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有人溫和地微笑。
“沒想到那孩子會這樣使用這顆真珠,不過,不管什么樣子,初雪都好漂亮!”
溫柔的、親切的童聲,帶著一點孩子氣,是非常優美善良的聲音。
“我一直擔心著,那孩子對什么都不在意,一點執著心都沒有,說不定哪天就會厭倦了一身病骨而懶得再活下去!”
……她在說誰?“那孩子”是誰?為什么我會覺得我知道那個人是誰……
“不過,現在有你陪在他身邊,看他那么快樂的樣子,我和炫也就放心了。”
她在說什么?什么陪在身邊?為什么她說的話我聽不懂?
“初雪,那孩子,就拜托你了呦!”
等等,別走,你還沒告訴我你們是誰——
伸出的手沒能抓住任何東西,一陣重壓忽然襲來,我猛然睜開眼,艱難地吐出一句:“——好重!”
“終于醒了嗎,初雪?我叫了你好久呢!”極近的距離內,皇甫熾一臉笑嘻嘻地對我說。
我收回手,瞪了眼壓在我身上的人,冷聲道:“好重。重死了。挪開。”
“不要!你先告訴我你做了什么夢,我才放開你!”他無賴地說著,依然趴在我身上,一副八風不動的模樣。
“很重耶!”我推推他,撐著手肘想起來,沒想他卻乘勢抱上來又將我壓回床上。
“初雪,我是病人耶,你不是應該順著我一些的嗎?”睜著雙水潤潤的眸子,他無賴又無辜地望著我。
“我不是已經陪你睡了嗎?你還想怎樣?”我望了眼半邊已滑到床下的棉被,伸手想拉回它,無奈手指卻只能勾到它的邊角。
“陪我玩啊!”他孩子氣地嚷嚷道,臉半靠在我的肩胛上,說話的時候有緩緩的氣流拂過,脖子一陣庠。
我忍不住縮了縮肩:“昨天陪你下了一整天的棋還不夠。俊
“不夠啊——怎么可能夠呢!我還有很多很多想玩的東西!
初雪是我的朋友,當然要陪我一起玩啦!”他爬坐起來,歪著頭笑看我。
烏黑的發隨意地披散,襯得本就蒼白的臉越發顯得沒有血色,白色單衣下的身體非常纖細瘦弱!是了,這個人生來就帶病,所以被族人們小心翼翼地照料著,但也因此失了交友的自由,一直孤單單活著……
——你哪時候有朋友來著……他們不可能讓你接觸外人……誰敢和你做朋友!
那日昏昏沉沉時聽到的話,不知為何卻記得這么深刻,或許是因為皇甫少玦吼得特別用力的關系吧?
只是,每當想起時,也不知怎的,就覺得渾身不舒服起來。
我坐起身,拉過棉被將他裹成一團:“……我知道了。不過,那也得等你風寒好全了才行!
既然說自己是病人,至少該有點病人的自覺吧?老是只披著件單衣就到處晃,好得起來才怪。不過,他這幾天倒是老實了不少,安安分分地待在房里。不再吹風受涼的結果,他的氣色看起來此前幾日要好上許多,每天來為他診斷的大夫感動得痛哭流涕,直嚷著少主終于肯好好配臺,不枉自己長久以來的苦口婆心。
……他以前是那么不合作的人嗎?不過是盡了病人的義務好好靜養,便被人當成天大的恩賜一般。
“在想什么呢,初雪?”
他凄過來,好奇地看著我,微紅的眼濕濕潤潤的,看起來相當溫馴,其實不然。
相處的時間雖不長,但他從不曾在我面前掩飾什么,所以我看得到他真實的性情。
他是個隨性、任性、并且比誰都還要狡猾的人。正因為如此,他才能以十七歲的年少病弱之軀,撐起本家不容撼動的地位。
而我,是他的式神,他認定的唯一的朋友……
“……我不懂你,不懂你在想什么,也不懂你想做什么,可是,你說我是你的朋友——”
我試圖尋找合適的措辭,但話還沒說完,他便張大手一把抱住我:“初雪是在擔心我嗎?”他問。
我點了點頭,下一瞬便被他整個抱進懷里:“我就知道,初雪對我最好了!”
