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斂眉眼,含著淡雅的笑,她端坐在高高在上的正堂正椅上,不言不語地看著堂中所立的嬌媚女子。
美人如玉,嬌媚如花,婉約似月,楚楚可憐。
“這些時日奴婢因感恩公子爺與夫人的大德,特意繡了兩件御寒披風想獻于公子爺與夫人,敬請夫人笑納!本碌拿廊四槪瑠y點得秀麗十分,晶瑩的珠淚,仿若帶雨的梨花,萬分的惹人心憐,“夫人,奴婢什么也不求,只想見公子爺一面,還望夫人成全。”
想見公子爺一面。肯雭,那位公子爺真的已許多時日不曾再踏進靜風堂去了,而自她從京師回府來的那一日,她在靜風堂拜見到這位新近進府來的八夫人后,也已許久不曾再重與她相見過了。
“夫人?”美人還在等候著她的回答。
“多謝你!彼,眼望著美人手中所捧的兩件繡工精致的披風,示意身邊的冬令接過來,“公子爺外出了,八夫人也是知道的啊。等他回來,我定當將八夫人的心事轉告于他,可否?”
“夫人——”楚楚可憐的八夫人直直地望著她,并不怕是否會失了姬妾所應當遵守的禮數,“還請夫人不要怪奴婢的多事,有些話奴婢是不吐不快的——咱們都知道公子爺一向是……”她只曖昧地笑笑,“如今夫人當家,有的事該改改啦!
“哦?”她揚眉。
“公子爺能娶得賢惠的夫人,是申府之福,更是咱們奴婢們的福氣!卑朔蛉苏UC黜,意有所指地繼續道,“夫人平和近人,待咱們和藹可親,這是咱們的福報。但夫人終究是咱們赫赫有名的金陵申府的當家主母,有時候——還是威嚴一些的好。”
她還是揚揚細眉,并不答話,只笑而不語的。
“夫人剛剛進門呢,如果公子爺還是如以往地流連在外,終究是不太合宜。”
她微彎笑唇,靜候下文。
“公子爺已經有夫人了呢,更有咱們幾個奴婢可以侍奉!卑朔蛉瞬恢獮槭裁,瞄著她那笑微微的模樣,竟然緊張起來,“夫人、夫人該勸勸公子爺的,凡事應該有個尺度,總、總如此下去,終歸是對身子無益的。更何況、更何況這也給了外頭許多笑柄啊,到時候吃虧的、吃虧的還是夫、夫人……總歸是人言可畏的。”
這一下,奉恩若再裝作不明白這位在她成婚前最最得寵的八夫人到底是為何而來,她也不必被人家尊稱一聲“夫人”了。
明里是說她們申姓公子爺該收收心,不要總留戀于花街柳巷啦,家里有七八個如花兒嬌媚的美人已經是享盡齊人之福啦,她這做人正室妻子的,該發發雌威,阻止公子爺再納小妾回來啦——暗中,卻是懇求她不要太過專權,申天南總歸是還有七個姬妾的男人,大家都要分上一杯羹才是。
若在平時,奉恩定要大聲夸一聲“好聰明伶俐的美人啊”,只是現在她似乎沒有說這個的立場哦。
“夫人?若是奴婢說得不對,還請夫人見諒!彼男ψ尠朔蛉烁尉o張起來。
“不,你說得很對呢,八夫人!彼廊恍ξ⑽⒌,面色一如既往,“這些話我會轉告天南的,請八夫人放心就是!鳖D了一下,她慢慢地說道:“八夫人,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一天你有機會出了申府,不再是為人姬妾的命,你會怎樣做呢?”
“夫人饒命!”這兩日她已見了五六次的情景再次出現——八夫人在聽完她的“如果”后竟一下子癱軟在地上,放聲痛哭了起來,“自古忠貞女子不嫁二夫!奴婢既然跟了公子爺跟了夫人,那自然是一定要侍奉公子爺夫人一生一世的!若是夫人氣惱奴婢說了錯話,那奴婢以后絕不多嘴就是了!夫人可以責罰奴婢掃屋洗衣,哪怕是貶為灶下的婢子——但不管怎樣,請公子爺與夫人千萬不要趕奴婢出府!夫人饒命,夫人饒命啊——”話未完,八夫人早已是泣不成聲。
“即便在這里,你甘愿與許多女人共用一個男人?”她輕嘆,“你難道從來沒有想過可以自己一個人擁有一個男人嗎?”
