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二兩,不是二十兩,是足足兩百兩呀!他們一鋤一鋤的種田要鋤到何時才能攢到這個數,這可是天上掉下來的大禮。
朱氏心頭一緊,忍不住壓低嗓門一問:“是干什么活,別是缺德事,咱們可不能害人!
“好事好事,絕對是好事,出得起兩百兩的安家費的肯定是富貴中人,吃香喝辣的,這不是天大的福氣嗎?”有銀子拿當然是好事,沒人跟錢過不去,只是這筆錢也等同賣身錢。
一聽到這里,朱氏兩眼發亮!坝惺裁礂l件,我家大郎和五郎成不成?”
“不行,不行,大嫂別湊興,是宮里來要人。”田氏怕她被銀子沖昏頭,趕緊出聲阻止。
“宮里要人?”她一怔。
“對,是宮里的,呃,做這個的……”她搖搖小尾指,做出“斷根”的手勢,臉上有幾分腆然。
朱氏頓時一怔!澳愕囊馑际钦f?”
“老三家兩口子都過去那么久了,咱們替他們倆養兒子也仁至義盡了,如今年頭過不下去,咱們也是沒辦法了,不如發點善心給他尋條活路!睂⑷舜虬l了還有銀子可賺。
“不好吧,三房就剩下這根獨苗!敝焓仙晕⒂悬c良心,略微猶豫了一下。
“大嫂,想想你家大郎都幾歲了,該議親了吧?這聘金和娶老婆的銀子打哪來,你總不想他耽誤一年又一年,一把年紀還打光棍吧!蓖瑯佑袃河信奶锸弦恍闹粸閮号蛩阒。
“這……”是呀!她家小月也十三了,該說人家了。
想起擱在心頭上的子女,朱氏心動了,不需太多的說服,尋常人家一年的吃穿用度不過數十兩銀子,有了兩百兩,不僅能將年年漏水的老宅翻新,還能置幾畝田留給兒孫。
“四郎一個大活人的,得吃多少糧呀!咱們可供不起他,若他不自個兒掙點銀兩回來,誰幫他養那個沒用的小媳婦,大嫂那兒可還有多余的米糧喂兩張嘴嗎?”
她們也是逼不得已。
為了能過上好日子,起了壞心眼的田氏不遺余力的說服朱氏,一點也不在意自家侄子的死活。
“可是我們要怎么跟他說?我們這么做,三房可要絕后了!敝焓喜辉缸鲞@壞人,欲將燙手山芋往弟妹身上推。
“說什么,有銀子掙還不好嗎?誰像他這般走運,占了個“好”缺!边@次宮里招募的是六至十二歲男童,陸四郎的年歲對得上。
兩名婦人互相對視,旋即又匆匆撇開眼,她們從彼此眼中看到自己的自私和貪婪,及一絲絲的迫不及待。
有誰不愛錢的,白花花的銀子捧到眼前,當然是先收下再說,反正入了宮,料想陸四郎再出來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就算想找她們算帳也難。
也不用討論了,她們不約而同的決定隱瞞這件事,只說是……
“給人打零工?”
“是呀!供吃供住,一個月有一兩銀子,要不也有七、八百文,勤奮些做上一年半載的,不就能存好幾兩銀子嗎?日后看要買屋或買地都由你,男孩子長大總要養家的!敝焓厦娌桓纳恼f著,意有所指地看向穿著舊衣的葉照容。
養家活口是男人的責任,陸四郎若要成家立業就得要有銀子,不然以后哪養得起妻小,當然得趁著年輕多打拚打拚。
“可是……”他放心不下心中的牽掛。
“別可是了,家里窮得快掀不開鍋了,你看家中老老少少哪個不是面黃肌瘦的,你的年紀也不小了,該為咱們陸家出點力,又不是一去不回,婆婆媽媽成什么樣子!碧锸显谝慌詭颓,一邊數落陸四郎。
“那照容妹妹她……”
不給他開口的機會,朱氏一口截斷他的話。
“得了,得了,我和你二伯母會好好照顧她,只要你記得領到銀子要托人帶回村子,別一個人在外胡亂花給花光了,要想想咱們是一家人!惫!兩百兩就要到手了。
朱氏和田氏難得笑得如此開心,咧出一口長了齒斑的黃牙,讓人看了便打從心底不舒服。
陸四郎看了看兩人張揚的神情,心里直打鼓,總覺得有些不太安心,向來刻薄的伯母們怎會突然大發善心的對他好,一副很為他日后著想的樣子?