他笑得很開心。雖然被他一身堅硬的骨頭硌得生疼,我卻并不介意。
只要他笑了,這點痛,不算什么。
……這是什么樣的情緒呢?
一陣敲門聲傳來,打斷了他的興高采烈。我和他齊齊望向門口。
“少主,是老奴,您醒著嗎?”
是管家的聲音。
“什么事?”
“回少主,國師大人攜弟子來訪,現在正在大廳等侯。”
“國師?”我疑惑地看著仍抱著我不肯撒手的人。
“就是之前跟你提過的聞天閣的穆潛。”他為我解惑。
“——那個為王朝占卜天運的人?”
“對!彼D頭對門外吩咐道,“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
門外的腳步聲漸遠,他又纏了上來:“初雪的記性真好,我只提過一次你就記住了!下次我們來玩繞口令吧,看誰記得又快又準——”
“你不是該去大廳見那個國師嗎?”玩什么繞口令,客人還在等,耗在這里不太好吧?
“嗯,確實該去了!彼荒樖卣f,“本來還想今天一整天又可以和初雪一起玩的、沒想到會出現不速之客——不然我做個跟我一模一樣的式神替我去見他,你覺得這主意怎么樣,初雪?”
他得意而算計地笑著,像只準備偷腥的可愛貓兒,讓人即使想責備也忍不下心。
我推開他,涼涼地潑他冷水:“對方是國師吧?他會分不出真假嗎?”
“……說得也是,那我們就去見見他吧!”他笑呵呵地說。
“我們?”我瞠目。為什么我也得去?
“那當然,說好了初雪要一直陪著我的呀!”
“是嗎?”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冷笑,“在那之前,先把今早的十全大補湯喝掉吧!”
難得一日放晴,本可以閑閑待在佇雪院中看些雜書,卻被皇甫熾硬抱著去了大廳。
無所事事,我只好打量客人來打發時間。
來訪的國師是位溫文俊雅的青年,一襲白衣,仙袂飄飄,翩翩風度不似凡人。這樣的道骨仙風,我卻在他眼中看見強烈而深沉的執念。
以他今時今日崇高的地位,應是要風得風要雨得兩,我不明白他還在尋求些什么,卻隱約知道,那是再怎么渴求也得不到的東西,不然他的眼中不會有如此濃烈的寂寥。
稚雀說過,妄念一生,便是無盡悲苦。這世上有太多的東西可遇而不可求,比如愛情,比如緣分。眾生萬象,不過“緣”之一字,勘不破,便成癡。
如此說來,國師也是個癡人吧?
跟他一同前來的那位弟子,長得相當討喜,性子也是同國師一樣溫文,卻不失少年的活潑純真。他是國師的義子,原來是個孤兒,被國師收養,承了他的姓——這些,也是皇甫熾先前告訴我的。
我見那位弟子一直呆呆盯著我,便沖他一笑。他愣了愣,先是紅了臉,然后回了我一笑。
皇甫熾和國師寒喧幾句之后,似有長談的打算。我望他一眼,心想著只怕侍會兒又會無聊得睡著,他卻若有所覺地轉過頭來。
“初雪,若實在覺得無聊,你就先回佇雪院去吧!”他笑望著我,話意甚是體貼,可不知怎的,我就是覺得他說得并不真心。
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我點頭正要離去,那個小小的少年卻忽然開口道:“義父,我可以跟他一起玩嗎?”他盯著我問。
沒想他會提出這樣的要求,我微微吃驚,國師只頓了下,便看向皇甫熾,笑道:“皇甫公子,請恕在下冒昧,可否請這位公子帶犬兒到貴府四處看看,增長見聞?”
