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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向幽蘭 第二章 作者:姬小苔
    我睡到很晚才起來。

    不是閑得沒有工作做。

    俗話說:債多不愁。就是這個道理。

    李麥克沒打電話叫我起床。他深懂得放長線釣大魚,他固然不時要耍一下老板的威風,但他比誰都知道,把我逼急了,對他一點好處都沒有。

    我懶洋洋地坐在窗格上,看街上的風景,從高樓往下望,只見車來人往熱鬧得很,卻一點聲息也聽不到。

    以前貪的是這份清靜,但今天早晨卻覺得一片死寂。

    人生愈來愈無聊,但這也全是自己找來的。

    生活沒有藝術,得怪自己。

    打開門拿夾在鐵閘上的早報,竟看見陳詩瑗坐在樓梯上。臉上的濃妝也掩飾不了喪氣。

    “陳詩瑗,你在這里干嘛?”我嚇了一跳,趕緊開門喊她。

    她抬起頭來,身上穿的是袒胸露背的夜禮服,旁邊卻是一只大皮箱。

    “離家出走!彼汛笃は渫狭诉M來。

    “開什么玩笑?”還記得她前兩天打電話給我,希望我參加她結婚七周年的慶祝舞會,我告訴她沒那個閑空,還被她大力奚落,今天卻落難至此,就是神仙從云端掉下來也沒這么快。

    “不是開玩笑,我要跟趙昌宏離婚!彼黄ü勺M了我的床,彈簧“嘎”地慘叫了一聲,她以前是個排骨美人,做了少奶奶之后,趙昌宏所有的投資都在她的身材上得到了彰顯,我敢打賭,她現在沒有六十五公斤,也有六十。

    “七年之癢?”

    “還笑!”她不滿意我的幸災樂禍!拔叶伎焖懒,你還笑得出來!

    我同情她,所以在冰箱中拚命搜尋,終于搜到了一罐蕃茄汁,趕緊倒在玻璃杯里,給了她一杯。

    “。 彼绔@甘露,狂飲而盡,拿著空杯子問我:“還有沒有?”

    我把自己的杯子給了她。

    “我想在你這里借住幾天!

    “可以!蔽也皇侨巳硕既绱舜蠓,但詩瑗不同,我們幾乎是一起長大的。就是連姊妹也沒我們這般親,但只限于她嫁到趙家之前,她婚后頗感染到了富貴逼人的氣息,有形無形中,我們就疏遠了。

    “你什么時候來的,怎么不敲門?”我問。

    “昨晚!彼龖K慘一笑,“我整整坐了一夜,我一直在想,該不該進來找你,或是回頭?”

    “回趙家?”

    “回不去了,我是自欺欺人!彼莺菀粨u頭,疲倦地用手撐住臉。

    我沒有問她發生了什么事,如果是小事,她犯不著投奔我,若是大事,我替她想破腦袋,也恐怕幫不上忙。

    “你睡一下,睡個覺有助頭腦清新。”我從櫥柜中拉出干凈的睡衣扔給她。

    她邊換衣服通喃喃自語,然后滑進了毯子里,我過一會兒去看她時,她已經睡著了。

    謝天謝地,她心情不好,所以看不出我這兒的亂。她有潔癖,最看不得亂,我相信她待會兒醒,一定會拋棄所有的煩惱,先整理好環境再說。

    趁她睡著,我到附近的商店進行采買,買來許多罐頭與水果、鮮奶。

    詩瑗的氣色太壞,該多喝鮮奶,而身材已經走樣,不宜再吃碳水化合物,水果可當正餐又兼養顏之效,罐頭則是以備不時之需。

    回到家,詩瑗睡得正熟,我到廚房做早餐,做了一半,警察來了。

    “貴府昨天遭小偷了?”他們還蠻有禮貌,我打開鐵門,放他們進來。

    “丟了什么東西?”一個樣貌較年輕的警察問。

    “我沒有確實清點,目前只知道丟了一條古玉項鏈!

    “古玉?”警察問:“很值錢嗎?是什么年代的?”

