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雙的指尖輕輕地畫過冷冷的玻璃表面,濕冷的感覺好像透過指腹鉆入心底,凍得人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空氣中每一份游離的寒冷在在提醒著她冬季已來;臺北的寒風冷雨一貫侵襲著人們的身,而她的心卻早已被生命的厚厚霜雪籠罩住,再也扒不出、吸不著一絲清新溫暖的氣息了。
今晚她又被噩夢驚醒,長夜漫漫,再不能眠。
“姐,姐……姐姐?”
一道稚嫩輕柔的聲音驚惶地響起,語音輕細而破碎。
云雙悚然而驚,急切地回頭,“云桑,你怎么起來了?”
長發如瀑,雪白美麗的小臉透著倉皇和擔心,一身簡單的鍛白色睡袍長長地垂落在地面,微微地蓋住白云桑小巧赤稞的腳。
云桑的黑眸如萬事秋水,小臉天真溫柔得教人心醉,小腳輕柔地踩在暈黃色調的客廳里,美得恍若黑夜的精靈、清晨的一抹霧。
如果不說,誰也不會曉得她二十歲的美麗外表下潛藏的是十歲的心智和靈魂。
一場可怕的高燒奪去她正常的心智,讓她的心靈永遠停頓在青澀無邪的十歲童年。
那一場高燒……奪去的豈只是她溫柔可愛的妹妹的智商?它還奪走了……
云雙眸子泛著熱澀,努力吞咽下喉頭不斷上涌的硬塊,猛然地甩了甩頭。不!什么都別再想了!
她振作了一下精神,微笑地牽起妹妹的手,在簡陋陳舊的沙發上坐下,“冷嗎?我幫你拿條毯子來,怎么還沒睡呢?為什么起床不多披件衣服?”
“姐姐,云,F在不冷!彼利惥К摰捻討n心地瞅著姐姐,輕輕柔柔地道:“姐姐眼睛紅了,為什么?有沙子跑進姐姐的眼睛里嗎?云桑幫你吹吹……”
云雙緊緊地握住妹妹的手,含淚掩飾地笑道:“不用了,姐姐只是眼睛有點酸,沒事的。告訴姐姐,你為什么這么晚還不睡?”
云桑輕輕地垂下長而翹的眼睫毛,悶悶地道:“睡不著。”
“怎么回事?”
“腳冰!彼榍鹦∧_,仿佛不勝寒苦。
云雙早知道妹妹打小身子就很虛弱,幾乎是三天兩頭就上醫院,也因為這個緣故,妹妹的手腳長年都是冰冰涼涼的,中醫師說這是“冷身”,可以用些上好的中藥材熬湯滋補。
她的心底有一千個、一萬個愿意,但是沉重的生活重擔卻壓得她沒有多余的時間和錢來好好地滋補妹妹的身子。
每每想起她就揪心地自責心痛。
“云桑,姐姐幫你拿毯子,你等等!痹齐p咽下強烈的譴責感,急急地進房拿了條厚毯子,再幫妹妹裹緊了身體,這才稍稍松了一口氣,“暖和點了嗎?”
“嗯!”云桑嫣然一笑,重重地點頭,“姐姐,你也進來……一起包著才不會冷!
“你好好地蓋著就好,姐姐不冷,真的!彼嬖粕7髁朔鏖L爰,滿臉心疼,“對不起,都是姐姐沒有能力……才會讓你連睡也睡不安穩!
云桑甜甜地笑道:“姐姐對云桑很好,李醫師也這么說哦!”
云雙心底一暖,柔聲地道:“真的?李醫師人真好。云桑很喜歡李醫師嗎?”