皇甫熾望他一眼,轉頭微笑問我:“初雪,你怎么說?”
“好。”我隨口應道。反正回佇雪院也無事可做。
和那少年一起離開大廳,臨走,我望見皇甫熾眼中的不悅,八成是見我不肯陪他而生悶氣吧?真是小鬼一個!
袖子被輕輕扯了下,我低頭看向身旁的步年:“……怎么了?”
他呆呆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然后眼神游離起來,靦腆說道:“我叫穆天淵,今年十二歲。你叫什么名字?”
“初雪。”
“初雪?很好聽的名字!誰取的?”
“皇甫熾!
他訝然看向我:“初雪是皇甫公子的侍從吧?直呼主人的名字沒關系嗎?”
“不,”我搖頭,“我是他的朋友。”
“朋友……真好,我也想要初雪這樣的朋友!”他不無羨慕地說。
“哎?”
“因為像初雪這么漂亮的人,可是很難得才能遇到的呀!”
“……我有長得很漂亮嗎?”漂亮?似乎皇甫熾也這么形容過我。
“嗯!”小小的少年微紅著臉肯地點頭,“漂亮到讓人一看你的臉就說不出話來哦!”
“所以你剛才一直盯著我看?”
“……因為太像了嘛。他靦腆道。
“太像?”
“初雪和義父房里掛著的畫像上的人很像哦!我一時吃驚,所以……”他好奇道,“初雪和義父是舊識嗎?”
我才搖頭,忽又沉思,大半時候我都待在佇雪院,連皇甫府都沒出過,見過的外人更是寥寥可數,可,初見那位國師時,心中確是覺出一分熟悉……尤其那眼神……
衣袖被輕扯著,手微動,腕間一陣摩挲,我微抬手瞥見腕上稚崔送我的珊瑚鏈子,腦中飛快閃過模糊的畫面,因為太快,頭一硨暈眩,而后,抗拒著回憶似的,惡心的感覺涌了上來——頭痛欲裂。
“初雪,你怎么了?要不要緊?”
少年焦急的聲音,飄忽地傳進耳里。抵抗著頭疼和暈眩,我努力從一閃而過的畫面中捕捉蛛絲馬跡,于是,一個身影定格,漸漸清晰……
手捂著額頭,我依舊緊皺著眉心,惡心的感覺還殘留著,讓人極不舒服,但比剛才已好了許多。
微瞇著眼,口中吐出一個不在“初雪”記憶中的名字:“……辰嵐……”
****
“……他們回去了?”端著剛從廚房里拿來的補藥,我問趴坐在桌邊的人。
因為不舒服,便托管家將小客人交還給皇甫熾招待,自己早早回了佇雪院,所以在房里見到他,便如是猜測。
皇甫熾點點頭,無言地望著我,一臉深思的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
“吶,這是中午的份!睂⑹稚系乃幹堰f給他,我關上門,取了件外衣加在他的單衣上。
又穿得這么單薄,他是不想好了不成?
仰頭灌下藥汁,他看向我:“……初雪!
“嗯?”
“你一早上都和穆天淵聊了些什么?”他問,口氣聽來有些淡漠。
穆天淵——是說早上那個少年吧?我回想了下,答道:“他問我,可不可以和我做朋友!
“那,初雪是怎么回答的?”
“我說我不知道!
“為什么這么說?”他捧著已空的藥盅仰頭望我。
“因為我確實不知遵!”我拿過藥盅放到桌上,“雖然你一直說我是你的朋友,可是你從來沒告訴過我怎樣才算是朋友!
“那又如何?”
我坐到他旁邊,攏了攏他滑下肩頭的外衣,道:“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稱之為朋友。是偶爾和對方一起玩,還是一直陪在對方身邊——就像你和我一樣?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是不可能做他的朋友的!
“為什么?”
這還用問嗎?“因為我要照顧你啊!”我說著,白了他一眼。
他愣了下,然后笑開來:“初雪!
