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詡……是什么事呢?”凡沐老修女再也受不了此刻令人窒息的沉悶,不管他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她只想快點回到他們之前自在的相處。
“我帶心靖來和父親報平安,順便告訴他曹家有后嗣了!辈茏釉偨K于開口道。
凡沐老修女驚喜地看著魏心靖,難掩激動地緊握她的雙手,“天吶!這是真的嗎?”
魏心靖笑而不答,只能開心地猛點頭。
“你要抱孫子了,開心嗎——瓊安?”
曹子詡劃破喜悅的尖銳語句,在她們之間響起。
瓊安?原先魏心靖并沒有聽出曹子詡那句話的涵意,他和凡沐老修女的關系一直很好,就像母子一般。所以他說這樣也是合乎情理,直到她看見了凡沐老修女的眼眶涌上悲苦的淚水,笑容就僵在臉上了。
她怎么會笨得從沒發現——他們那高挺的鼻梁和湛藍的瞳孔,簡直就像同一個模子刻印出來的,還有那些微妙的好感都說明了一切。
“我不懂你怎么還有臉站在我和父親的面前?”看到凡沐老修女沒有反駁,曹子詡更加的憤怒。她不該就這樣默認,應該像往常一樣笑著打他亂說話才對……就好似那全是他自己的臆測。
“不要說這種話!”魏心靖拉住他。
曹子詡氣憤地甩開魏心靖的手,“那我要說什么?感謝她在父親死了以后才肯來看他?感謝她讓我懷著恨,才能勇敢地活到現在?”
凡沐老修女轉過頭,止不住淚地哭泣,她兩手緊握,顫抖地壓在胸口。曹子詡的每一句話,都像利刃般殘忍地割痛她的心。
這一刻還是到來了,盡管她已經拼命壓抑住對兒子的想念,即使她已經試圖維持和曹毅只是普通朋友的關系,但終究抵不過命運的安排……
“她已經哭得很傷心了,難道你看不見嗎?”魏心靖懇求他。
曹子詡冰酷的藍眼眸凝視著凡沐老修女,“比起多年來的狠心遺棄,那些淚水顯得多么虛假不堪!
凡沐老修女的表情凝結在她慘白的臉龐,她終于明了自己的兒子對她的恨意有多深,她曾經想過那是種什么樣的感受,但遠不及此刻瀕臨崩潰的絕望。
“我知道我的作為稱不上一個母親……”凡沐老修女哽咽的聲音,微微顫抖,“但我對你和曹毅的思念,不曾停止過!
“住口!”曹子詡怒斥,不顧魏心靖的拼命拉扯,步伐堅定地走向凡沐老修女,“在我的記憶里,早就不存在母親這個人。這并不是我所能選擇的,而是你決定的,不是嗎?”
“我……”
“既然你已經做到如此冷血的地步,就不應該再出現在我面前——連影子都不該!”
“子詡,你冷靜下來聽我解釋好嗎……”凡沐老修女早已泣不成聲。
“不需要!”曹子詡冷冷打斷她,“就算那個迷得你暈頭轉向的混蛋,無情地將你拋棄,你也休想得到我的一絲憐憫!
凡沐老修女掩嘴痛哭,“不是這樣的……”
“我只要想到在你做出了那些事后,竟然還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獲得我的信任,我就感到惡心!辈茏釉偼贄壍。
“夠了,不要再說了!”魏心靖在曹子詡身后叱喝。
曹子詡沒有回頭,只是冷漠地警告,“你不要干涉!
“別被怨恨沖昏了頭!無論她曾經如何傷害了你,你都不該用這樣的態度和言語對待她。她終究是你的親生母親,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
曹子詡猛然吸氣,魏心靖的指責,造成他前所未有的憤怒——深刻的怒火直達他的靈魂,喚起了他深埋的痛苦。
女人是不能信任的!盡管魏心靖比誰都清楚他心底的沉痛,但在當下,她也只能無知地同情戴著弱者面具的人。
“你懂什么?”他轉向魏心靖,“童年過著被眾人恥笑的日子,你經歷過嗎?當我無助地哭著尋找母親的蹤影時,她又在哪里?”