“奴婢是女人啊,上天早已定了奴婢的命。奴婢只求有一世的溫飽衣食無憂,其他的,奴婢什么也不求的!”甚至舉手向天發誓,“奴婢絕對不會惹夫人生氣的!從今后奴婢一定聽夫人的話,只求夫人可以讓奴婢偏安府中一隅,終老此生!”
“即使是——公子爺再也不會請你上靜風堂?”
“奴婢只求能在申府終老,保全一世的名節,其他什么也不敢妄想了!”
還是她已聽了數回的答案。
“你們真是——”暗嘆一聲,心中已有了較量,她站起身來,“若是沒有其他事,我還有事要去賬房呢,便不陪八夫人啦!鞭D身,她漫步往后堂而去,狠心地不再理會坐在堂前地板上哭泣著的女人。
她也是女人啊!難道,她的心,真的太貪得無厭了?
時已深冬,漫步在曾經繁華似錦的府后花園里,奉恩忍不住嘆了聲。
還記得幾月前,她從京師回府來,便是曾經徜徉在這青石漫漫的園子里,夢想什么也不想地御風而去,可時才不過多久,她卻已是這府中的夫人,就如系上了鎖鏈的小鳥,無論如何努力,再也無法展翅而飛,心曾不甘,卻奇異地又是那般的心甘情愿!
人心,便是這般的難測。
“奉恩姐,你沒生氣吧?”冬令手捧那兩件精美的厚厚披風,緊張地跟在她身后,見她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又搖頭苦笑的,心里好生不解,“您不是說今兒下午要在書房看書嗎,怎突然又想去賬房了?是因為八夫人送來披風的緣故嗎?”其實何止是八夫人送了披風來,伸手指頭算一算,僅僅是從昨日起,她手里捧過的披風已經有十來件了,還都是那些如夫人們硬塞進來的!
“我有什么氣好生的?”她回首依然是淡雅地一笑,伸指點點小丫頭的腦袋,“我該開心才是吧?哪,你看,咱們一點也不用動手,卻可以有這許多好看的披風可以御寒啦!”記得前兩日,申天南還曾經向她抱怨過,他的冬衣一點也不暖,暗示她這為人妻子的,該動手做做女紅了。
“奉恩姐,你怎么總是這樣子!”奉恩姐是何等的聰明,若看不出這些披風的含義才是假的呢。
“哪樣子啊,奉恩你又做了什么啊?”沒等奉恩說話,含著笑意的男音已經從冬令身后傳出來。
“啊,公子爺!”冬令嚇了一跳,忙蹲身施禮,“公子爺萬安!”聲音不由抖抖的。
來人可是她的衣食父母啊,是金陵赫赫有名的申天南啊,是性情向來陰晴不定的公子爺。【退氵@些時日她家公子爺的心情似乎好得很,她還是會怕的。
“奉恩,你又收了披風了。俊鄙晏炷喜焕頃莻開始瑟瑟發抖的小丫鬟,徑自跨到奉恩跟前,俊臉含笑,“哪,我只是偶爾抱怨一句我的冬衣不暖,這才隔了幾天呀,就有這么多的御寒衣物送到了你手中!彼庥兴傅卣UQ郏翱墒欠疃髂隳,你這些時日都做什么啦?”
他心疼她身子單薄,不忍心要她負擔太多的府中事務,便一力替她承擔了大半,害他現在忙得像條狗,她卻悠閑地坐臥書房讀書閑。
她可是他的妻子呢!他娶妻子的原意可不是娶來窩在他書房玩的哦!
“我做閑妻!”奉恩微微一笑,心中雖還有剛才的惱意,淡雅的臉龐卻已不自覺地含了一分的女兒春色,“是公子爺說我資歷太淺,所以這年前的府中內務還是公子爺自己承擔好了!”她用手捂住唇,眉眼笑彎彎的,“怎么,您不記得啦?”是他自己要做有擔當的男子漢大丈夫的啊。
“我的意思是要你閑幾天,好快點將我那件——”他咳一聲,揮手讓一直站在一旁的冬令走開,自始至終對小丫鬟手中捧著的精致披風瞥也沒瞥一眼,“奉恩,你到底要磨到什么時候?”他語帶抱怨。
“你說什么呢?”奉恩這些時日聽了許多他這種話只說一半,是越來越疑惑了,“我做事一向是很快的,又手腳麻利,哪里磨了?還有,你那件什么?我怎么一點也聽不明白?”