一提到醫院的李醫師,云桑的眼睛都明亮了起來。
年輕俊秀的李醫師是云桑的主治醫師,本來云桑都是固定給柳醫師看診,但是今年年初柳醫師退休,所以才改由有自醫學院畢業的李緣中醫師看診主治。
李醫師對云桑溫柔得不得了,每回看診時都是輕聲細語、滿眼關懷,單純的云桑最禁不得人家對她好,在她純潔天真如白紙的心靈中,這世上的一切都是美好的,除了身體不舒服以外。
云桑就連生病打針也只是輕輕地蹙著眉頭,安安靜靜地接受冰冷刺痛的注射針戳入她雪白瘦削的手臂。
云雙相信就連李醫師也是深深為云桑所懾服的。
因為這世上幾乎沒有一個人會不喜歡云桑,云桑是這世上最善良的天使,雖然她的心智不若同年齡的女子那般成熟,但若是說起她的熱情和純真美好比起任何一個女子都不遑多讓。
云桑是她生命中的光芒,也是支持她繼續活下去、撐下去的惟一動力。
只要是為了云桑,就算再辛苦,她都可以笑著度過。
“我很喜歡李醫師,他對我好好。”云桑羞澀地低下頭來,“他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云雙凝視著她嬌羞的臉龐,心底沒來由地閃過一抹不祥的驚悸感,“云桑,你……有多喜歡李醫師?”云桑認真算起只是個十歲的孩子,她應當不會……愛上李醫師吧?
“就跟喜歡姐姐一樣的喜歡啊,只是云桑最喜歡的還是姐姐!彼ь^嫣然一笑。
云雙吁了口氣。是啊,她在胡思亂想什么呢?云桑只能算是個十歲的孩子,她不會對李醫師抱有什么愛情的遐想和情懷的。
“姐姐,你明天可不可以不要去上班?”云桑絞扭著小手,突然問道。
她愣了一下,“嗯?什么?”
“姐姐明天可不可以不要上班?”云桑的聲音更小了。
“為什么呢?”
云桑玩著睡袍上的小蝴蝶結,嬌憨羞澀地道:“李醫師問……問姐姐明天有沒有空,可不可以帶我到中正紀念堂散步?”
云雙有些不明白,“李醫師……”
云桑急急地解釋,“李醫師說他明天休假,要帶我出去玩!”
她心一緊,“姐姐還是聽不太懂,你的意思是李醫師要姐姐明天帶你到中正紀念堂,他要帶你去玩?”
云桑熱切地點頭,“嗯,就是這樣。”
云雙小心翼翼地問,“為什么?”
云桑一愣,眼神滿是迷惘,結結巴巴地道:“為、為什么?”
“李醫師沒有告訴你為什么嗎?”
云桑搖搖頭,溫柔而困惑地道:“姐姐……我不知道!
她連忙安撫著妹妹,“沒事,姐姐只是隨便問問,你不要當真。明天姐姐沒辦法請假,但是我可以先帶你到中正紀念堂再去上班。”
云桑失望極了,她纖細的小手緊緊地握住姐姐的,“姐姐不跟我們一起玩嗎?那云桑也不要去了,云桑會乖乖地在家里等姐姐回來,絕對、絕對不會亂跑!
云雙難過極了。這就是云桑的生命,關在家里、枯燥、乏味、無人陪伴,就像是一只被飼養的小貓,茫然無助的從早晨等到黃昏,直到主人回來相伴為止。
云雙低喊了一聲,緊緊地抱住瘦削蒼白的妹妹,“云!墙憬銓Σ黄鹉悖墙憬銢]能力……沒有辦法好好、專心地陪著你……”
云桑驚慌地擁著姐姐,急急地道:“姐姐,我做錯什么了嗎?姐姐不要哭,我以后再也不說了,我明天也不要跟李醫師出去了,姐姐不要難過!
“不是、不是,是姐姐自己的關系……”她忙拭去淚水,努力展露笑容好安撫妹妹的心,“姐姐沒有哭,姐姐在笑呢!云桑明天要跟李醫師出去,姐姐好開心,怎么會難過呢?”
