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他注視下拿起調羹。他給人的壓迫感簡直像攝影機一樣,她差一點難以下咽。
吃了第一口的蟹卷,她覺得應該可以過關,特意清淡的薔麥和大黃瓜突顯了蟹肉的原味,完全沒加味的蟹肉備覺新鮮可口,更讓人吃出這不是普通的處女餺,而是最上等的。
但第二口的蟹膏泥她就皺眉了。本來想讓處女餺發光才做成兩種不同的菜色,但紅蘿卜本來就帶甜,混進加了一點楓糖的蟹膏本來應該很可口,卻壓制了方才蟹肉還留在口中的余香,甚至混濁了口感。
原是要突顯蟹肉的原味,現在卻變成畫蛇添足了。
原青沒有再試其它的配菜,把刀叉放下。
“學長……怎么會知道呢?”他連試都沒試啊。
他定定看著她!安挥迷嚕淳椭懒。蟹膏味濃,就是因為這樣才名貴,你應該要用別的食材襯托,而不是混加東西。把蟹膏打成泥又加料,就跟把生魚片打成泥又加料一樣,簡直是暴殄天物!
在他明殼的眼光之下,她有無地自容的感覺。
“但如果你在端出食物以前先嘗過,又保留足夠的時間,任何錯誤都可以糾正過來。你知道自己最大的問題在哪里嗎?”
她搖頭,低著眉。
“你只想著技術,沒有想到我們吃飯是怎么吃的,吃的人又有什么期待。我告訴你要做能讓大家一直想吃的菜,你真的有用心這樣做了嗎?沒有。你做飯是用腦袋去做的,沒有用你的心去做。”
心?他老是說心啊心的——“到底是怎樣才叫用心?到底要用的是什么樣的心?我就是不懂嘛!”她終于沖口而出。
他突然輕握住她右手手腕,執到她眼前,她吃驚太甚,本能地就用力掙脫——“別碰我!”
她用力太大,他卻沒用上力,因此被她握起的拳不小心重重打到下顎。
他連眉都沒皺,高大的身軀也沒動,倒是她自己嚇得不輕。
“對不起!我——”
“是我忽然碰你!彼卣f,雙手垂在身側,好像什么都沒發生過!拔抑皇且憧纯茨愕氖直!
“我的手背?”她舉起手查看,這才發現上頭有熱油濺到的燙傷,斑斑點點的,紅得相當刺目。
“你連被燙傷都沒有發現,連我的存在也沒注意,但食材上還是沒有用到心。我只想知道,你心都跑到哪里去了?”
她愣愣站在那里。她的心嗎?她做飯明明很專心、很專心的……他要的,到底是什么心?
她一直站在那里,直到他拿了東西回來才回過神。
他把一盒藥膏、酒精和棉棒交給她!澳悴弊由弦灿袪C到,冷藏柜過去右轉就是浴室,你自己去擦吧,我還是不幫的好!
她走到轉角才想到他最后一句。他是在指她剛才過于激烈的反應嗎?臉脹紅了。慶幸她慢半拍,他沒看到。
回到廚房,發現他正在嘗她的成品。她煞住腳,在浴室好不容易褪去的紅暈又回來了。
她以為他根本碰也不會碰她做的菜,剛才被罵得那樣體無完膚……
“你吃過法國料理嗎?”
雖然不情愿承認,她點頭。
“用三個字形容一下!
“很……精致!
“喜歡嗎?”
那時候是喜歡的,因為對面坐的人;現在不喜歡,也是因為同一個人。
“不喜歡吧?不喜歡還做,只因為策略上的考量,這就是失敗的關鍵。”
“很難吃吧?”她把視線移開,希望他把那盤菜整個倒掉,太丟臉了。
“不難吃!
她猛然轉回眼!安浑y吃?”
“甚至可以說很精致!
“可是你說——”
“法國料理不在于精致!
“噢!彼值拖骂^去。
“不管哪國料理,道理都是一樣的!