“干嘛?”
“好苦哦!”表情一變,他皺著臉像只落了水的小狗般可憐兮兮地望著我,“今天的十全大樸湯也好苦哦!”
“是、是,我知道了!”邊答著,邊從袖袋里掏了顆糖扔進他嘴里,“不過,你今天的反應倒是比平時慢了許多!
“那是因為啊,”他抿著糖淡笑道,”我今天嘗到了比十全大補湯還要苦的滋味!
“哦,那是什么?”莫非大夫又開了新藥方?
他挨到我懷里,笑呵呵地對我說:“你知道嗎,初雪,我是個非常小心眼的人哦!”
“是嗎?”
“是呀!”
“哦,我知道了!绷私獾攸c點頭,記下他的又一劣性。
環在腰上的手緊了緊,我低下頭,看見懷里的人閉著眼,嘴角噙著笑,像個喜歡賴在大人懷里的小嬰兒,十分可愛——但他確確實實是皇甫一族的少主,就如同那位年輕的國師,兩人都是無比尊貴的身份。
“國師……找你什么事?”那人看著自己時的眼神雖無惡意,卻總覺有些復雜,就像在透過我看著什么人一樣……
懷里的人仰起臉,猶豫地望向我。
“怎么了?”我問。
他坐起來,怏怏不樂地說:“他不是來找我的。”
“哎?”
“說是來探我的病,其實,真正的目的應該是你!
“關我什么事?”
“八成是知道了初雪是式神的事,想來瞧瞧你究竟是怎生的模樣吧!”
“……我是怎生的模樣?”
“初雪漂亮得就像幅畫一樣!“
又是漂亮?今天已是第二……第三次聽人這么說了。
“可是,我是式神的事,不是只有皇甫家的人才知道嗎?”國師又是從哪里得來的消息?
皇甫熾兩手支著下巴嘆了口氣:“我想我知道是誰傳出去的。那個人的話,會這么做并不奇怪!
“哦?是誰?”
“……有機會你會見到他的!彼焓直ё∥,笑嘻嘻地又蹭過來,“別管這個了,初雪,說好了今天要一直陪我的,還有一下午的時間,我們來玩什么好呢?”
“……”我低頭,靜靜看著一派天真無邪賴在我懷里的人。
“怎么了,初雪?怎么都不說話?”他仰頭,眼帶關切,纏在腰間的手抱得死緊,像是在怕著會失去什么重要的東西。
“……沒什么!蔽一氐溃謱⑺俣认禄耐馍览。
很多事,該知道的時候自然就會知道。
所以,暫且,就這樣吧。
****
天轉晴后,皇甫熾的風寒也好了,這都得歸功于他這些日子的足不出戶。
族人們對他難得的安分感激涕零,夫夫更是感動得無以復加,在確認皇甫熾風寒痊愈時,甚至失態地拉著我的手直嚷“太好了太好了”,完全忘記了他平日里對我的避之唯恐不及。
在去廚房拿藥的路上,看到家仆們談論著他們少主的病況,個個喜上眉梢。
我不懂,不過是風寒好了而已,有必要這么大驚小怪嗎?
我問梅香,那丫頭躲躲閃閃地回道:“以往少主若染上風寒,沒一個月是不見好的,所以這回大伙兒才會這么高興。”
……是嗎?沒一個月不見好,是他不肯好好靜養的結果吧?
曾經好幾次見他敞著門坐在門口望著院中的風景,有時三更半夜還會爬起來跑到院中玩雪,只要興之所至,他是不會顧忌自己虛弱的身體是否承受得了。
我不知道皇甫熾是怎么想的,但我從不覺得,他是個會求死的人。硬要形容的話,他的態度就像梅香說的——不把自己的命當命看。
不過,近段時日以來,他似乎開始看重自己的命了。不會再忘了在單衣之外再加件外衣,進屋時也記得隨手帶上門,大夫叮囑的忌諱也都乖乖照做,一舉一動堪稱是病人的典范——
是什么讓他改變的?
