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她和冷月、羅曄等四人都坐在廳中。見到她在接起電話那一刻,倏地轉暗的神情,大家都意識到事情不尋常。
「如果我不照做呢?」
大廳異常安靜,空氣中只聽得到司徒汧的聲音。
沉默了一會兒,她又冷冷地說道:「你以為你威脅得了我?」
那漠然的語調、冰冷的神情,是羅曄好幾年不曾再見到的。
羅曄看著司徒汧,突然感到一絲不安。他下意識抱緊了她。
他很明白司徒汧的個性。當她神情變冷的時候,表示她的心更冷,冷到要冰封了自己。
過了片刻,司徒汧慢慢地掛上電話。
「司徒嚴?」冷月問道,一切了然于心。
司徒汧點點頭。
「看來我不應該再打擾你們了!
司徒嚴一定是知道了他在司徒汧這里,所以先打通電話過來警告她。
「你以為我怕他嗎?」她不以為然地說。
她說了要袒護冷月,就一定會護到底。就算失去生命,她也在所不惜。
這是她的道義。
「不是怕不怕的問題,只是……何必呢?」
他自己的事自己了結,沒必要拖累別人。
「我相信你們繼續留在這里,不會有問題的。」羅曄說道。
司徒汧的朋友,也就是他的朋友,他有責任保護他們。
「羅曄,我明白你的好意,不過,心領了!估湓吕潇o如常地說!肝耶敵鮼磉@里,就沒有打算要打擾你們太久,現在該走了!
「冷月,你……」
司徒汧本想說些什么,卻被冷月以眼神阻止。
「不用說了,妳改變不了我的決定。」
聽他這么說,司徒汧不得不沉默了。
「心穎怎么辦?」過了一會兒,她又說。「你一個人照顧她不方便,讓她留在這里,我們保護得了她。」
讓冷月一個人走,她不擔心;她只擔心黎心穎會成為他的負累,那倒不如讓她來照顧她。
「我可以自己照顧自己!」冷月還沒回答,黎心穎很快地說道。
她不要一個人被留在這里,雖然司徒汧他們對她很好……
「妳的意思是?」司徒汧不解地看著她。
「我要跟他一起走!顾灰馔獾匕l現自己并不想離開冷月。
司徒汧望了她一會兒,知道自己不好再說些什么。
要怎么做,是她的自由,也許讓她跟著冷月也好。
「隨你們吧。有什么需要記得聯絡我!棺詈笠痪湓捠菍湓抡f的。
冷月點點頭。
一直沉默少言的羅曄,此時悄悄握緊了司徒汧的手,似乎在告訴她:不必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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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帶著黎心穎來到他眾多住所的其中之一。
一向行蹤如謎的他,光在臺北縣市,就有十多個落腳的地方,這個住所是他曾經住過最久的。
那是一棟仿歐式庭園建筑的豪宅,坐落在僻靜的山區一角。
人跡罕至的山區、久無人居的豪宅,在陰沉的天色下顯得有些寥落。
「為什么你總喜歡住在這種偏僻的地方?」車子停在灰色鐵門前,黎心穎好奇地問。
「這種地方有什么不好?」冷月不以為然,將車開進庭院中。
「是沒什么不好。」
回想從前她住在舅舅家,也是山中的一棟老房子;那時候她也生活得很開心,很喜歡住在那里。
但不知道是不是人長大了、膽子變小了,她對于這種山區的住宅,感到有些害怕。
車子順著車道開進庭院,她看看四周的花草樹木,已是一片荒涼——
長得雜七雜八的龍柏樹、敗壞零落的百合花叢,及遍地的雜草和蒲公英,看得出來,這棟房子已經很久沒有人住了。
好冷落……
黎心穎不自覺的轉頭看看冷月。
還好有他在身邊,不然只有她一個人,她一定會尖叫的。她想。
冷月拿鑰匙開了門。
門一開,只見客廳一室灰塵,如同過去的時光在無聲中靜定著。
「你……你是多久沒回來了呀?」
黎心穎看著房子,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這下有得打掃了。
冷月沒有回答,徑自走了進來。
多久沒回來了?
這是他從前和白雨蘋一起生活過的地方。自從白雨蘋嫁人豪門,他就再也沒有回來過了。
沒有人想得到他會回到這里——一個埋葬回憶的地方;就連他自己,也沒想過。
黎心穎見他似乎在沉思,便四處隨意打量。
忽然一個東西吸引注她的目光;她不加思索地朝那個東西走過去。
那是一個放在小茶幾上的花瓶,整個瓶身是純白色,散發著如玉一般剔透晶瑩的光澤。
雖然外表蒙了一層灰塵,還是顯得那樣的美。
她伸手將那花瓶拿了起來,一邊擦拭,一邊對冷月說道:「好漂亮的花瓶。是你的嗎?」
冷月聞言將目光投射過來。當他眸光接觸到那個花瓶的時候,不由得微微一愣。
那是從前白雨蘋最喜歡的東西,也是這個偌大的房子唯一剩下來屬于她的東西。
他不知道當初留下那個花瓶做什么,大概是忘了丟吧;而如今出現在這里,真是顯得多余。
冷月走過來,接過那個花瓶。
「不是,這不是我的……」一語未了,他慢慢地松開手。
「鏘」的一聲,那玉一般的花瓶碎裂一地。
黎心穎怔了一下,「你干嘛把它摔壞?好可惜唷,那么漂亮的花瓶!顾斎粺o從得知那花瓶的來歷,心中只覺得惋惜。
「因為它已經沒有存在的必要!估湓碌坏卣f!负昧,妳自己去選一個房間吧!
