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掃帚”是他養的貓,繼承了它母親的一身雪白皮毛,名字也來自同一出處。少數幾個來過他住處的朋友都面露不可思議表情地道:“你管一只雪白的波斯貓叫掃帚?”
易語戈望著“掃帚”那一身漂亮的長毛時,偶爾也會覺得,確實不該叫掃帚——至少叫拖把才對。
掃帚的母親——也叫掃帚,是易語戈的父母留給他的唯一物事,從給寵物取名的輕浮態度來看,便可知賜予他一半血緣的男人有怎樣的個性,事實上,那個男人也確實是家族里公認的一枝放蕩不成器的“奇葩”。
易語戈十幾歲時,老掃帚產下幾只小貓,原本就反對他養那只貓的親戚將它們都送給了人,他幾經爭取才留下了小掃帚。不到一年,老波斯貓便死了,“掃帚”孤單一只,一直跟在他身邊,輾轉又近十年。
他對它,談不上特別喜歡,只是會不自覺視為特殊的存在,仿佛沒有了這只貓,自己與過去的聯系便會從此切斷了似的。而平常的時候,貓與人的相處算是冷淡,兩者都是獨善其身的性子,他出國那幾年,把掃帚托給開寵物醫院的朋友照看,朋友說掃帚相當能自得其樂,并無離開主人適應不良的樣子。
可是幾年中回國的那些短暫假期里,它仍是一眼就能認出他,并無異議地隨他回家,待上一兩個月或者幾個星期,再被送走。如此反復,默契十足。
所以易語戈覺得不管喜不喜歡,掃帚確實是最適合自己的貓。
他在八點十分出門,將車停在補習中心對面的停車場,出來時順便在附近的面包店買了咖啡和三明治充當早點。生性討厭麻煩,又不喜歡滿街那種與陌生人搭桌的早點鋪,都會買外食到辦公室里吃。
進大門時瞥見另一方向上跑來一個女子,以百米速度低頭猛沖,與身上中規中矩的套裙極不相襯,他皺了皺眉,待女子奔近時出聲:“做什么慌慌張張的?”
“學長?”女子這才看見他,吃了一驚的樣子,隨即緊張地用手去壓微翹的半長發。但怎樣掩飾也好,天生蓬松軟散的頭發都沒法顯現出電視廣告那樣筆直柔順的十分之一效果,再加上起晚了沒有時間打理,今天的她看起來格外迷糊。
“別壓了,你在我面前早就沒什么形象了!币渍Z戈說。
女子聞言嘟了一下嘴,很干脆地放下雙手,隨即又叫了起來:“啊,我今天有早課,來不及了!學長干嗎叫住人家!”嗚嗚嗚,昨天值勤今天一大早就有課,偏偏晚上還沒睡好,害她劫持了爸爸開車送她來,一下車便一路狂奔,在最狼狽的時候竟遇上學長,倒霉透了!
易語戈眉一挑,“早課?你忘了嗎?”
“忘了什么?”
“……”算了,她這樣回答也不是第一回了,“今天理科組的學生要去參觀工業園,所有課程都取消,這種事情你也能忘?”
“對哦!”女子的表情是確確實實的恍然大悟,“腦子一亂便什么都忘了,都怪學長……”
又關他什么事了?易語戈聞言斜眼睨她,大概是察覺到他的視線,安允蕙含含糊糊地把剩下的話吞了回去。
兩人一前一后走上樓梯,理科組的辦公室就在二樓,大多數時候老師們都非常默契地不搭電梯。早上第一節有課的班級一向不多,加上今天出游,辦公室里還沒有人,一坐下易語戈就聽到另一張桌上又“啊”了一聲,某個女子很懊惱地敲自己的頭,“我怎么就上來了?應該在下面買早點的……”邊咕噥著邊起身。
這家伙……
他受不了地將一個三明治隔桌丟過去,“別跑來跑去了,吃這個吧!
“咦,學長你不吃嗎?”
“那是我多買的。”易語戈打開手上咖啡。本想著帶學生出游或許會需要多補允體力,不過由以往幾屆的經驗來看,基本上沒他什么事。
睨見安允蕙仍拿著三明治站著不動,他不禁有些奇怪,“你不吃嗎?”
“咦?呃,不是,謝謝學長。”她臉一紅,收回目光,胡亂拿起桌上杯子,“我去泡茶!
莫名其妙。
易語戈望著她有些慌張的背影瞇起眼,直覺這個小女生今天好生古怪,不僅會在意在他面前的形象,還有剛剛臉上的一抹嫣紅,又是怎么回事?
想想,也許是昨天那樣不顧形象地對他大哭了一場,今天才曉得不好意思吧。
他搖搖頭。
經由伯父舊時熟人介紹而來的小女生,初見面時便認出了他,自稱是他高中學校的學妹,只是他對她毫無印象。
不奇怪,中學時全校師生大多屬于認識他,他卻不認得他們的情況。一開始對這學妹并無太多好感,因為她的履歷背景與他的堂妹們太過相似,都是被家人保護得太好的大小姐,興致上來到自家公司上上班,沒幾天就哭回來說是被不認識的客戶罵了。
這個學妹有些迷糊加神經大條的個性加深了這種印象,只是沒想到她能磕磕碰碰地渡過前期的不適應,單純的性子也頗受學生歡迎,就連發生昨天那樣的事,她好像也沒有想過不干走人。易語戈偶爾會覺得,搞不好這個學妹真像她有時表現出的那樣,一心想當個熱血教師也說不定。
真有這種人嗎?
他對補習中心的工作并沒有太多感覺,雖然接手這所機構是許久之前便已決定了的事情,卻也只當作一種義務,是要做好,卻無需熱情。事實上,他對所有事都不會投諸超過必要的感情,也因此曾被人批評太過冷靜沒有活力。
就連戀愛,也是很事務性的。高中最后一年開始交往的女友,大學時因為都在同一城市,交往得以持續,只是在出國前他認真考慮過,將要不要繼續交往的選擇權留給了對方。
對方沒有給出明確答復,最初兩年也沒有多少聯系,就在他想著這段感情大概已不行了時,寒假回國參加的一次同學會上兩人碰面,之后對方主動聯系,一切又回到出國前的情形。
易語戈曾冷靜地判斷,也許是同學會上舊時同學們還把他們當成一對,溢美濫贊之辭圍轟兩人,讓對方覺得與他在一起還是很不錯的吧。多年交往讓他熟知女友喜受艷羨目光的個性,女孩子的通病,只是她比較坦白。
但他并不討厭現在的女友,對方的個性也在可接受的范圍。再說了,也不是誰都能忍受男友久居國外不在身邊,連難得回國一次也忙于補習中心的事務,約會也要擠時間的。他對女友的感覺就如對寵物或是其他東西一樣,不能要求太高,能受得了他就好。
只是,能這樣冷靜地戀愛的自己似乎也有些問題。
陸續到來的教師打斷了他的思緒,組織一次出游是補習中心每期暑假課程的慣例,所以老師們都很有經驗地比平時穿得更休閑,精神好得像要去野餐的小學生。
理科組的出游地點較統一,這回是集體參觀建在郊區湖中島的一個工業園,早早便聯系好了,包下的幾輛接送班車也停在了附近的大街上。
易語戈身為理科組的負責老師,任務卻極為簡單,只是開自己的車載幾位年紀較大的資深老師,省得他們與學生們擠一塊不舒服。途中若有學生中暑之類的突發事故,有輛小車機動性也大些。
至于其他的事情,自有幾位中年男老師樂于發揮余熱,跑前跑后地包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