    “我不知道,但應該是值錢的東西,至少它有相當的紀念價值!蔽倚闹械氖涓懈鼑乐亍

    “你會不會把它放到什么地方,一時忘記了,而以為被偷走了!绷硪粋年紀較大的警察說。

    我那么糊涂就好了。

    警察見我如此堅持,只好要我畫影圖形,把古玉墜的圖形描繪出來。

    這是我的絕技之一。

    我正在畫著,警察發現了床上的詩瑗。

    “這位是——”

    “我朋友!蔽掖,幸好詩瑗早進來一步,否則剛才那副德性,必會惹來麻煩。

    “你的朋友——不會有問題吧?”警察問。

    “我保證不會!

    他們拿了圖形就走,并沒有像電影上的采指紋、拍照等等活動。

    太平凡了。我若有所失。

    坐在制圖桌前,我開始了一天的工作,畫了一半回過頭,詩瑗站在那兒。

    “這么一早就起來做苦工!蔽夷脧那霸婅バξ业脑捵猿埃沧鲞^室內設計,那僅是一種身份,并不代表實際上的行為。

    她不響,只微微牽動了一下嘴唇。

    “我在想——”她半天才說。“離了婚,我應該為自己找一條生路!

    “趙昌宏會要你死?”我笑。

    “我需要一個工作。”她直截了當的說。

    她離開社會多年,人海中那么辛苦的掙扎不會是她應付得來的,更何況她當年才踏進了社會的邊緣,就找到了金龜婿,根本沒有任何經驗。

    “你會幫我吧?”她追著問。

    “我希望我幫得上忙!

    “你是什么意思?”她勃然變色:“我丈夫移情,是有外遇,難道朋友也變心?”

    她現在是在崩潰邊緣,只要一點點風吹草動,便會讓她失去理智。

    “你想做什么工作?”我問。

    “藝術性的!彼樕跃!拔也磺笕魏蔚拿,只求有個開始。”

    據我所知,許多有相當經驗的藝術家也這么說。

    “也許,我可以考慮自己出來做!

    “做什么?”我對她的宏愿感到憂心,她一定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室內設計師。那是我最熟悉的行業!彼柭柤纾骸拔覒撜覀辦公室!

    她說得像是去郵局買張郵票般的簡單。

    “你笑什么?難道你能做的事,我不能做!彼№蹋銖谋罎⑦吘壋蔀榕肥,可以與宇宙間的任何異形搏斗。

    “我不是笑你。”我說:“詩瑗,你也知道,這不是輕松的工作!

    “我并沒有要求任何人優待我。”她咆哮著:“我只是個失婚的婦人,還沒有殘廢!

    她頓時涕泗橫流,本來已經模糊成一團的殘妝就更為不堪。

    我的頭一個有兩個大。

    詩瑗沖進浴室中,打開水籠頭,唏哩嘩啦的水聲掩蓋了她的哭泣與擤鼻涕聲。

    她恨我是必然。

    我不但袖手旁觀,還說風涼話。

    不配做任何人的朋友。

    電話鈴在此時不識相的響起,是周亦,“老板要我問你,三峽的進度款收來沒有?要不要會計去一趟。”

    我的建議是派稅務員去,多少錢都收得到。然后“咚”地一聲掛掉。

    周亦隔了幾秒鐘又打來,他將來不是成為設計界的成功人仕,就是人人厭惡的蟑螂。

    “楊姊,別急著掛電話,我還有話說!

    我為了維持風度,讓他說。

    “我雖然是奉老板的命令打電話給你,為的是公事,但在私人的立場上,我一直很景仰你,如果我的態度或言行有所不當,你可以指點我,可是我覺得我并未不敬,不管怎么說,你都不應該掛我的電話,你說對嗎?”

    他說得長篇大論,頭頭是道,我滿臉通紅。

    等他說完了,立刻向他道歉,知過能改,善莫大焉。

    “謝謝你,再見!蔽覀兒推降膾焐想娫。

    這是自找的,人敬我一吋,我敬人一呎,沒搞通這句古話,煩惱必會不召而來。

    詩瑗哭完了,又回去趴著睡。

    雷馬克說過,某些人并非戰死,而是為戰爭所毀。為了免于毀滅,戰爭期間宜多休息,培養精力。

    我到土城工地去,小高已經來了,昨天一場國罵果然奏效,他中規中矩的趴著裝地板上的燈。另一組木工釘壁板的釘壁板,做沙發的做沙發,井然有序。

    我從一樓直跑到三樓,總共四百多坪的大別墅,已經做了兩個多月,下個月非完工不可。

    業主待在頂樓上,玻璃房里滿是他心愛的蘭花。

    他告訴我小花盆子里的是金線蓮,最近才培育成功的。

    我對蘭花沒有研究,照我看來,盆盆都差不多。

    “那可差多了!崩舷壬d致特好,教訓我:“我花了兩年多,才培養成功!

