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身手一流的那幾個閑雜人等想方設法以繩索爬到斷崖上,也照樣被拒之門外,他不與他們中的任何一個照面。
他只想守著她。
小小的柴屋永遠關得嚴嚴實實,里面的人避而見,直到人們離開才會出來,長久地望著斷崖下的漫漫云海,不說一句話。
眾人知道他在逃避,如果月青綾不好起來,以前的蕭殘夜就不會再回來,現在的他雖活著,也不過是一具行尸走肉。
其實他并非空手而歸,甚至還找到了一個法子醫治奄奄一息的月青綾,而且正在實施著。
“蕭……”蒼白的小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纖細的手越發皮包骨頭了,月青綾虛弱地喚著。
“我在這。”他總是在這里,等著她醒來呼喚他,從不會讓她多等待一秒。
“老板娘……他們……走了嗎?”
適才老板娘和謝掌柜他們不知第幾回吃盡苦頭才上得斷崖來,卻又吃了個閉門羹,氣得老板娘當場發了飆,在門外將蕭殘夜狗血淋頭般地潑口大罵一通,還叫他記得當初答應過她的事情,別言而無信!
她正迷迷糊糊地躺在床榻上,恰巧聽到了這一句,心下十分奇怪,不知他答應過老板娘何死。
“嗯,走了!笔挌堃箲寺,其實他沒有多余時間和心情管那些人到底走沒走,反正門一關,兩耳不聞窗外事,隨便他們怎樣,都與他無關。
低頭吻吻她的額,深邃的眼眸不曾離開過她一下,他問:“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沒!彬孜u,即使體內的疼一直沒有停歇過,卻竭盡全力表現出平靜的模樣。
她不能再讓他救自己了!
十天前,他帶著她回到了曾經的荊湘國內,找到一位藏身民間、曾經是宮廷御醫的名醫,從那里得知了一個能暫緩她體內蠱毒發作的方法。
他用赤焰刀將兩人的手心都劃出深長的刀口,每日兩手相合,與她推宮過血,以內力將自己身體里的鮮血注入她體內,以命續命。
“推宮過血”曾出現于一本絕世古書上,后來漸漸失傳。月青綾沒有料到他居然有辦法找到這種療法,也更清楚施救者的功力將會大大消耗,如此方能符合能量守恒的原則。
她身體里的那只蠱正吸食著她的血液,若血涸,她必死。但他反者道而行,強行將自己的血過給她,不僅緩止了她死亡的日期,也把自己的性命搭上!
他是打算置之死地而后生嗎?
從八年前的相遇開始,這男人總是在救她。從多年前那一個個令人貽笑大方的可笑方案,再到如今生死相守、福禍相倚,他從不輕言放棄,這份始終如一的固執總會使月青綾忍不住鼻酸。
“你該刮胡子了!彼崛岬卣f著,纖細的手指愛戀地撫上他粗獷的輪廓,輕輕摸著他兩鬢新生的胡渣。
“嗯,你要幫我嗎?”大掌握住那只小小的玉手,一個黝黑寬大,一個雪白細致,看在眼中竟覺分外好看,他不禁微笑起來。
“好……”她溫柔地應允。
他扶她坐靠在床頭,再去端來水和一把鋒利的小刀,讓她幫自己刮胡子。
她細心地替他清理著,動作小心又輕柔。
小手輕觸著左頰上的刀疤,耳里聽他講著自己與繡莊鳳大爺在幼年時的一堆令人噴飯的蠢事。
“那個姓鳳絕對是個笨蛋,無論是去御膳房偷東西吃,還是在御醫那里偷丹藥,扯后腿的都是他。不是被御膳房不小心關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嚇得哇哇大哭,就是偷錯丹藥,誤食后病重,三天兩頭找病害……”
鳳棲梧干得蠢事比較多,收拾殘局救他性命的卻總是他。兩個年紀相仿、身份地位大不同的少年,在防意如城的禁宮內院里意氣相投,最終結成總角之她、八拜之交。
“呵……”月青綾聽得忍俊不禁。
“累嗎?”他拿走她手里的刀,側坐于床榻邊,將她小心翼翼地抱在懷里。
“不累!彼臐M意足地在他懷中,“我還想聽,再說一點好嗎?”