可是他打量了半天也看不出究竟有何異狀,更不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她們算計的……罷了,能多賺點銀子也是好的,他可以買些好吃的給照容妹妹,順便買幾尺布給她做新衣裳,她好幾年沒穿過新衣了。
“四郎哥哥,你真的要丟下二妞一個人嗎?”內心很不安的葉照容噙著淚,死命的揪著陸四郎的衣服。
“照容妹妹乖,哥哥很快就回來了,回來后我給你買頭花和耳墜子,你不想吃糖葫蘆嗎?我也一并給你帶回來。”離情依依的陸四郎笑得很勉強,瘦得顴骨突出的面上滿是不舍。
他也不想走,可大伯母和二伯母與人談妥了,月銀一兩包吃包住,他不去也不行,而且他也想攢些銀子,置辦份象樣的聘禮和蓋間大屋子,不用寄人籬下,早點將小媳婦娶進門。
他不要再看人臉色過活了,兩個伯母對他們一點也不好,只會不斷奴役他和照容妹妹,還不讓人吃飽,只要他有了銀子就能離開陸家另起爐灶,小兩口便能快快活活的獨立生活了。
其實他也很渴望快快長大,有能力擺脫貪得無厭又黑心的朱氏、田氏,比任何人更希望賺到銀子。目前看來,給人做工是一條出路,他幾乎沒什么考慮就點頭同意了。
“四郎哥哥……”葉照容哭得好傷心。
鼻頭很酸的陸四郎摸著她的頭!皠e怕,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我一定會回來,你等著我!
“嗯!”她抽了抽鼻子。
側過身,他擋住所有人的視線,偷偷將一塊碎銀塞入她手中!斑@里有半兩銀子,你收著,不能告訴別人,有急用時再拿出來,知不知道!
滿臉涕淚縱橫的葉照容說不出話來,只是點著頭。
幾日后,一輛華麗的四輪青帷馬車來載走村中四名孩子,其中一名正是不住往車窗外瞧的陸四郎,他抱著簡陋的包袱無聲啜泣,怕人聽見他的哭聲,還用包袱的布捂嘴……
看不見了,看不見了,看不見自小長大的村子了,連同那道在車后苦苦追趕的小小身影也不見了。
看不見了,他的家鄉。
也聽不見那一聲聲的叫喚,四郎哥哥,四郎哥哥,四郎哥哥……四郎……聽不見他的小媳婦兒的聲音。
陸四郎的心里很難過,隨著馬車越走越遠,青山依舊,人事已非,他哭紅的雙眼模糊了,心痛如絞。
馬車連走了三日后,車上載的孩子越來越多,由一開始的四、五個變成七、八個,而后又增到十來個,車上越來越擁擠,氣味也日漸難聞。
陸四郎也發現一件事,讓他感到非常不對勁。
“你說你要到大老爺家當小廝?”
不是做工干活?
“是呀!我奶奶是這么告訴我的,我們家里很窮,養不起太多孩子,我奶奶只好賣了我!闭f話的是一個七歲大的孩子,他很認命的不哭不鬧,淡淡敘述自己將來的命運。
“石頭,你爹跟你說到城里酒樓打下手,你是去學手藝的?”為什么他們說的都不一樣?
“是……是呀!有什么不對?”另一名略胖的男孩約十歲左右,從穿著打扮看來也是窮人家出身的孩子。
當然不對,他們沒發覺家里人說的話全都不同嗎?感覺像是未告知實情,根本是有所隱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