    金線蓮黃白相間的花朵是還不錯,但我左瞧右瞧也瞧不出什么太特別,不值得在裝修期間,還每天大老遠胞來,大把時間耗在里頭。

    “金線蓮大有用處!崩舷壬鐢导艺洌蚁炊牐骸斑@是蘭花也是一味中藥,汁液可以治療肝障礙、降低血糖、肺病、高血壓、小兒發育不良、滋養強壯,如果給賽鴿吃,可以增強飛行力,比運動員服用類固醇還有效。”

    他說的是萬靈丹。

    “國科會和林業試驗所也在實驗!崩舷壬f得口沫橫飛:“我從無菌播種開始,每天都細心照顧!

    他的下一句話才是重點所在。

    “金線蓮每公斤鮮草市面上可以賣到三千元,干品一萬,觀賞的盆栽價值更高!

    何必做什么設計,小小三吋大的盆子里自然淘得到黃金。

    我大大夸贊了金線蓮一番。老先生心花怒放,讓我喝他的功夫茶。

    好好敷衍了一陣,我才脫身下樓。

    泥水工正在鋪門口的大理石片,最近黑珍珠缺貨,我翻山越嶺只差沒有找死,泥水工卻存心糟蹋人,方向全貼反了,從大廳望出來,根本見不到里面點點閃爍的珍珠火焰。

    “喂喂喂!老兄,你戴上眼鏡再貼好不好?”我忍不住生氣,他不是昨天才做這一行。

    “咦!”泥水工看到我居然吃了一驚:“你什么時候換了這套衣服?”

    他這話說得真蹊蹺。

    “我剛才穿什么衣服?”我問。

    “短短的黑色迷你裙!”他的手在膝蓋上十公分處一比劃:“你還說,黑珍珠這次要換個方向砌,我不是照你意思做了嗎?”

    我脊背發冷,好一陣毛骨悚然。

    大白天里,那個冒充我的鬼魂居然說出現就出現。

    我應該昭告世人,任何一個會穿迷你裙的雌性生物,都與在下無關。

    “真有夠衰!”泥水工喃喃自語拆掉黑珍珠:“一下說這樣,一下那樣……”

    我沒空理會他的抱怨,我在想,我要用什么暗號和人聯絡才能驗明正身,四周的人愈來愈不可相信。

    才走到庭院,業主的太太正好駕臨,她是個漂亮女人,年輕、豐滿、妖嬈,也許很粗俗,但與我無涉無干,犯不著為她發愁。

    “楊小姐!”她的平治車停住,這種車要白領麗人來開才看得出意思來,在她手下,只落得“好威風”三個字。

    “葉太太,早!”我只好停步與她招呼。

    “我的穿衣間怎么樣了?”她問。那是她最最關心的處所,前半部是十坪大的化妝室,中間是三溫暖,再過來整整廿坪是穿衣間。衣服、鞋子、帽子、皮包,各有精心規劃,四壁的浮雕圖案日是整出的希臘神話,全鑲上了鏡子,任何一個角度,都能讓她盡情欣賞自己的身影。

    那也是老先生唯一不進來的地方,我很能體會她的心情,接下生意時,在這地方挖空了心思,也就由于這個穿衣室,我得到了她全部的信任。

    “差不多了,只等冷凍公司派技工來!蔽一卮稹

    穿衣間有一個冰格,是為葉大太的皮裘預備的,她不放心送去皮草公司保養,說是愈保養愈壞,其實我看她有心擺譜,有了百萬元的皮草,自家角落里還隨時備有克什米爾的氣候。

    “煩你多費心!彼算客氣。

    她是老先生的另一株金線蓮。

    大有妙用。

    車子回到公司,我這才想起三峽工地的發票放在家里,又回去拿。

    我沒用鑰匙,拍了拍門,詩瑗立刻應聲,屋內已經整整齊齊。

    她老公在外頭討小老婆,她卻悠悠閑閑跪在這抹地板。

    把淡色的楓木地板抹得像鏡子。

    “做什么?現在才做家庭主婦,不嫌太遲?”我脫掉鞋,踮著腳尖走。

    “也不知道是什么垃圾鬼住在這兒,灰塵三吋厚,要寫大字還真不用買紙!