云桑怯怯地道:“是真的嗎?可是姐姐臉上濕濕的……”
“不要緊,姐姐是高興得哭了!彼郎厝岬乇ё∶妹谩!敖憬愫芨吲d李醫師這么喜歡你,還要帶你出去玩,這真是太好了!
“真的嗎?”云桑登時雀躍不已。
云雙重重地點頭,噙淚笑道:“是真的,來吧,姐姐帶你去睡覺,明天早上你得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玩,對不對?可不能有黑眼圈了!
云桑燦爛一笑,“好!
直到妹妹乖乖地上床休息,云雙還倚坐在妹妹的床沿,久久不能自己。
望著她沉睡如天使的臉龐,云雙忍不住輕輕地撫觸著她瑩然光滑的額頭,低低地道:“可憐的小桑!
若非她如此無能,云桑又何需孤單若斯?日復一日地待在這個小小的房子里,從小小的窗戶望向外頭的天光……
沒有人講話、沒有人陪伴……若不是安靜乖巧如云桑,又怎能耐得住這樣窒人的寂寥?
“桑!彼p喚著妹妹的小名,心酸欲死,“都是姐姐對不起你……姐姐辜負了爸爸、媽媽的囑托交代,姐姐沒有讓你快快活活地度過每一天,姐姐甚至沒有能力照顧好你的身體,讓你三天兩頭就跑醫院……”
她深深地陷在痛楚強烈的自我譴責中,始終無法自拔。
這一夜的雨下得凄凄寒寒,闃黑的窗外看不見一絲黎明即將到來的曙光……
☆☆☆
藍天酒店
古典優雅、充滿著濃濃英國風的建筑和布置,讓美麗尊貴、擁有國際地位的藍天酒店成為中外人士以臺北最喜歡下榻的住所。
藍天酒店的員工都必須擁有出色的外形和親切有禮的特質,以及熟諳英文的條件。
就算是藍天酒店一樓附屬的小酒館也不外如是。
云雙穿著一身黑色制服,筆挺的削腰設計和長褲襯托得她英姿颯爽、分外利落,她及肩的黑發綰成了發髻,用一支墨色簪子緊緊地簪著,絲毫不露女性光華,卻別有一番瀟灑。
小酒館是二十四小時營業,分三班制,為了晚上能夠回家陪云桑,云雙自動爭取要上白天班,雖然客人較少,小費收入也不豐厚,但是至少能兼顧家庭。
月入三萬五千元左右,是一般上班族的薪水,她已經很知足了。
雖然她也想著倘若能夠多賺一些,戶頭里的存款也能稍稍增加一些,那么對于她們兩姐妹的生活也就更有保障,可是她實在沒有辦法讓妹妹枯候在家,左等右等,等不到她下班。
云雙輕輕地嘆了口氣,擦拭著晶瑩剔透的水晶杯。
小酒館的吧臺空無酒客,圓桌邊只有兩名女客啜飲著香濃的咖啡相對聊笑。
云雙擦好了第一只水晶杯,再取過另一只水晶杯繼續擦拭的動作。
她想起今天早上帶云桑到中正紀念堂的情景;昨夜下了一夜的雨,中正紀念堂寬闊的廣場上猶有水漬,在不平處微微地積了一小攤的水溏。
高大俊秀、一臉書卷味的李緣中穿著一身風衣和牛仔褲,靜靜地佇立在大門邊等著她們。
看見她們下了計程車,他迫不及待地疾奔向前。
誠懇親切地和她打了個招呼后,他的眼神急急地落在云桑身上。
小巧纖細的云桑穿著一身雪白衣褲,雪色大衣連著毛茸茸的帽子虛掩住她的小小臉蛋兒,卻怎么也遮不住她的興奮喜悅。
云桑眼兒發光,在迎視李緣中時更是光芒耀眼、滿心歡然。
凝視著他們倆,云雙心底的驚駭卻是層層擴大。老天!這怎么看都像是一對有情人相逢的情景,他們倆難道……她心中的不祥之感益發強烈。
“李醫師!痹齐p勉強微笑,發覺自己的手好冰,“云桑就麻煩你了,只是不知道你想帶她到哪兒去?”