「……喔!
就算沒有存在的必要,為什么要刻意打破呢?黎心穎心中仍存著困惑,但沒有多想。
她在一樓找不到合意的房間,便上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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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區的夜,寂靜得駭人。
黎心穎躺在床上,兩只大睛在黑暗中睜得發亮。
她睡不著。
雖然今天她用掉一整天的時間,把這久沒人住的大宅清掃干凈,整個人已經精疲力盡,但現在躺在床上,她反而睡不著。
大概是因為剛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所以難以入睡吧。
翻來覆去到兩點多,黎心穎決定還是起來走走。
她光著腳走在二樓的走道上,像一只貓一樣,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經過冷月房間的時候,她發現他房里的燈還亮著。
看到他還沒睡,黎心穎心里突然覺得有點高興。
正想伸手敲門,轉念一想,覺得有些不妥,還是把手伸回來。
黎心穎遲疑地在走道上繞了幾趟,正打算轉身下樓時,冷月的房門突然開了。
「有事?」冷月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后。
「沒、沒事啊!顾耐蝗怀霈F,讓黎心穎有些措手不及的慌亂。
「是嗎?深夜不睡,在我門外走來走去?」
他早就聽到她的腳步聲,只是不動聲色,看她究竟想做什么。
「我……那個……」
「如果有話,就進來說吧!估湓聸]什么耐心聽她在原地支支吾吾,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
黎心穎見狀,便跟著他進房。
只見大床上散放著一些槍械的零件,冷月回到床沿坐著,繼續剛才的擦拭動作。
她就在一旁的沙發椅上坐了下來。
「其實我真的沒有什么事情,只是睡不著而已!
「哦。」冷月頭也不抬地應聲,專心自己的事。
黎心穎很想聊些什么,她不喜歡太安靜;但冷月的過分沉默,讓她不知該如何開口。
過了一會兒,她終于想到一個話題:「我們……要這樣躲到什么時候?」
這也是她很想知道的一個問題。
冷月停下手邊的動作。
「不知道!顾ь^看她。「組織會追殺我到何時,我也不確定。也許,到死為止吧!
「我們會死嗎?」聽他這么說,她覺得好恐怖,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會沒命。
「不會。」
「為什么你這么有自信?」
冷月沒有回答她,低著頭專心地將那些零件組裝起來。
「你一點都不怕嗎?可是我覺得很害怕。這樣的日子要持續到什么時候呢?」
「我在,沒有人傷得了妳!
黎心穎不明白他哪來的信心,但不知為什么,聽他這么說,她安心了不少。雖然此刻看不見他的表情,然而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相信一個人過。
只要一直跟著他,她就不會有事了,是嗎?但她能跟著他到什么時候呢?
會不會,總有一天也是要離開?
這是她心中一個更深的困惑,卻不知該如何問出口。
她又轉移了話題,問了一件她一直很想知道的事——
「現在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們為什么要殺害我舅舅全家?」
她說「你們」,自然是將冷月包括在內了。
經過這段時日的思考,她雖然明白冷月當日只是奉命行事,而且也并未親手殺害她的舅舅,可是眾殺手既是由他負責領導,他也難辭其咎。
冷月是她的救命恩人,這陣子以來他們又生死與共,她實在不愿去恨他;但要她忘了舅舅一家的血海深仇,她無論如何也辦不到。
「妳還是非知道不可嗎?」
黎心穎連忙點頭。
「其實,也沒什么好說的,總之是道上恩怨!惯@些瑣事,他原本是不屑提,但見黎心穎一直追問,他不想瞞她。
「高文龍一向是為某個幫派走私毒品、從中謀取暴利;前陣子高文龍所負責一批數量相當大的毒品,在運到臺灣之前失蹤,對該幫派造成嚴重損失。
他們懷疑高文龍黑吃黑,逼他在一定的期限內將那批毒品交出,高文龍沒辦到,所以該幫派委托司徒嚴,將他全家殺了!
黎心穎聽著,淚水一直在眼眶中打轉;等待冷月說完,她早已泣不成聲。
原來她舅舅全家就因為這樣,在一夕之間全被殺了!
真不值得……可是她又能怪誰?她舅舅走私毒品害人,本來就是不對的行為。
她心中又愧又悲,一時百感交集。
「妳不知道妳舅舅一直從事毒品走私?」
黎心穎含淚搖頭,「我小時候只知道舅舅是混幫派的,我不知道他還走私毒品……」
對她那么好的舅舅,原來一直在做這樣損人利己的行業;如果她早點知道,一定會勸諫他,她寧可不要出國念書,也不希望舅舅靠這樣的手段來牟利栽培她!