那是一段不會隨著時光流逝的殘忍回憶。
小時候,他比同年齡的孩子更加瘦小。在倫敦,附近的孩童都笑他是個雜種,是個被母親丟棄的小孩,連大人見了他也是充滿著同情的目光。沒有人愿意靠近他一步,走向他的永遠都是以拳頭炫耀自己能力的家伙。
他不敢向父親透露自己的難過,只能暗自學習防身的技巧,不再受人欺負。但他有時仍是難掩思念的打探母親的下落,父親總會抬起頭,微笑地望著天空告訴他:“只要你看見天空有飛機經過,就大聲喊母親的名字,她就在里頭,如果聽到你的聲音,她一定會回來。”
孩提時的他,對此深信不已。每回聽到飛機細小的轟隆聲傳來,他就會跋腿跑到屋頂上,奮力地揮動雙手,用力叫喊母親的名字,天真的以為會再見到母親一面。
然而幾年過去了,他終于明白那全是父親為了安撫他的傻話。父親抵不過他稚氣的追問,說出了母親其實在一個深愛她的男人的保護下生活,也許不會回來了。
沒錯,他的母親遺棄了他們。他漸漸學會隱藏思念,不再為了她而流淚,但父親卻放棄了堅強,沉溺在過去的美好日子里。
這使他不得不更加清醒的承受——那個女人對他們父子造成的痛苦!
“如果你不肯揮別過去,那么沒有人能走進你的內心!蔽盒木负鴾I訴說。
曹子詡冷哼一聲,“揮別過去?”他用食指頂著自己的腦袋:“那些過去全在這里,想忘也忘不了!
“一個聰明的人,不會讓痛苦的記憶控制住自己,反而會打開雙眼,看清楚現在是誰站在他的身邊!蔽盒木笀远ǖ恼f:“你的母親就站在這里,我也在這里,尚未出世的孩子也在這里等著你!
“一瞬間,我擁有了全部。”曹子詡突然跪在父親的墳前,“那我父親呢?誰又記得他擁有過什么?”
見了曹子詡悲傷的模樣,魏心靖再也說不出任何話了,痛心的凡沐老修女仍是站在那兒急劇地抽搐著。
“父親孤獨地躺在病床上,他不求生命的延續,只求能在走到盡頭時再見到深愛的兩個親人最后一面……那時我丟下手邊的工作,帶著一顆懊悔的心奔至他身旁,卻只有一具冰冷的尸體回應我!彼o咬著牙,落下無聲的淚水,“而我的母親,卻連他的死訊都不知道!”
凡沐老修女再也承受不了那么多,一陣難忍的痛楚緊揪著她的胃部,她絕望地閉上眼睛,全身發冷,整個人往下掉。
“你累了吧?先回家睡一覺!辈茏釉倢ξ盒木刚f。
魏心靖抬起疲累的臉看他,“我沒關系,你才需要休息!
魏心靖知道曹子詡雖然沒有守在病房內,但門外不安的踱步聲告訴她,他沒有遠離過這里。
“我不累,讓我和她獨處一下,好嗎?”
魏心靖看了看他,又看了熟睡中的凡沐老修女,“可是……”
“我保證不會再說傷害她的話!辈茏釉偟恍Α
“好吧,我先回去了。”魏心靖離開椅子,溫柔地擁抱著曹子詡。
他親吻她,然后用下巴磨蹭著她的額角,“我幫你叫了一輛計程車,路上小心。”
“嗯!”她輕輕關上房門離去。
曹子詡悄聲走到病床旁的空椅坐下,他手指交錯支撐著緊抿著唇的下顎,目光凝視著躺在病床上的凡沐老修女。
沒有了寬松的修女袍掩飾,身著病患衣物的她,更顯得瘦弱萬分。她平時的膚色看起來白里透紅,現在卻蒼白得嚇人。而那頭發亮的紅褐色頭發,是曹子詡永遠不會忘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