李緣中斯文爾雅地一笑,疼愛地看了云桑一眼,“云桑說她從來沒有到過游樂園,所以我打算先陪她在這兒散散步,呼吸一些清新的空氣,之后再帶她到郊外的游樂園玩!
云桑一臉興奮與崇拜地仰望著李緣中,小臉漸漸地發光。
云雙緊緊地盯著他,“李醫師,謝謝你,但是我希望李醫師也別讓她玩得太累了,希望用過午餐后就送她回家!
緣中一愣,有些失落與狼狽,“呃,用過午餐?這樣會不會太早了?云桑難得出門……”
云雙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生硬地道:“她是難得出門,但是身為她的主治醫師,你也應當知道她的身體很虛弱,沒有辦法承受太累的活動!
緣中凝視著她,據理力爭,“沒錯,但身為她的主治醫師,我更明白該怎么做對她才是最好的,請放心,我不會讓她太過勞累的,我會好好地照顧她。”
他不明白她為什么總是一副充滿戒備的樣子,好像他會傷害云桑似的……
他可以理解地迫切照顧云桑的心理,卻沒有辦法認同她的作法;一味地工作賺錢,卻忽略了陪伴云桑,讓云桑常常孤零零地待在家里,難道這也是她保護云桑的方式嗎?
難道她看不出云桑好孤獨、好失落,她多么需要有人陪伴她說說話,帶她出去散散心嗎?
云雙接觸到他堅持而固執的眸光,全身忍不住防備了起來,聲音也明顯變冷了,“我是她的姐姐,我知道什么對她才是最好的。”
他們兩人的眸光在空氣中交擊,擦撞出火光。
然而,誰也不肯退讓。
云桑愣愣地看著他們倆面色不善的模樣,心下怯了,她偷偷地拉了拉姐姐的衣袖,
“要不然云桑乖乖地回家好了,云桑不玩了,你們別生氣!
云桑并不是十分明白云雙和緣中為什么大眼瞪小眼,但是她直覺自己是他們爭論的導火線。
他們倆不約而同地一愣,急急地安慰著云桑。
“不,我沒有生氣!
“我也沒有生氣!
云雙瞟了緣中一眼,眼神有些莫測高深,“云桑,你要乖乖地跟著李醫師,千萬不要造成他的困擾,知道嗎?”
云桑聞言乖巧地點頭。
緣中只是靜靜地看著她們倆,對于云雙的過度關懷和束縛不禁有些傷神。
“姐姐大概五點就下班了,你要記得在五點以前回家,知道嗎?”
“好。”
“我希望能夠帶云桑到旋轉餐廳看夜景,她一定會很喜歡。”緣中盯著云雙,知道她會反駁什么,于是很快又有力地道:“我今天不用上班,所以一點都不麻煩的,請你允許我晚一點再帶她回家。”
云雙臉色微微一變,還來不及說什么,云桑已經驚喜地望著緣中,“看夜景?旋轉餐廳?李醫師,旋轉餐廳是怎樣的?它會轉嗎?真的會轉嗎?”
“我們吃飯的時候,它會慢慢地旋轉,然后每一個方向的夜景都能讓你看見哦!”他含笑地看著她,眼神溫柔似水。
云雙微瞇起眼睛,心知是無法再阻止的了。他太可惡了!竟然捉住云桑天真稚嫩的心理,讓她也不得不投降。
“好……吧!”她勉強地同意。“八點,最晚八點就帶她回來。”
“好,我會的!本壷朽嵵氐攸c頭,“云桑,跟姐姐說再見,我們進去散步看樹木了!
“姐姐再見!痹粕赡鄣匚⑿Γ瑩]手向姐姐道別。
“再見!