“什么道理?”
“自己想,我告訴你沒有用。”
他開始整理廚臺,她趕緊揮手。“我來我來!是我用的,當然我來——”
“你手剛上藥,而且你有更重要的事做!彼窒聸]停,效率奇高,幾秒內的成效大概是她好幾分鐘的,把她的刀全洗好拭干。
“刀拿回去吧。”
她看到他把廚臺殘佘一掃而空,卻把她那一盤放在大理石置物臺上,沒有倒掉。
真的、真的很想幫他倒掉,但她只是拿了刀袋走向門口。
他幫她開門!懊魈煳乙炇粘晒。”
“明天?”什么成果?
“別想偷懶,晚上七點!笨∫莸拿嫒轃o比嚴肅。
大門被關上了。外面的車輛行人,讓她有種忽然回到現實世界的感覺,好像門后的那個世界不太真實。
她發現自己頭暈目眩。這場特訓像一陣龍卷風,她被刮得七橫八豎。腦中忽然浮現他的一句話。他說的所有話,她沒資格說是錯的,只有那一句——
他說她連他的存在也沒注意。
他錯了,錯得離譜。
不管是反感、抗拒還是敬畏,她沒有辦法忽略他的存在。
明天……她到底得告訴他什么?
第4章(1)
食藝社的門又鎖了。今天只有三個人,其中兩個是被叫來討論全國大賽的準備事宜。于奇晏向來尊敬卓因瀲,覺得他嚴謹的作風雖然不合自己的風格,但社團能有今天,卓學長是最大功臣。
沒有食藝社,于奇晏不會終于對自己肯定該走哪條路。他能當上社長,也著實發掘出自己在管理上的能力,不管將來是經營餐廳還是置身廚房,他都可以考慮,說不定兩者包辦。
不過這次的大賽絕對得搞定才行——“學長能夠幫忙,我們真的很幸運!庇谄骊陶f。
卓因瀲沒有回話,低頭翻著前兩年出賽的擋案。自從他任內幾乎所有獎項全包,就差不多奠定了“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地位。果不其然,下一屆很可憐地大為失色,他拿到的個人冠軍沒了不說,連全隊冠軍的寶座也還給宿敵羅大餐研社。
羅大是貴族式大學,連餐研社都和瑞士一家六星級飯店合作,財力雄厚,人脈更是寬博。在卓因瀲之前,聯大食藝社最多只有第二名的份,他能帶領全社勝出,已經是破天荒的事了,大家也沒期望之后能繼續。
卓因瀲大四掌舵的那年,于奇晏和徐汀緣是大一新生,一年的調教讓他倆很清楚卓因瀲的作風,但因程度與年級上相差太遠,加上卓因瀲不易親近,他倆和這個名學長也就談不上熟稔。
但學長一回國,于奇晏便去找他;于奇晏沒有猜錯,學長果然很在意食藝社是否能奪回當年得來不易的寶座……
但學長投入這次比賽的程度,連于奇晏都感到意外。即便當年打拚得最如火如荼的時候,也沒有單獨特訓這種事。
“學長還是對社里的事這么關心,”徐汀緣笑說,“特訓什么時候開始呢?”
“已經開始了!弊恳驗嚨坏卣f。
“已經開始了?”徐汀緣詫道,和于奇晏互望一眼。集訓也不過是前天的事。
“一對一特訊會不會太嚇到學妹了?”徐汀緣調促。
“我就是要嚇她,你們沒有看出來?”卓因瀲說,“但她怎么嚇也嚇不走,你們不覺得奇怪嗎?”
于奇晏說:“學長本來就夠嚇人了,老實說,如果學長忙,我倒可以——”
“是我的特訓,你們不要插手!
“學長真是的,對誰都這么嚇人!毙焱【夃恋馈!笆俏易屗M來的,學長可別欺負她!
“是你負責甄試的?還有誰?”
“就只有我。那天剛好大家都很忙!
“她表現得怎么樣?”卓因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