我百思不得其解。
即使日日夜夜陪在他身邊,我依然不懂他。大概,人類本就是復雜難懂的吧?
正想著,卻見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怒氣沖沖地從佇雪院跑出來。來不及閃避,兩個人一起狼狽地跌倒在地。
“你走路長不長眼睛!”對方頭也不抬地吼了過來。
我不理他,看了下護在懷中的藥盅。完好無損,很好,不用再走一趟。
“喂!我說你撞了人也不道歉嗎?還是說,本家的家教就只有這種程度而已?”他抬頭沖我吼道,稚氣的臉龐看起來不知怎的有幾分眼熟。
我撩開剛才跌倒時披散在臉上的發絲,疑惑地看著眼前生氣勃勃的臉,一時想不起來究竟在哪里見過……
“你——”他的怒罵聲戛然而止,只呆呆地盯著我的臉眼眨也不眨一下。
怎么,撞鬼了嗎?
“初雪!你沒事吧?”
我循聲望去,看到皇甫熾從屋里出來,疾步跑向我。
“要不要緊,初雪?有沒有哪里會痛?”一雙細瘦的手扶起我,他焦急地掃視我全身上下。
“我沒事!蔽艺f,捧著藥盅站定,看他拉起袖子小心翼翼地擦拭我身上的泥潰。
邊擦著,皇甫熾皺起眉,“衣服都弄濕了。會不會冷?趕緊去換一件吧!”
“好!蔽覒,轉頭迎向另一道緊盯著我的視線。
“……你——就是初雪?”一旁的少年不可置信地問。
我不明就里地點頭。
他張口結舌地望著我,什么也沒說,然后像意識到什么忽然轉身飛也似的跑開去。
“……他怎么了?”我疑惑地看向還在替我擦泥漬的人。跑那么急,不怕又撞到別人嗎?
“誰曉得!可能是之前被我嚇到的緣故吧?”皇甫熾無所謂地說。
嚇到?“你做了什么?”
“我命令他不許再對外人提起你!
“哎?”
“就是他對外泄露你的事。”
那個人知道我是式神?那不就是說——
“他是皇甫家的人?”
“對。”皇甫熾輕嘆口氣,“他叫皇甫少玠,是少玦同父異母的弟弟!
****
“哎?”
“在看什么?”
從內室出來,見皇甫熾倚在窗邊,我走過去問。
“衣服換好啦,初雪?”他笑著回望我,看清了我的穿著后,表情略顯無奈地說,“不是叫你穿新做的有梅花圖案的那件嗎?怎么又拿舊的來穿了?”
“不都是衣服,又沒差!蔽疫厡⑸⒃诮笄暗陌l揀到頸后,邊回答。
“才不呢!初雪這么漂亮,當然要好好裝扮,不然多可惜呀!”
“可惜什么?”
“可惜我不能向別人狠狠地炫耀。
“炫耀?”
“嗯!”他笑呵呵的,伸手抱住我說,“我要向大家炫耀我的初雪是這么的漂亮!”
我朝天翻個白眼。
還真是孩子氣的理由。
“所以你才隔三差五地給我添置新衣?”
“那倒不是。我只是覺得那些衣服會適合初雪,便差人去做了!彼粗,認真地問,“為什么你老是要挑舊的來穿?初雪不喜歡我選的圖案嗎?”
“那倒不會!蔽覔u搖頭,“只是覺得穿新衣有點別扭!
“……初雪這樣算是念舊哪?”他自言自語。
“什么叫念舊?”
“……因為相處久了,而覺得舍不得!
“那不是用來形容人的嗎?”
“不止人,任何東西都可以。∫驗椴徽撌鞘裁,若是傾注了感情,便會產生思念,便會開始眷戀!