    她說的是岳飛之母,與我不相關。

    我躺在沙發床上喘大氣。

    詩瑗穿著我的粗布衣褲,洗凈鉛華,長發挽了起來,別有一番風韻。

    “看什么?”她站了起來,提起水桶,走進廚房。

    “看你的小腿,這么白,嘖嘖,真像截嫩藕!蔽页运垢。

    “狗嘴里長不出象牙來。”她啐我一口。

    “我的事怎么樣了?幫我留意了沒有?”

    “我怎么知道!蔽臆E起腳。

    “還以為你是我的知己呢!”她狠狠白過來一眼。

    “你看人有欠準確!

    “奇怪,你剛才不是回來換過衣服嗎?又回來做什么?”她洗凈了手。

    “我什么時候回來過?”

    “十多分鐘前!

    我自己知道神經健全得很,絕不是三面夏娃,但還是禁不住打冷顫。

    “怎么啦?面孔變得那么白?”

    “我剛才回來時,換了什么衣服,拿走什么東西?”我咬住嘴唇。

    “什么也沒拿,就換了襯衫牛仔褲!

    “換下來的衣服呢?”

    “還不是亂丟,我幫你掛起來了!

    我奔到衣櫥邊,里頭果然掛了套皮衣皮裙,剪裁與設計均屬上乘。

    這是示威!我喃喃自語。

    “詩瑗,待會兒有誰來都別開門!蔽亦嵵氐木嫠。

    “好好地,你嚇什么人?”詩瑗瞪我。

    我沒法子跟她解釋。

    “我帶了鑰匙,總之,無論誰按鈴都別開。”

    “萬一你鑰匙掉了,也讓你站在門外?”

    “對!就算我哀求你也別開!

    “神經!”

    她非等到冒充母羊的大野狼把她吃掉,她才會相信這個世界不是她想像中那般簡單。

    回到公司,把發票交給業務員,怎么去收錢,就看他的本事了。

    李麥克知道做成了蔻蒂-林的生意,非常高興,他早曉得真正的主子是秦大佑,而半點口風也不露,實在是可惡得很。

    為了表示慶祝,他請設計部同仁上啤酒屋聯絡感情。

    他難得大方一次,光顧的卻還是自己的關系企業。

    啤酒屋名曰“教會”,是他看了同名的電影得來的靈感,外墻掛的是水泥板,彈珠與銅片,非常新潮,里面的布置則如黑森林。

    設計這座黑森林的設計師是個頭號雅痞,整座中庭挑空,天花板高聳,視野十分廣潤,我們上了三樓,滿清王朝打扮的侍者立刻送來巨大的玻璃杯,杯口滿溢著生啤酒的泡沫。

    李麥克豪邁的舉起杯子,“干杯!”

