來,我拿條紙巾在臉上使勁地擦一下,望住機窗,不理他:

    “我以為你會等我才一起上飛機!”

    “我也以為你舍不得這就離開英國!”

    “寶山,請別這樣,我知道你難過!”

    知道有個屁用?我知道姬絲汀昂納西斯富甲全球,我的年薪仍是半百萬元而已!

    “你要發脾氣,回到香港去,我讓你發個夠吧,這兒大庭廣眾,我解釋不來,在自己家,隨便你要殺要宰,摔花瓶水杯,什么都成:”

    把我看成潑婦了!

    這孫世勛在沒有第二個女人之前,大概不是個如此能言善辯之徒。

    人要適應環境,保護自己,也只有愈變愈精靈!

    “回到香港去,我們各行各路!”

    “寶山,寶山,請別這樣呢!”世勛急得亂叫。果然引得機艙內的人側目。

    我的心驀然軟化了!

    真不中用。

    “我有說錯嗎?我家在太古城,難道讓你搬進去不成?”

    世勛吁一口氣,又開開心心地握著我的手,逗我:“你也不住太古城,我也不住舂坎角了!一回香港去,就到淺水灣買間房子,我們住進去,”

    男人的如意算盤幾時都打得響,如此輕而易舉,就是兩頭安穩的家了。

    那蕙菁可知道這重關系呢?

    我轉念到淺水灣,想到從此以后可以跟地鐵說再見了,心上還真有半點歡喜。

    心神俱碎,哪有余力再為生活而勞累!

    章尚清的葬禮,等待我和世勛一抵達,就舉行了。

    章老本身有名望,人緣又好,再加上孫氏企業的聲勢,故而葬禮還是相當隆重,算得上生榮死哀的。

    由于章氏膝下無兒,跟孫氏兄弟情同手足,世勛即以誼子身分主持喪儀。

    靈堂上一片凄迷,雖說70有5,也還是令前來憑吊的人傷感的。

    我一直呆呆地坐在親屬席位上,哭過幾遍,人累得昏昏欲睡。

    世勛久不久走過來,坐近我,輕聲說:“要不要回家去躺一躺?你臉色不好!”

    我只是搖頭。

    “你死撐著,只有令我擔心呢!”

    我們只有零零碎碎地說著話。自英國回港以后,我們心里明白關系是變得親密了,然而,反形暖昧。

    我心頭的煩悶更重。

    明天才大殮火化,我們今晚照一般俗例守夜至12點,才會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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