“眷戀,是什么樣的感覺?”我微微好奇。
“……眷戀,“他說著,用手指輕輕梳理我的亂發,對我淡淡微笑,“就是非常非常地喜歡對方、珍惜對方,不論阿時何地,都希望能嘶守在一起……”
沙啞的聲音,用非常溫柔的語調緩緩說著。我迷惑地看著他黑亮的眼瞳,那里面映若我的影像。
“初雪有過這種感覺嗎?”
我搖搖頭。
他笑了笑,把頭靠在我肩上:“我希望有一天,你會懂!
“這很重要嗎?”
“對我來說,非常重要!
“我知道了!蔽覒。
他不再說話,就這樣靠著我。過了好久,在我以為他又睡著了的時候,他側者頭望向我:“……初雪!
“嗯?”
“我的風寒好了呢!”直直地盯著我的眼珠子水汪汪的,閃閃發亮,就像美麗的寶石。
“是啊!彪[約記起之前的約定,他不會是想說那個吧?
“院子里積了不少雪,我們去堆雪人吧!好不好?”他笑呵呵地抱著我,“是你說的,等我風寒好全了,就陪我一起堆雪人玩!”
****
庭院里積雪深深,深深的積雪上反射著一片銀白色的光芒,皇甫熾在那一片銀芒里,笑得十分開懷。
“初雪,快看,快看!我堆的雪人怎么樣?”
小孩子討賞般的表情讓那張一向蒼白的臉顯得稚氣無比,披著白色的狐裘披風在雪上蹦蹦跳跳的樣子就像只淘氣的小狐貍。
見著這副模樣,怕是任誰也不會相信,他就是皇甫家高高在上、倍受矚目的下任族長吧?
人前人后兩個樣,他一直是過么過來的嗎?
所以,才寂寞得希望有人能時時陪在身邊吧。
“初雪!”他拉拉我的袖子,同時也順利地拉回我稀薄的注意力,“初雪!我堆的雪人很漂亮吧?”
望了望剛堆好的雪人,再看了看他期待的眼,我淡淡開口:“是很漂亮,而且也很像你!
“像我?”他不解地指著自己。
“對,臉色白得跟你有得拼!倍恢皇前锥眩つw下那隱隱的青色讓他看起來少了許多生氣。而這一點,時常讓我沒來由地感覺煩躁。
他愣了下,然后笑起來:“初雪是認為我的臉色還不夠好嗎?”
我點下頭。即使湯湯水水的沒少給他灌下去,但離我預想的還是差了很多。
“可是,比起以前來,要好很多了吧?”
回想了下,我再度點頭。相比之下,現在確實是好很多,但依然是——
“你的臉白得像鬼!蔽覍ち藗不知算不算貼切的詞來形容。
“哦?初雪見過鬼嗎?”他興致勃勃地望著我。
“沒。”
“那為什么這么說?”
“書上看來的。不都說鬼的臉很白嗎?”
“嘻……這么說來,我那一屋子關于牛鬼蛇神的書也不是全然沒有用處嘛!”他笑呵呵的,“初雪,我有見過鬼哦!”
“是嗎?”皇甫家的人見過一兩個鬼也沒什么好稀奇的吧?
斂起嬉鬧的表情,他頓了下,不著邊際地說起來,“在訪歲園的秋苑里,住著一個叫幻菊的人,他是稚雀所養的一株青菊!
“稚雀養的?”看不出她有那般的閑情選致會去養花啊。
“……我說個故事給你聽吧!”他牽著我到廊上坐下,然后開始娓娓道來,“……很久以前,有個花匠失去了心愛的人,他無論如何都想再見對方一面,但生人是不能入地府的,而下了地府的鬼也不被允許來人間,于是他開始培育青菊,因為傳說青菊綻放之時,地府與人間的通道會被開啟!
“……他見到了嗎?”我問。
“見是見到了。他花了十多年的時間培育出了過世上唯一一株青菊,也見到了心愛之人,代價是——在地獄的最底層,永生永世承受烈火焚身之苦,無法再入輪回!