“好。”
這些天,只要她清醒著,他就會跟她說好多話,講他幼時在荊湘國皇宮內如何生活,后來在“金風細雨樓”如何生存。
從前的他,很少對她說起這些,她甚至以為他對她只是肉體上的迷戀和喜愛,而非情感上的寄托與眷戀,F在,她像有很多都不一樣了!
他講他那美麗的母親、灑脫不羈的父親,還講起這個疤是怎么來的,那是在沙漠中被一伙烏托族的強盜圍攻時留下的,那個時候,差點九死一生……
她總是帶著笑默默地聽他講著經歷過的種種冒險,目不轉睛地凝望著他,想多看他一眼,再一眼,直到把他的相貌深深地根植于心底深處。
她好怕自己到了陰曹地府,喝過了孟婆湯,就會把他忘記。
淚水就這么毫無知覺的落下,可她還在微笑著,最后忍不住逃到屋外的總是蕭殘夜,鐵打的漢子,終于也撐不下去了!
“他媽的!到底是哪個兔崽子干的?”
剛剛在老板娘大罵一通后,冷清了還不到一個時辰的斷崖上,又傳來了一陣罵罵咧咧的粗野俚語。
面朝茫茫云海,正竭力平靜著自己情緒的蕭殘夜猛地調查頭,看到一個和尚不像和尚、道士不像道士、乞丐不像乞丐的糟老頭子,喘著粗氣爬上斷崖來。
蕭殘夜冷眼瞧他,暗忖來人的來頭,居然有本事能過斷掉的羊腸道,這老頭子想必不是普通人。
“喂!我說,那條小道斷了,是不是你這小子搞的?”老頭子說話很不客氣,指著蕭殘夜的鼻子罵道:“你曉不曉得老頭子我當年修這條小道費了多少功夫?你敢把它弄斷了,是不是吃飽撐著了!”
蕭殘夜懶得理他,自從月青綾中了蠱毒之后,他連與人交談的想法都沒有了,更何況是吵鬧、理論、打架、過招?他一轉身,就想要進柴屋。
“站住!臭小子!”老頭子顯然很火大,“要不是姓寶的死丫頭死纏爛打,你當老頭子閑得無聊,專程到這里來看你小子的閻王臉嗎?”
姓寶的死丫頭?蕭殘夜一怔,停下腳步剛要說話,斷崖下方又有幾個聲音響起。
“哎,我說一休大師,你到底上去沒有?”是老板娘的聲音。
“應該沒問題,這繩索好使,一休大師應該上得去!”獵戶小荊自信滿滿。
“媽的!蕭屠夫明顯欺負俺們沒他武功好,把個路也弄斷了,費老大勁也上不去!”曲帳房顯然很惱火這一趟集體登山大賽。
“一休大師膽子挺大嘛!都不讓老謝陪他上山,萬一弄不好讓蕭屠夫一掌給劈了,那青綾可怎么辦哩?”花道士正不解地嘰嘰喳喳到處問。
一休大師?這是什么法號?若這老頭子真是出家人?他來這里干什么?
蕭殘夜神情專注地打量了一番老頭子,眾人口中的一休大師。
“看什么?沒見過這么帥的和尚?”一休大師吹胡子瞪眼地叫道:“還不快帶我去瞧瞧那中了蠱毒的月丫頭……”
“你能救她?”聞言,蕭殘夜猛地一把抓住老頭子的手臂,也不管力道是不是過大,疼得人家“嗷嗷”叫。
“廢話!不能救我老人家爬這么高的山,又沒資金……”
“請你救她!”記事以來,蕭殘夜還是頭一回開口求人。
“行行行,好小子,這大勁兒!難怪在鎮上殺豬哩!先放開我的胳膊呀……哎喲,快斷了、快斷了……”老頭子疼得吡牙咧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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