云雙望著他們一大一小的身影緩緩地走入中正紀念堂,她的心揪得更緊了,幾乎喘不過氣來。玉樹臨風的李緣中和嬌小美麗的云桑看起來十足是一對璧人。
如果云桑不是這種情形……那么看見他們倆手牽手依偎漫步時,她該會替云桑多高興啊!
李緣中俊秀謙和、個性善良,配上溫柔甜美的云桑是再好不過了,但是恨只恨命運捉弄人。
她心底深切明白李緣中和云桑之間是不會有結果的。
她知道李緣中很出色,可是有哪家的父母愿意讓自己優秀的醫師兒子娶一個智能只有十歲的女孩子呢?
命運早已播下殘缺的種子,教云桑如何能在愛情的田地里發芽茁壯?
到最后……痛苦煎熬的還是她可憐的妹妹。
她絕對、絕對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死也不會!
云雙緊緊地握著水晶杯,擦拭的動作已經停止,可是泛白的指關節仿佛快將整只水晶杯掐碎了一般。
“云雙,你怎么了?”同事小薇關心地道。
她悚然驚醒,呆愣地看著手上的杯子,急忙放下,“沒事,我沒事!
“你今天很不對勁哦,打從一上班就失神落魄的,是不是你妹妹身體又……”小薇關懷地問道。
云雙搖搖頭,勉強露出一抹微笑,“不,我妹很好,我真的沒事!
“云雙,還是生活有什么困難嗎?如果有什么困難,一定要告訴我,我多少也能幫點忙!毙∞蓖榈乜粗,“你也真夠辛苦的,不但要工作,還要照顧體弱多病的妹妹!
“這不算什么!彼皖^,無意識地沖洗著調酒器。
“云雙,你有時候就是太固執了,怎么都不愿接受別人的幫助。”
“旁人的援手相助,我很感激,但是人生漫長,我不能讓自己習慣向別人求助!痹齐p沉靜的臉龐透著堅毅,“我必須獨立。”
“可是……”
“小薇,謝謝你,我知道你一直很幫忙我!痹齐p吁了口氣,真摯地道:“如果我真的需要麻煩你的時候,我絕對不吝于開口的!
“真的哦!”小薇拍了拍她,感懷地道:“唉!所以說這世界真是不公平,有的人成天打扮美美、穿金戴銀,喝下午茶、逛街、跳舞,無所事事;你卻得每天為生活奔波操勞,連口大氣都沒空喘!
“你又何嘗不是?”云雙很快地煮起一壺香濃咖啡,打算等一下制成冰咖啡。
雖然天氣又濕又冷,還是不乏有人愛點冰咖啡,昨夜沒用完的咖啡她已經倒掉了,今天早上就得趁空間時多煮一點。
小薇擦著已經亮晶晶的吧臺,聞言一笑,“我?我本來也覺得自己挺辛苦的,可是和你一比,我已經幸福不知幾百倍了!
云雙但笑不語,仍是繼續手邊的工作。
“對了,今天晚上有好電影可看,你要不要帶云桑出來,我們一起去看?”小薇提議。
云雙搖搖頭,既感激又黯然,“謝謝你,只是云桑今天和她的主治醫師出去了,要到晚上才會回家,所以改天吧!”“咦?”小薇驚訝。
云雙只得解釋,“李醫師是云桑的主治醫師,今天正巧休假,所以就帶她出去走走。”
“那太好了,說不定他們有可能成為一對哦!”
云雙聞言心口一緊,“不會的,李醫師只是她的主治醫師,除此之外沒有什么特別的原因!
小薇只知道云雙有一個體弱多病的妹妹,卻不知道云桑是個有缺憾的女孩兒。對云雙而言,家里的情形從來就是避免讓人知道,因為心腸好點的人會報以同情憐憫的眼光,心腸稍差的自然是迫不及待要落井下石、厭惡諷刺,這兩種情形都是她們不需要的。
云雙不希望靠任何人,她們雖然窮困,但是還有幾兩骨氣,她們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憐或嫌棄,她們姐妹倆自然可以相依為命地走下去。
“其實云桑也長大了,雖然她的身體不好,但是她依然需要愛情的滋潤,而且如果她找到一個好歸宿,對你或對她而言都是件好事!”
