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念霜喝著茶,坐在花廳里,一雙漂亮的眼巡了圈花廳,柜里有對上好鴛鴦青玉花瓶,工匠據說是轅朝一等一的玉雕師傅。
周念霜又啜了口茉莉茶飲,從花廳望入寫字閣,暗紅長桌上的墨品,是從大南方送來的珍品,墨條上一對燙金龍鳳栩栩如生,墨硯臺子刻著展翅鳳凰、墨硯蓋子則是金龍祥云。
至于死王遣來的內監,也是前朝在安熙帝近身服侍了十多年的老太監,死王不知哪來的辦法,在京都城郊外二十里小村里找回來的。
她入宮不到半月,原來感覺自個兒像是被賊人擄進了強占的王宮里,可才幾日光景,她竟覺得這十幾日前還荒涼的王宮、那自稱王的“賊人”……一日比一日有王朝風范,而非如她當初想象的,死軍是群目無法紀的莽夫亂賊。
如今的宮女們、內監群與禁衛兵,個個井井有條,按照規儀行事。
這樣想來,死王絕不是個簡單的。
周念霜認真地想過后,出了聲,“勤湘,你把張三、李四喚進來!
勤湘一聽,噗哧笑出來,“小姐,他們不叫張三、李四!
“你知道他們的名?”
“知道,一個江植清、一個江植仁!
“親兄弟?”
“是。”
“你喚他們進來,別讓死王遣來的侍女靠近花廳!
“知道了!鼻谙孚s忙出去,喚來江植清、江植仁。
江植清、江植仁恭敬的站在周念霜面前,其中一人開口,“周姑娘可是想清楚了?”
周念霜睞他一眼,“你是江植清?還是江植仁?”
“屬下江植清!彼卸Y回答。
“你們是阿書的人吧?”周念霜問,原以為他們是死王隨意點來的,直到最近,她越發覺得死王是個深藏不露的人,他的心機全被那張好看的皮面給掩蓋了。
江植清、江植仁互望一眼,沉默了會兒,江植清答:“是。今晚的事兒,請周姑娘務必想清楚了,屬下隨時可護周姑娘離開!
“你們覺得我走的了?死王肯定知道你們的身份,才叫喚你們兩人‘忠心的’,他在城門外一大群人之中點了你們兩人,絕非隨性而致。今日就算我走的了,我也不能走,我需要他的旨意……”
“周姑娘認為死王是個守諾的人?”江植清蹙眉,“周老太爺、周老太夫人,公子護的了,姑娘大可不必憂心!
“不,我有我的理由,我不能走!敝苣钏獓@氣。
她不禁回想重生前的“奇遇”,月老說過,“唯有他愛上你,中土百姓命運才能改變,戰亂將很快平定,中土方能迎接下一波太平盛世!
月老的另一層意思是,死王是開創下一波太平盛世的帝王?是嗎?
周念霜蹙眉想,若真是如此,阿書這些年的沉潛、苦心全要白費了。
倘若阿書真如她猜測的……這天下該是阿書的。
然而,若上天注定了轅朝徹底覆亡,而死王是中土引來下一波盛事的帝王,誰也無法與命運對抗。
月老說過,“所有將發生的事依舊會發生,你可以改變你與爺奶的命運,卻無法阻止該發生的大事!
她無法改變注定好的命運,只能改變她與爺奶的命運,那么阿書的命運呢?
若阿書注定得不到天下,她能不能想辦法護住阿書的命?
她腦中忽然想起死王略帶嘲諷味的話—“……今晚愛妃可得好生伺候本王。若是讓本王滿意了,愛妃倘若還想為誰求免死牌,本王可考慮考慮!
死王果然什么事都通透知曉的吧。
把所有事兜轉起來,細細理過之后,周念霜不得不嘆息,那個男人……可怕至極!
不用一兵一刃便讓人聞風喪膽,順利進入京都城,光用“計”就拿了半邊天下。
那男人登基,是百姓之福吧?他未損兵卒、未傷百姓便輕易入了城稱王為帝,好似她用最少銀錢得了大半京都城。
然而,她是死過一回,窺得先機才能趁勢得利。
可死王不知天機與命運卻能用計竊取天下,他很有本事,輕易斬殺靖王于忽爾河畔已讓人吃驚,但真正可怕的,是能不費兵卒一路從東北入京,未到京都城卻已詳知京都一切景況。
周念霜想到阿書,她猜……死王絕對知道了。
“阿書……是寧王爺的嫡長子吧?”周念霜問江植清。
“這……恕屬下無法回答姑娘!苯睬宕故住
“無妨。你們認為死王知曉你們的身份,卻不知阿書的嗎?”周念霜低喃,淺淺嘆息后又問:“你們能幫我帶話給阿書嗎?”
“姑娘請說,屬下定將話帶給公子!
“請阿書盡人事,聽天命。強求不來的事,勿以命圖之。人能好好活著,才是最要緊的,念霜希望阿書好好活著!
“姑娘認為公子會輸?”江植清難得顯露不滿情緒,“姑娘是否太早選邊了?”
“我并非選邊,我有我的顧慮,不求你們能明白?傊垖⑽业脑拵Ыo阿書,你們回阿書身邊吧,留在這里不過徒增危險罷了。”
“公子命我倆保護周姑娘!苯睬逭f。
“死王不會傷我!辈恢獮楹危羞@種直覺,死王或許不青睞于她,但絕不會傷她。連她都不知她這是打哪兒來的信心。
“屬下不能違抗公子的命令。”江植清為難道。
“你們若真忠心為主就該為阿書想,這樣來來去去,難道死王身邊沒高手?不會跟著你們?
回去跟阿書說,我心意已決,這輩子我只能是死王的女人了!
“周姑娘!”江植清急了,周念霜在主子心里的份量,他比誰都要清楚!肮訉媚锏男囊,莫非姑娘不明白?”
“明白,卻只能辜負。是我對不住他,若來生可能,但愿念霜能報答阿書。你們回去,別再來了,你們可告訴阿書,若你們再來,我會告訴死王你們的身份!
“周姑娘當真會如此?”江植清不信。
“我不會,但你們要這樣告訴他,并說服阿書相信我真會如此,倘若你們真為他好……我不希望阿書出事,相信你們跟我一樣!
“周姑娘,請恕屬下冒犯問一句,死王除了那張臉皮子生得比公子好一分外,哪里比公子好?
他在這王宮里擁有許多美人,心里何止姑娘一人,可公子心里只有姑娘。倘若將來公子問鼎天下,選了公子,姑娘就是—”
周念霜揮了揮手,打斷江植清的話,道:“我曉得你想說什么,卻不想多解釋,你們當我是愛眼前富貴與死王那張好看的皮相亦無妨!敝苣钏辉冈僬f,她的遭遇如何對人解釋?怎么對人說她死過一回,同月老做了樁交易?
既然說不得,也只能認命。
“你們回去阿書那兒,我得為晚上……準備準備。”
江植清、江植仁沒再多勸說,相偕離開了。
第5章(1)
日頭西斜,沒入山背,朝陽殿里燭火燦燦,回廊底下一盞盞玲瓏花燈早早點上,十多日前荒涼的王城,如今淌在盞盞燈河流光里,恢復昔時的富麗堂皇,華美璀璨。
死王歪斜在暖閣榻,手執一份奏章,另一手抓起一把核桃仁,時不時往嘴里塞一顆,邊嚼著邊閱覽奏折……他悠忽地想,帝王這份差事真不是人當的!
光是張輔君一個人呈上來的奏章就能迭成一小山,更別說其他人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