“……培育一株花需要付出這么大的代價嗎?”
“那是因為,他觸犯了禁忌!被矢氲亟忉尳o我聽,“人鬼殊途,擅自連結兩界會帶來多大的危害誰也不能確定,所以青菊是不被允許存在的!
“那幻菊還活著不是嗎?”
“那是因為稚雀。她向十殿閻羅擔保會看管好幻菊,絕不會讓鬼魂跑到人間作亂,這才保住了幻菊。”
“那,那個花匠呢?他會不會后悔?”永生永世的煎熬,人類可以承受得住嗎?僅倥因為一個“情”字。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幻菊過得并不快樂,被那個混蛋花匠獨個兒拋下,一定非常寂寞吧!
“因為一個人,所以會寂寞?”
“通常都會吧!
“……那你呢?寂寞嗎?”我側頭輕問。
“我什么時候看起來寂寞了?”他說著,擺出嗤之以鼻的表情,卻極是可愛。
——不過,現在有你陪在他身邊……看他那么快樂的樣子……快樂的樣子……
“……皇甫熾,你快樂嗎?”
他轉頭,一臉美笑的,緊盯著我的眼卻很認真:“初雪希望我快樂嗎?”
我點頭。
交握住我的手,皇甫熾把頭靠在我肩上,含著笑意的沙啞聲音輕嘆似地說:“我現在很快樂,因為有和雪陪在我身邊!
是嗎?有我陪著就快樂了?
很快樂,不寂寞……
我側頭望去,看到廊上白白的兩團雪。
——初雪,我們也腰一直在一起哦!一直、一直——
那時候,我是怎么回答的?
閉上眼,我把頭靠向他。
廊上,有兩只雪兔正俄偎……
****
“對不起,我不該把你的事說出去!”
站在佇雪院的廊上,我愣愣地看著跟前心不甘情不愿的少年,一時間反應不及。
“喂,我在跟你說話,你有沒有聽到。 庇忠宦暡荒蜔┑睾疬^來。
“……聽到了。”聽是聽到了,就是不明白。
“你可別以為我怕皇甫熾,要不是玦哥哥叫我跟你道歉,我才不干呢!”不甘心的表情中摻雜著不好意思,十三、四歲的少年臉漲得通紅,在我面前吼著。
“既然這么不情愿,為什么還要勉強自己來跟我道歉?”我不解地問。他看起來年紀雖小,自尊心卻是極高,不像會輕易低頭的人。
“因為玦哥哥說,錯了就是錯了!”他一臉倔強不肯認輸但又只能妥協的樣子。
“噗——”我忍不住笑出來。
“——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惱羞成怒的少年沖著我張牙舞爪,像只虛張聲勢的幼貓,一點威脅性都沒有。
“不,沒什么!蔽沂掌鹦,以免再度傷到他脆弱的自尊。
沒想到那個皇甫少玦的弟弟居然這么老實。雖然態度囂張,但是個好孩子。
少年懷疑地看我一眼,然后撇開臉:“……我要回去了。”
“哦!蔽业瓚寺。
“我說我要回去了耶!”
“……要我幫你叫皇甫少玦嗎?”
他聽了,捏著拳頭怨恨地瞪我一眼,吼出一句:“我最討厭你了!”
看著他跑出佇雪院,我不明究理地望著他忿忿不平的背影:“……我說錯什么了嗎?”
“你什么也沒說錯!狈块T被推開,皇甫熾探出頭來,“只是聽的人不愿意接受現實罷了!
……還是不明白。
我怨言地看著他,等他為我解釋。誰知他只是笑了笑,拿過我手上的藥盅自顧自將藥喝下。
我習慣性地塞顆糖到他嘴里:“你和皇甫少玦談完了?”