云雙的手指微微地顫抖僵硬,她緊抓著棒子攪拌著黑色液體,讓咖啡粉渣在滾動沸騰的熱水底翻騰消溶,萃取出最濃厚香醇的咖啡汁液。
她覺得自己也像是沉落在滾動熱水里的咖啡粉一般,被煮著、熬著……心痛和驚悸一點一點地滴落,凝聚出一壺黑色的心情。
小薇不會了解的,她不能解釋,也不想解釋,說到底酸甜苦辣惟人自知罷了。
云雙只是沉默地笑笑,不做回答。
凝視著清秀堅毅的云雙,小薇不禁也暗暗地嘆息了。她永遠看不透云雙,在云雙堅強的盔甲下,藏著的究竟是怎樣的一片心思?
☆☆☆
黃昏時分,云雙坐公車回家,一進入家門,但見老舊的公寓小屋空空洞洞,一如往常地清冷。
她無奈地想著,云桑果然還沒回家。
其實李醫師帶云桑出去玩,她也不是不開心的,只是她們與正常的家庭不一樣,她們背負太多、太多的包袱,自然不能像一般女子想怎樣就怎樣。
她踢掉黑色高跟鞋,抽出發上的簪子,讓一頭緊束得隱隱作疼的發絲披散肩頭。
擠著公車回到家,她已經筋疲力竭了,由于今晚云桑不回來吃飯,她可以稍稍歇會兒,不需這么急著換衣服、下廚做飯。
云雙打開了燈,暈黃的燈光柔和地灑落在小小的客廳里,她疲憊地走進浴室里稍事梳洗。
透過盥洗鏡臺,她看見鏡中的自己,憔悴滄桑得不像二十四歲的年輕女孩。
暮氣沉沉、毫無青春可言,好像從很久、很久以前,她就覺得自己像個蒼老的老太婆了。
云雙努力地振作了一下,掬起清水潑灑臉蛋,讓冰冰涼涼的清水喚醒疲憊的精神。
她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家里已經夠陰暗無光了,她不能再讓家里的氣氛變得如此僵滯凄苦。
云雙取過毛巾抹干了臉龐,看著鏡中反射出的人影,臉蛋細致卻略顯蒼白,但是雙眸已經清亮有神了不少。
“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今天李緣中至少有一句話是說對了,云桑需要吸收清新的空氣……家里是不能再這么死氣沉沉的了。”她打起精神,給鏡中的自己一抹微笑。
嘴角往上勾,眼神柔和些……對,眉頭再松開一點……發自內心地笑一笑……
她溫柔地望著鏡中的自己,笑容終于有幾分真摯燦爛了。
趁著云桑不在,她得好好地整理一下家里,給云桑一個驚喜又舒適的環境。
看著空蕩蕩的客廳,云雙步到臥房里翻出一臺舊的錄音機,找出好久以前買的一卷錄音帶,拎到客廳邊播放邊做事。
那卷錄音帶的確是太老舊了,音色澀舊凝滯,越聽心情會越糟的。云雙皺眉地想著。
她索性轉到調頻網,聽著純屬音樂的廣播電臺。
收音機里正巧流泄出八○年代,劉家昌作詞、作曲的“秋詩篇篇”。
深秋楓又紅秋去留殘夢我心付諸于流水恰似落葉飄零
轉眼之間白雪遮晴空寒風襲嚴冬莫待櫻花盛開春來也踏雪尋芳蹤
白雪遮晴空寒風襲嚴冬莫待櫻花盛開春來也踏雪秀芳蹤
清清淡淡卻顯得雋永無窮的音樂,幽雅美麗的歌詞仿佛將云雙喚回到過去某一些美麗的時光……