“余奉恩!”男人原本帶著微微期望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伸手便拉著妻子快步往兩人的居處走,“我是你丈夫吧,你是我妻子吧?夫妻間不應該有任何相互隱瞞的事情吧?”他逼她回答。
“您說得是。”奉恩無聲地嘆一聲,卻什么也不說。
“前些時日,我明明見你在縫制一件長袍棉衣的!”申天南顧不得男兒臉面,見四下無人,終于忍不住大聲地吼了出來,惡狠狠地朝著奉恩的耳朵用力哼一聲,“就算你是用那種粗拉的普通青布做的!可我也沒嫌棄什么吧?你到底是什么懶女人。窟@都過了兩個多月了,你還沒將那件袍子縫好嗎?!”
他一直在等,靜悄悄地、耐心地在等啊,等她將衣服拿給他穿,可再等下去,只怕春天來了,他也穿不上那件粗拉拉的棉布袍子!他原先以為她害羞,怕他嫌棄衣料不好不肯收,所以一直猶豫著不敢拿給他試穿。那好,他就找了個理由,說自己棉衣不夠暖,這下她總該拿給他了吧?可一等再等,等到他那七名姬妾一個個將做工精致的御寒披風都送到她手里了,她卻還是沒動靜!
“呃?”奉恩被吼得耳朵哄哄響,卻還是不明白他為何發這樣大的火。
“你還裝。!”懊惱地將她揪進兩人的臥房,暴躁的男人索性自己開始翻箱倒柜,“前些時日也不知是哪一個女人告訴我的,問她如果善妒算不算犯了七出之條?如果你真的善妒,那她們送我披風你怎么沒有一點生氣吃醋的樣子!”倒是他,卻快被自己莫名其妙的期盼惹得惱火了!
“天南——”奉恩這才明白他這些時日總在她面前喊“棉衣不夠暖”是什么意思。
“你到底將我的袍子藏哪里了?”將臥房內所有的箱箱柜柜全翻了個底兒朝天,卻依然找不到他在外室臥榻上曾見過的那一件,不由火更大了,回頭一把將奉恩扯進懷里,準備嚴刑逼供,“奉恩,你還不拿出我的袍子來,是存心逼我生氣。俊
“你是真的冷,還是只想要我做一件袍子給你?”奉恩不理會他的惱火,反而氣定神閑地仰首望著他噴火的黑眸。
“我當然是冷!”他有些惱地扭過頭,不肯讓她看到自己臉上突然涌起的淡淡紅暈。
“只是因為冷?”她偏看不到他的不自在,笑吟吟地再問。
他被她看得咬牙切齒的,索性手一掄將她的杏眼蓋住,“你管我冷不冷。磕闶俏移拮,妻子給丈夫做衣服是天經地義的事!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反正我的棉衣不夠御寒,你快把我那件棉布袍子給我拿來!”他念念不忘“他的棉布袍子”。
“你——見過我縫制的那件棉布長袍?”她素手拉開他的手,眼兒不眨地照舊望他別扭的神色,心里暖暖的。
“我的衣服我當然看過!”他惱叫,“奉恩,你到底要別扭到什么時候?我的袍子呢?你不要說你還沒縫完哦!”
“早就縫好了!彼那暮笸艘徊剑纫宦。
“那你還磨蹭什么?”他伸手一把又將她抓進懷里來,狠狠摟緊她,存心出一口惡氣。
“過幾天我再縫一件別的給你,好不好?”她小心翼翼地賠上笑臉。
“那這幾天我穿什么?”板著臉,申天南見她這般的模樣,突地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奉恩,你不要告訴我,我的那件袍子其實不是我的!”她如果敢點頭,他就掐死她!
“天南——”
“余、奉、恩!”她的欲言又止擺明了他沒猜錯!
“我每年都會給我義父及小弟縫制過冬棉衣的啊!彼凰傻妙^皮發麻,卻還是鼓起勇氣解釋道,“我原本以為你從來不缺衣服穿的,所以——我現在就做一件袍子給你好不好?”
“不用了!”他閉目,用力吸口氣,而后一把將懷中的她推開了,“余奉恩,你除了你的那些家人到底還能不能偶爾想一想我?想一想如今你是什么身份了,想一想我又是你的什么人?”奉恩,奉恩,她除了償還父母恩情,到底還記不記得她如今還是他的妻子!
“我……”
“你要我從此只有你一個女人,我答應你了,我真真切切將你當作我唯一的妻子了!可你呢,你真的也將我當作你的丈夫來看了嗎?你到底是怎樣待我的?”虧他這些時日來如何對她!虧他這兩個多月來如何將那一件粗拉的棉布袍子記掛在心!
可到頭來呢,到頭來呢?
到頭來,他卻是自取其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