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道兩旁熱熱鬧鬧,圍觀的人都交頭接耳,切切私語,直到蘇家的人抬了豬籠過來。這是揚州的頭等大事,蘇家居然出了這等丑聞。其間有惋惜的,有幸災樂禍的,更多的是觀望的。蘇家的威望一下子就一落千丈。
柳絮隔著竹籬看著河道旁密密麻麻的人,她努力搜尋了一遍,終于在人群中看見了蘇及第朝她跑過來。
“柳絮!”蘇及第伸手穿過竹籬握住她的手道,“你要等我,你要等我!”
柳絮微笑,她的手腳被困在豬籠之內,想跑也不知能跑到哪里去?驀地,她俯身湊近蘇及第,緩緩道:“請不要傷害他,求你了。”
“你?”蘇及第愕然,“你會說話?”
還來不及再驚愕下去,柳絮便被人抬走。蘇及第最后望了一眼被人群淹沒的柳絮,飛快地離開了現場。
隨著“咚”的一聲,柳絮被扔進河里。漫天的水包裹了她,這次她再也沒有掙扎。她睜大眼睛,看著岸上模糊的人影,微微笑開,水從她的鼻子里,嘴巴里灌了進去,冒出許多銀白的泡泡。她慢慢閉上眼,一股咸澀清晰地沖進舌尖,是淚,她最終還是會為他掉淚。
“……你為我流淚了……不要為我流淚……不要……再為我流淚!”
“為什么?為什么會出這種錯?為什么?我們走錯了哪一步,老天要這樣玩弄我們……”
“絮兒絮兒絮兒……”
“念恩,若是今生不能相守,請不要泄氣……我們等待來生好嗎?”
“不好!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多少輩子都要在一起!”
“好,多少輩子都在一起……”
“北風其涼,雨雪其;荻梦,攜手同行。風雪再大,你都有我!
“請你也要相信我啊……無論如何都要相信。你不相信,我真的會死的……”
“咚!”又一聲落水聲,柳絮睜開眼睛,混沌的水波中一個身影慢慢游向她,她屏息望著。近了近了……卻是一張她并不識得的臉。那人拿出匕首切斷豬籠將她從籠子里拉了出來。水波晃動,柳絮麻木地隨他拉著,忽地脖子一痛,她向下望去,那根項鏈被豬籠絆斷,正漸漸向更深處沉去。她伸出手去抓,卻只抓了個幻影……沒了,沒了……什么都沒了……
“啪——”豬籠在一個時辰之后又被人打了上來,此時河道旁看熱鬧的人已經全部離去,只有蘇家的人在這邊處理后事,畢竟是晦氣,沒人愿意看的。
豬籠一打上來,管家看了看站在旁邊的蘇老爺。
蘇老爺揮揮手,表情絲毫沒有放松,直到蘇念恩跟蘇及第雙雙濕嗒嗒地出現在自己面前。
“爹,爹……柳絮她……”蘇念恩遏止不住地發抖,蘇安趕緊為他蓋了一件衣服。
“管家已為她處理后事了……”蘇老爺斂起的眉終于松了下來,他疲累地道,“你們答應我的事,就該做到!
“柳絮……”蘇及第跪倒在地上失聲痛哭,“柳絮……”
“及第……”剛剛趕到的林玉從淑湘手里拿過披風為他披上,“你,節哀吧……”
蘇及第忽地抬頭,“你,是你!都是你……是你慫恿我,是你慫恿我。你居然還帶著爹來捉奸,是你……是你害死柳絮,是你……”
“真是笑話,你要是沒這個賊心,我就算給你膽子你也不會做啊!”林玉氣憤道。
“哈哈哈哈……林玉,我恨你,我一輩子恨你!”
蘇念恩沉默著,看看父親,落下熱淚。
“還有你,蘇念恩,你,還有你……你為什么要娶柳絮,你為什么?是你把她逼上絕路的,是你!”