    我才不上他的當,他想用便宜的啤酒把我們灌飽。

    可是我不喝也不成,李麥克頻頻敬酒,他灌過黃湯之后,用辭都特別的肉麻。

    面對那些令人雞皮疙瘩跳個不停的肉麻言語,我不敢保持清醒。

    去上洗手間時,我自覺得并無不妥,但才一進去,我就差點被地上的拖把絆了一跤。

    “小心!”一只手適時的伸出來扶住我。

    “謝謝!”我轉身進洗手間,但還是覺得不對,回過頭來看,那張臉迎著我笑了笑。

    我被笑得酒意全消。

    一張跟我一模一樣的臉。

    “喂!你!”我緊緊抓住了門。

    那個人并沒理我,輕盈地轉身消失在門外。

    我靠在門上心跳得好急,鏡中的自己,蒼白的臉上鑲著一對驚惶不定的大眼珠子。

    一定是眼花了!一定是眼花了!我不住地安慰自己,絕對不肯相信方才看到的那張臉。

    可怕的是她還穿著我的衣服,戴著外婆給我的古玉墜子。

    我本應去揪住她不放,用照妖鏡照得她打出原形,但卻窩囊得像鴕鳥般,拚命把頭藏進了沙里。

    好不容易出了洗手間,只覺得整座黑森林更加的陰暗,處處鬼影幢幢,像爬滿了吸血螞蝗。

    “楊小姐喝醉了!”跌跌撞撞走回去,個個如此取笑。

    我沒有逞能,叫來了大碗白飯,拚命吃下去壓驚。

    男設計師們跟李麥克打通關,一邊驚奇我的吃相;不久之后,必會成為笑談。

    吃喝完了,我站起身要走,李麥克攔住我。

    “到哪里去?”

    “仁愛路工地!

    “你喝了酒別開車,教周亦送你去。”

    周亦?謝了,他年輕識淺,不知李麥克的陰險,喝得滿臉通紅,教他當司機,他會把車開進水溝里。

    “我坐計程車!

    我對李麥克的好意敬謝不敏,跑下了樓,上了我的飛羚,飛車上路:心里才踏實了些。

    這一輩子我不會再踏進“教會”,異物選擇那兒與我照面,必有其用意。

    我從未真怕過什么,但此刻開始,我從心底開始發涼。

    但我不能去報警也不能去看心理醫生,他們會認定我已發瘋。

    我去找王婷,但車停到她店門口的停車格時,我改變了主意,這是我自己的事,任何人都幫不了忙,我又把車子倒了出來。

    “楊青!”王婷在玻璃里看見了我,連忙跑出來,說道:“你不是來看我嗎?怎么還沒進來就走,搞什么鬼?”

    不是搞鬼,是真的遇見了鬼。

    我把在“教會”中發生的事告訴了她。

    “你滿身酒味。”她懷疑我醉后胡言亂語,卻還是倒了大杯的白蘭地給我壓驚。

    “我該怎么辦?”我應該當著她的面扯頭發,她是一等一的強悍女性,必會給我一個公道。

    “當時你怎么不扯住她?”她放了一個大大的馬后炮。

    “嚇都嚇呆了,怎么扯得住她?”

    “惡人無膽!蓖蹑闷吩u。

    “憨勇有什么用?要有智慧!蔽野姿谎。

    “那你的智慧呢?趕緊拿出來對付她?”

    “若是有,還用得著來找你?”我就知道她幫不上忙,沮喪之余,瞪著酒杯發呆。

    “你想她會是誰?”王婷拿出絨布,一個一個地擦高腳酒杯,神情好不悠閑。

    “她是你姑媽!蔽覜]好氣地說,卅歲的人了,還被嚇成這樣,真是窩囊。

    “冷靜一點,別那么沉不住氣!彼冗常骸敖o人家知道弱點,你還混不混!”

    說得也是,若人人都知楊青是個膽小鬼,那還得了?

    “依我看,這家伙不斷在你朋友、工人前出現,一定有陰謀。”

    “廢話!”一籮筐的廢話。

    “她在暗處你在明處,不能老是捱打,你要誘她出來,設法捉住她!蓖蹑貌镣炅烁吣_杯,把絨布丟進抽屜。

    “怎么誘捕她?”

    “有沒有想過,她為何對你了若指掌?”

    酒精在我的腦中發揮效用,有如靈光一現,原來如此!八櫸遥俊

    “當然!而且不只一天!

    “你是說——她在我身上已花了不少時間?”

    “否則她怎會知道你的作息,而且算得那么準?”

    我真遲鈍,被人跟蹤來跟蹤去,還像木雞一樣。

    “你東張西望作什么?”王婷笑,“以為她就站在你后頭?”

    我覺得脊背颼颼一陣涼。

    “可是我不明白,這世界上為什么會有人長得跟我一模一樣?”

    “也許她是個外星人?”王婷做思索狀,“她要變什么樣子就可以變什么樣子,但她特別喜歡你的形象!