那個時空中,媽媽總是穿著圍裙煮著香噴噴的晚餐,爸爸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著報紙,窗外有小鳥嘰嘰喳喳、不絕于耳的輕脆叫聲,她和云桑則窩在軟綿綿的床上玩著紙娃娃,幫紙娃娃畫美麗的衣裳……
若有雨,也是下得叮咚悅耳,仿佛是顆顆珍珠彈落在琴弦上,好聽得教人心醉。
云雙收拾整理的動作停頓了,她半跪在沙發旁,緊緊地盯著錄音機發呆。
直到音樂輕輕柔柔地結束在叮叮咚咚的鋼琴聲中,她才悚然醒覺。
美好的時光……總是結束得特別快……
原是想讓自己的心情好一些的,沒想到記憶又回到過去,將她的心推向又酸楚又甜蜜的情境里。
突然間,電話鈴聲響起,驚醒地的思緒。
“喂?”云雙接起話筒。
“云雙嗎……謝天謝地你在家,拜托、拜托!你晚上有沒有空?”晚班同事問道。
“抱歉,我有事!彼庇X道。
“云雙,這下子真的慘了啦,現在客人好多,晚上聽說大老板的日本朋友也要來,可是玉萍臨時請假,我又吃壞肚子了,現在領班大跳腳,經理也快上吊了。”
云雙一愣,本能地道:“有這么嚴重嗎?可以請他們到六樓歐式咖啡館還是頂樓的云端餐廳用餐啊,既然是大老板的朋友,一定可以挪出位子來的。”
“云雙,不行啦,事情沒有這么簡單!蓖戆嗤轮诺卣f著,“拜托、拜托!他們已經約好在這里談事情了,而且大老板好不容易才把這種榮耀給我們一樓的月光酒館,這是我們好好露臉的機會呢!”
云雙失笑,“這算很榮耀的事情嗎?”
“那當然,大老板的日本朋友耶,往常都是在云端餐廳吃飯、談事情的,這一次大老板一定是覺得我們月光酒館做得很不錯,所以才決定帶那個日本大老板來的!蓖戆嗤挛嬷吹脟\哩咕嚕的肚子,聲音又急又苦惱,“拜托你啦,我聯絡不到小薇和其他人,再說你是我們這里面最優秀的,你再不來,我們全要跳樓了!”
云雙皺起了眉頭,還是心軟了,“好,我馬上來!”
“耶!太棒了,謝謝你!”
云雙放下話筒,晚飯也顧不得吃,匆匆地看了腕際的表。六點了,她怕是趕不及在八點前回來了。
她只得匆匆地找出緣中的行動電話號碼,再撳下電話按鍵。
“我是李緣中。”緣中清朗的男聲含帶笑意地透過話筒傳了過來。
電話那頭有鬧哄哄的人車聲音,還有云桑輕脆如銀鈴的笑聲。
云雙僵硬地道:“李醫師嗎?我是白云雙,很抱歉,你可不可以晚一點再帶云;貋恚俊
緣中愣了一下,難掩詫異與驚喜地道:“什么?”
“我臨時接到電話,晚上必須加班,但是我最晚十一點回來,所以如果你可以的話……”
“可以、可以!彼暋g然地道:“當然可以,這樣吧,我們會在餐廳待晚一點,你要下班了再打個電話給我,我和云桑順道過去接你下班!
“謝謝你!彼闪丝跉猓指屑び钟X得不甚妥當,心底復雜極了,“那么就這樣了,云桑要麻煩你了!
“不客氣,云桑對我而言永遠不會是個‘麻煩’!本壷形⑿Φ鼗氐。
云雙不知道他是否一語雙關,匆忙之間也顧不得那么多了。
“再見!
掛上話筒,她無暇再綁頭爰,拎了皮包、穿了高跟鞋就沖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