“及第少爺,你這樣責怪少爺那就太沒良心了!你知道少爺為你隱瞞了多少事情?你喜歡柳姑娘,少爺本打算讓給你的,你現在還這樣指責他!碧K安跳出來,漲紅了臉駁道,“柳姑娘死了,最難過的是少爺,你難過你就可以指責所有人,那少爺的難過跟誰去說?”說著,蘇安的眼眶也紅了。
“蘇安!”蘇念恩淡淡止住蘇安的話。
蘇老爺濁眼掃過蘇及第,“隱瞞?”
“老爺,少爺前陣子病得嚴重,是因為及第少爺在帕子里動了手腳!”
“蘇安!”蘇念恩再一次喝住蘇安。
“你……你說什么?”蘇老爺渾身劇烈抖動起來,“蘇安……再說一遍!”
“是,毒是我下的!”蘇及第笑著道,“只可惜毒不死你!”
“你……混賬!”蘇老爺顫抖地揚起手掌,卻猶豫著一巴掌扇到了自己臉上。
“爹!”蘇念恩忙扶住父親。
蘇老爺臉色發白,他推開蘇念恩招來管家,“扶我回去,扶……扶我回去!”
管家忙不迭扶著蘇老爺蹣跚地離開。
“哈哈……哈哈……為什么不讓我離開?為什么不讓我離開蘇家?柳絮死了……如果我能離開蘇家,柳絮就不會死了……”蘇及第抓了把河堤的泥,“柳絮……柳絮啊……”
“你想知道為什么嗎?”蘇念恩冷冷道。
蘇及第驀然抬頭看著他。
“林玉,你先回去,蘇安,你也回去!
“哼,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林玉一仰脖子,卻遭到蘇念恩凌厲的一記眼光,于是立刻縮回了頭,這眼光讓她從心底發寒,“走,就走!淑湘,咱們走!”說著,便扭著屁股離開。
“蘇安,你也回去吧!”蘇念恩掬袖擦掉臉上的眼淚。
蘇安不舍地看了看蘇念恩,還是嘆氣離開了。
“哼……我不是蘇家的骨肉,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你又何必故弄玄虛呢?想引人注意嗎?”蘇及第含淚不屑地哼了哼。
“我沒空跟你故弄玄虛。你問你為什么不能離開蘇家,柳絮為什么不能跟你在一起,我來給你解釋。”蘇念恩沉了沉氣,“出了蘇家,你想讓柳絮跟你亡命天涯嗎?”
“什么?”蘇及第屏息,他手上的人命難道早就讓他知道了?
蘇念恩將目光幽幽對準他,“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事,沒想到啊,你的身世竟是……這是爹受人之托,終人之事。他一直不知道該拿什么態度對待你,我是他親生兒子,而你……呵呵……卻一直想著要跟我斗。爹也知道他不該把你養成這樣的脾性,但是為時已晚!
“你到底想說什么?”一頭霧水。
“回去之后,你將那牌位上的布頭揭下來就是了!”
正午的太陽猛烈,白晃晃地發著光,兩個人望著這片波平寧靜的河水,都就此失去了魂。
小風微渡,入夜的蘇家比往常安寧,仿佛并沒起過任何波瀾。
胡大夫背著藥箱從蘇老爺房里出來。
“我爹如何?”蘇念恩尾隨著問道。
胡大夫微躬了躬身子,“蘇老爺他……怕是……唉,平時身體好,病來如山倒。今天烈陽下一折騰,中了暑氣,又外加急火攻心……”
“胡大夫,請你一定盡力醫治家父。”
“醫者父母心,那是定然的……”
月緩緩爬上東山,風姿影綽,蘇念恩送了胡大夫便來到了祠堂。腳步聲踏進地面,祠堂內的人沒有起任何反應。
“及第……”他喚了聲。
蘇及第跪在牌位前,雙目空洞,良久,他才緩緩抬起頭,叫了聲:“哥……”
目光漸漸移到牌位上,明亮的琉璃長明燈下,金漆字樣閃著祥和的柔光。原來布頭揭下,底下竟有兩尊牌位,一尊上刻“鄂碩董鄂氏之靈牌”,另一尊則為“世祖順治圣帝之圣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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