    王婷最大的能耐是那張嘴,再丑的女子也會被她說得自以為是林青霞。

    “廢話少說,幫我捉住她!

    “這跟我有什么相關?”王婷聳聳肩。

    她說得是實話,昨天她遭人扔雞蛋,我也未有見義勇為。

    “謝謝!”我站起來,扔了伍百塊錢在桌上。

    “你干嘛?”王婷把錢丟還給我。

    “酒錢!

    “我的友情這么廉價?我捶你!”她睜圓了眼睛叫。那雙杏仁形的黑眼睛就是瞪成了這樣也好看,人漂亮,又冰雪聰明,只可惜人強命不強!別人輕而易舉的賺大錢,她還在這小店里苦捱。

    但真又當上了少奶奶又怎樣!陳詩瑗表面上享盡了榮華富貴,真相呢?又有誰知道?

    “喝了酒別開車,省得出了事我還得去醫院看你!”王婷就跟李麥克同一個調調。

    “好呀!我不開,你當司機!”我把車鑰匙扔給她。

    “我犯得著嗎?”

    我只好坐計程車去。

    從王婷店里到仁愛路,得一百廿大元,足足抵得上平常的兩天汽油錢。

    “楊小姐,”正在上浴缸的小陳一見我進來立刻叫,“業主早上來過,他問熱水器什么時候裝,他好去申請水表!

    我記在記事本上,最近被那異物攪得心神不寧,十分容易忘記事情。

    “還有——”小陳探出腦袋來:“他說花壇里的土呢?你答應過他要裝滿土,好讓他種花的。”

    我又在記事本上猛寫,其實當設計師沒什么了不起,煩的是這些瑣瑣碎碎的小事情,常常得為了一塊磁磚泡上一整天。

    “我回去了!蔽腋£愓f:“有事打電話給我,我在家里。”

    “拜托別把插頭拿掉,害我每次都打不通。”

    我只差沒在腰上帶只BiBicall,否則可兼營應召。

    回到家,詩瑗正抱著電話。

    一定是打回家,女人有了家,就像腳上戴了鏈條,無論飛到哪里,鏈條那邊只要輕輕一抽,就讓人受不了。

    她見我進來,自己也知道不好意思,把臉背過去,生怕別人知道上邊全笑開了花。

    我替她難過,早上她還慷慨激昂,一副全天下人都跟她過不去的德性,現在趙昌宏人都沒靠近,只隨便一通電話,她就樂成這樣。

    可惜我還曾為她同聲一哭。

    我走到角落,面對墻壁坐著。

    “干嘛生悶氣?”詩瑗走了過來,十分之春風得意。

    “你猜?”

    “你那么古靈精怪,區區在下怎么猜得著?”她非常輕盈,如果風大一點,便可翩翩起舞。

    “很高興。 蔽一仡^。

    “還好!”

    “恭喜你們破鏡重圓!

    “少那么酸溜溜,哪有什么鏡?”她捶我一記。

    “不是趙昌宏?”

    “誰告訴你是趙昌宏?”

    “那是誰?”我奇道。

    “不告訴你!彼鰦尚郀睢

    “我警告你,這里是尼姑庵,有什么花樣到別的地方耍去。”