她念那么多書有什么用!一點用處都沒有……
本來只是嗚咽哭泣,后來越想心里越難過,黎心穎不禁放聲大哭起來。
冷月一向不懂得安慰人,見她哭得傷心,雖然很想出言勸慰,卻也不知如何開口。
「別哭了,事情都已經過去,哭也無法挽回!乖S久之后,他只想得到這么說。
「你說,我舅舅是死有余辜嗎?」她突然抬起淚眼,問道。
冷月沒有回答。這種問題,他不愿意、也不能下判斷。
世間險惡、人心詭譎,是非善惡又有誰能夠肯定分辨?不僅黎心穎困惑,連冷月也對此感到茫然。
黎心穎不再開口,徑自抱頭低低地哭泣。
這一夜,她無眠,他也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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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文龍一家命案發生之后,一直找不到兇手;后事由高文龍的岳父岳母暫時料理。
黎心穎打聽出他們的永眠之處,就拜托冷月帶她去祭拜。
冷月沒有說什么就答應了,雖然明知道這時候在外頭走動,對他倆都有危險,但還是開車帶她前往。
抱著一束白菊花,黎心穎蹲在墓碑前痛哭了許久。
低低的嗚咽聲回蕩在冷清的墓園,特別有一種令人戚然的心酸之感。
冷月靜靜地倚立在一旁,眼望四周,一聲不響。
不知過了多久,黎心穎哭到聲音都快沒了,只剩下斷斷續續的抽氣聲。
「該走了。」冷月說道。
黎心穎抬起頭來看著冷月,濕濡的眼瞼紅腫著。
「該走了!顾貜鸵淮。
她再哭下去,也于事無補,只是徒增傷悲罷了。而且不知道為什么,她悲傷痛哭的樣子,竟讓他隱隱有些自責。
黎心穎順從地站起身來,卻因為蹲了太久、兩腳麻痹,連站都站不穩。
冷月伸手扶住她。
靠著冷月的攙扶,她才有辦法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出墓園。
剛踏出墓園門口,一條頎長的身影驀然擋住他們的去路。
「佾禎!估湓驴匆娝霈F,絲毫不覺訝異,似乎早在他意料之中;只是下意識將黎心穎護在身后。
「我早想到你們會到這里來。」
「看你的樣子,有話要跟我說吧!估湓乱桓碧┤蛔匀舻纳袂。
佾禎點點頭。
他本來就不想出手傷害冷月,雖然司徒嚴一直給他壓力。
「你知道司徒嚴把追殺你們的責任,丟在我身上吧?」
「我知道。」
佾禎的能力不在他之下,司徒嚴也清楚,整個組織里就只有佾禎足以對他構成威脅,所以由他下手,是必然的。
只是,佾禎會不會真的對他動手,那倒是一個問題。
佾禎笑了一笑,「嚴老大概太高估我了,以為憑我,殺得了你嗎?」
「那是因為司徒嚴一向最信任你。而且,你動手也不見得殺不了我!
「是嗎?」佾禎仍只是笑。
「要不要試試?」
他搖搖頭!敢蛠碚娴。只不過,你知道我不會對你痛下殺手的!
他們雖然稱不上什么兄弟死黨,平常也極少聯絡;但在兩人之間,卻存在著一種他人所沒有的惺惺相惜。
可以說,他欣賞冷月,不允許自己對他下手。
在上一次的圍捕行動中,他率領著眾多菁英殺手,不見得無法生擒冷月,但他總是處處對他留情。
這一點冷月心里也很明白。
「這樣你對司徒嚴無法交代,他知道之后,一樣不會放過你!
他不想跟佾禎對上,但也不愿讓他為難。
「我只對自己交代!官澪⒌拖骂^,淺淺一笑。
「司徒嚴那邊,我會盡量拖延;我不動手,他大概也拿你沒辦法。不過,事情不可能就這樣不了了之,日后司徒嚴會采取什么行動,我也不清楚。你自己小心。」
冷月點點頭。
默默縮在冷月身后的黎心穎,這時才露出臉來看了佾禎一下。
她不知道眼前這個人和冷月有什么交情,不過感覺起來他好象也不是個壞人……
佾禎當然也看到自冷月背后探出頭來的黎心穎了,他微微愣了一下。
還以為看到「她」了……
她們是什么關系?
在那一瞬間,佾禎腦海浮現一張幾乎和眼前那名女子,一模一樣的面孔,只是他記憶中的那張容顏,顯然成熟美艷許多。
他有點好奇那名女子的來歷,但卻無意多管——反正不干他的事。
只是……那名女子的出現,對冷月來說意義可大了吧!
佾禎興味地一笑,向黎心穎說道:「很高興見到妳,后會有期!
他含義深長的說完之后,轉身離去。
冷月轉身扶著黎心穎,「回家吧!
黎心穎自然地握緊他的手,一起走向停車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