“談得差不多了。反正每次說的都那些個事兒,還不如和初雪一起發呆比較有意思。”
我看了眼跟在他身后出來的皇甫少塊,他面無表情地望著我,眼中敵意不減,只是復雜了些:“……我告辭了!
“這就要走了嗎?”皇甫熾回頭笑問。
“總不能放著少玠亂跑!
“記得代我問候叔叔嬸嬸他們!被矢肟蜌獾匦Φ。
我默然地看著他沉穩的側臉。對著別人時,就是“少主”的姿態了。從不曾見他在人前露出孩子氣的笑容,一直一直扮演著少主的角色。那樣的沉穩自持,根本無法想像他跟人撒嬌的模樣,但私底下卻是個任性又無賴的孩子,纏得人不聽他的也不行……
“你跟院里的那個雪人一樣,不管多像,也不可能變成真正的人!”
我詫異地轉頭看向皇甫少玦遠去的背影。
“怎么了,初雪?”回頭,看到皇甫熾擔心地望著我。
“……沒什么!
我想,這并不是我的錯覺,那確確實實是針對我而來的敵意。
一整天,那句冰冷的低語,一直響在耳畔。
半夜里,等皇甫熾睡著后,我爬了起來,走到院子里。
昏暗的夜,樹枝交疊出糾纏的黑影,帶著幾分蕭索。寂靜的庭院,只余踏雪之聲。
我走到雪人前,靜靜與它對視。
只是一大一小兩個雪團拼接在一起而已,但是皇甫熾將它的五官做得非常細致,所以我感覺得到它在對我笑,就像皇甫熾平日里對我的笑。
伸出雙手,只能將胖胖的它半抱住,貼近的身軀感受到的,是和我一樣的溫度。不同的是,雖然有了人形,它依然是雪,而我,卻成了式神。就像同樣擁有人形,皇甫熾是人類,我卻是式神一樣。
記得那個皇甫步玦說過,式神沒有生命,沒有是魂,也沒有心。
即使再怎么相似,我們還是有著本質的區別。
這就是所謂的人鬼殊途的道理嗎?
在我和皇甫熾之間,隔著一道界限……一道誰也無法跨越的界限……
“不可以這樣哦,初雪。”身后響起熟惡的沙啞聲青的同時,一件披風落在我肩上,“小心著涼!
“怎么可能,我又不會覺得冷。”我漠然應道。
是被我吵醒的吧?還以為他睡熟了。
“可是我會擔心。 彼麖纳砗鬆科鹞业氖,放到唇邊輕輕吻了下,“你瞧,你的手比我還冰呢!”
“你——”我驀然回身。
雖然平時他總對我摟摟抱抱的,但這種像是情人間的親昵舉動還是第一次。我此刻的心情比起當初發現自己會說話時更加震驚!而且那說話的語氣——
“……我不是說過了嘛,我是個非常小心眼的人,我可不喜歡見你對我以外的人太過在意!鄙硢〉穆曇舻途彽卣f著。
深夜里看不清他的表情,暗藏在話里的陰沉卻讓我為之一怔,不經大腦的話脫口而出:“你不會是睡迷糊了吧?我什么時候在意過別人了?”
他愣愣望著我,然后笑起來,語氣又恢復柔和:“笨初雪,你雖然不恥下問,卻老是不求甚解!”
我冷冷地扯了扯嘴角:“你這是夸我還是貶我?”
“……可是,這樣的初雪,卻是我最喜歡的!睙o視我的輕惱,他笑呵呵地像平時一樣伸手抱住我,“只要和初雪在一起,我就覺得格外開心!”
“……即使我不是人類?”
“只要是初雪,是什么都無所謂!”他的回答沒有絲毫遲疑。
“是這樣嗎?”
他笑呵呵地將我摟得更緊:“本來就是呀!”
……是嗎……我們是朋友,我們在一起……原來,有些界限是不必去跨越的,原來,快樂可以這么簡單。
那我,也就可以安心了。
靠在他肩上,我輕輕應道:“那么,我就一直陪著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