    “喲!講講電話便會破壞你的清規?太嚴重了吧?”她毫不當一回事,人到風頭上,便會得意忘形。

    “當然,電話只是一種工具,是不可能鉆到話筒里干什么,頂多互通款曲而已!蔽依湫。

    “我知道了,你心情不好,想拿我出氣?得了吧!我才不會上你這個當!”她興致益發的好,一連哼著歌,一邊在大鏡前,細細梳那頭染得一塊金一塊褐的頭發。

    這是交友不慎的典型實例,可做少女寶鑒。

    我躺上床,用毯子蒙起頭,說也奇怪,不一會兒,我就呼呼大睡,把煩惱全拋在九霄云外。

    不知過了多久,電話鈴大聲聒噪起來,我迷迷糊糊張開眼,只聽詩瑗從浴室里奔出去接,沒兩秒鐘掛上話筒,提起手袋,逕自出門去了。

    “詩瑗!”我坐起來,卻只來得及聽到她關鐵門的聲音。

    真是見鬼了。

    她才說要離婚,跑到我這兒來哭,眼淚還沒干呢,又出去約會了。

    難怪都要說清官難斷家務事。

    我放她進來糟蹋我,是道地的豬八戒。

    只要再來這么兩次,我的頭發包準會跟大哉蓋世比里的貝佛一樣,無緣無故地變成棉花一般白。

    我拿掉電話插頭。

    天黑了,就是蓋金字塔的苦力也該下班。

    從冰箱里取出檸檬汁來喝,中午的那場酒喝得元氣大傷,明天該去三峽工地,人家要我改的圖,今天晚上就算是畫死在制圖桌上也得畫。

    反正不是沒人警告過我,這一行不是人干的。

    我既然做了,抱怨也是應該。

    想到自己這么有幽默感,精神不覺為之一振,虛榮心自我滿足之后,畫起圖來倍有力氣,頭也不疼了,口也不渴了,不一會兒,橡皮涂掉的地方又畫得整整齊齊。

    我再畫透視圖,五彩鑲嵌的玻璃教堂和七彩的酒吧同時出現在紙上,這才是奇觀。

    我哈哈笑了一會兒,把圖收好,決定明天拿去復印兩張,讓好友們見識見識,楊青現在連這等荒唐的設計都能做了,而且還甘之如飴。

    我的人生益發有境界了。

    正在顧盼,詩瑗大聲拍門:“楊青!楊青!”

    這個妖精又回頭來煩我。

    我開了門,她沖進來,一臉惹了大麻煩的表情。

    “出了什么事?”

    “沒事。”她一口否認,但臉色驚疑不定。

    我也不想管她,自己的事自己解決,只要不把問題帶進屋就好。

    但是麻煩并沒過去,另有一人大拍門板。

    “拜托你去開門,說我不在!痹婅ツ樕笞。

    “什么阿貓阿狗都給開?”我不屑她出去胡作非為,回來又像龜孫子,拿起了電話。

    “你干嘛?”

    “叫管理員通知警察!蔽铱纯此,難道她還會有什么更好的主意。

    “算了!我去應付!彼诡^喪氣而去。

    我不愿意看那等場面,跟對付餿水桶一樣,一定得狠心把它踢開,否則會臭壞人。

    半個鐘頭她紅著眼睛回來了,基于同胞愛,我遞給她一杯熱咖啡。

    她感激的接過,這種熱天,居然雙手發抖,杯盤格格作響。

    她用不著說遇見什么,我也猜得著一半,早上來時,她只說出了一半。

    而事實上,不止她老公有外遇,她也不簡單。

    我悲憫的看她。

    但無法施之以援手,我不是上帝,怎么管得了這一段。

    詩瑗喝了咖啡后,鼻子直吸氣,我怕她要哭,但再抬起頭來時,已經好多了。

    “有煙沒有?”

    我把抽屜里的云詩頓扔了過去,上個月拆的封,統共只抽了兩個半根,就忘了再抽,恐怕早潮了,但難得的是詩瑗并沒有計較,她點上火,悠悠地抽著。

    我幫她鋪好床,自己到角落去打地鋪。

    “你睡床。”她過來推推我。

    我翻過身,沒理她。

    我們的友情已經在邊緣了,犯不著落個我招待她睡地板的口實。

    她回去坐在那兒繼續抽煙,抽完了,嘆口氣。

    “楊青,你睡了沒有?”

    “你猜?”我沒好氣地應。

    “算了!你睡吧!”我聽見打火機響,她又點了一根煙。然后是打開窗戶的聲音。

    不知道為什么,我的眼眶中逐漸出現了淚水。

    我想起了好多年以前,我們在學校里念書,住同一個寢室,我們互相照顧,訴說夢想。

    為什么那樣的日子已遠去,永不再來?

    是否我夸張了昔日的記憶,友情本來就沒有那般純潔。

    “詩瑗!”我把頭伸出毯子,聽見自己充滿感情的聲音在說:“睡吧!有什么問題明天再說!

    她關了窗,開了燈,窸窸窣窣地上床。

    我直到睡著,都沒聽見哭聲。

    也許,她正無聲的流淚。

    但我無從知道,就像我不曉得她是否在后悔那些我不清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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