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瞄一眼似乎在專心開車的男人,連連點頭。
“是,好的,我會記得……好,再見。”
收起電話,她呼出一口氣。
“怎么,樊總終于肯開金口,愿意同我談談關于合作的事了?”男人望她一眼,很給面子地自己主動搭起話頭。
“呵呵,耿先生今日來找我,不是就為此而來么?”她討好地笑笑,望望車窗外一閃而過的景致,試探著問:“不知耿先生是如何考慮的!
她就知這男人無事不登三寶殿。
“要百分之四十九的股份,要話事權,要全程參與土地的征收……”她扳著手指頭,有些頭疼。
這個男人,果真是不好相與啊。
“你們占了剩余的百分之五十一,還有什么好怕的?”
男人微笑著望她一眼,將車子從高速路岔口開下去,漫不經心地說下去。
“如今你們可以合作的公司,選擇的范圍并不大,一是資金,二是人脈和關節。你們想要絕對的控制權,只想別人掏錢,卻絕對不許人家參與決策——一旦成功了自然無人說話,可若有個萬一的萬一,功虧一簣了呢?這可不是一兩百萬,甚至不是一兩個億的小事,稍微的不慎,傷筋動骨還是輕的,是不是?這樣的苛刻,哪里有膽子大的公司敢上前來?”
她聳聳肩,無話可說。
“我一旦掏了錢,這項目便是我的,我自然不會甩手不管,而只放任你自己辛苦賣命,到時候,想動用人脈有人脈,想打通關節也只是一句話的事,可以說,沖鋒陷陣我絕對的不在話下。”他笑著揚眉,“這樣好的苦力你哪里找去?我只要求百分之四十九的股份,并不多吧?”
“是,一點也不多!彼龖兜匦Α
哥哥哎,你咋不再多要個兩分,直接奪了這個項目豈不是正好?
“我一向閑散慣了,這次想參股,不過是想找點事消磨時間罷了!蹦腥溯p描淡寫地笑。
她卻實實地倒抽一口冷氣。
幾十個億的投資,卻如此如此大的口氣,果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崔老板啊崔老板,您啥時候能說出如此擲地有聲的話來,讓屬下們挺挺胸膛哩?
“如何?你可以考慮看看,我倒是不著急,只是怕素敏你們耽誤了項目進度!蹦腥碎e閑一笑,將車子停下。
她沉思良久,終于點頭。
“耿先生,我會立刻向崔總匯報——咦,這里是哪里?”她望著車子外突然一片的荒蕪人煙,有些愣。
“我也不知道!蹦腥宋⑿卮。
她摸摸鼻子,再次無話可說。
“偷得浮生半日閑,何必拘泥這里是哪里?”男人松開安全帶,推車門下車,伸展臂膀,懶懶地舒展腰身,朝她招手:“天氣不錯,下來走走!
她能怎么辦?
乖乖地下車吧。
身后不遠處,是高速公路,隱約的車聲從耳邊呼嘯而過,眼前,是幾乎一望無際的荒灘,時已深秋,荒灘上稀疏的野草,泛著黃的蒼茫,在風中瑟瑟舞動。
再往遠看去,則是隱于云間的連綿山脈,青黑色澤,看不清楚。
“景色如何?”偏偏男人還如此問她。
她很老實地搖頭,無話可說。
“這里是云青西南三十公里處!蹦腥诵χf出謎底:“看見那些山脈沒有?那最高的山后,便是我們曾經去蹦極過的那里!
提及“蹦極”兩字,懼高的人不由縮縮肩,心有余悸地呵呵笑兩聲。
不愉快的經歷,很傷面子傷自尊的經歷,可不可以請不要再提及?
“我一直想,那次蹦極,少了素敏你的參與,實在是有些無味!蹦腥藚s是心有遺憾地搖搖頭,望著那山微笑:“有機會,一起再去一次吧!”
“……耿先生,我懼高!彼亲樱瑳Q定做老實人。
“……”他訝異地看她。
她呵呵干笑,卻很堅決地點頭承認。
“那次的電話是你故意的咯?”他挑眉。
“是也不是。”她還是很老實地搖頭,“我打電話給我們崔老板,我媽媽只是很巧合地救了我!
“……樊素敏,你當時為什么不這么老實地告訴我!”他受不了地瞪她,微笑的面龐有些微猙獰的痕跡。
“我還要面子嘛!”她嘀咕一聲,仰頭望天。
“如果當時伯母不恰巧打來電話,你準備怎么做?真的死要面子地跳下去?!”他不知該笑還是該惱。
“跳就跳唄!說不定還能治好我的這個毛病哩!”她很無所謂地聳聳肩,眼珠子隨著天上偶爾飛掠而過的鳥雀轉啊轉,“不過事實證明,我很有運氣!
“樊素敏啊樊素敏!彼麚u頭,算是對她徹底投降!斑真沒見過你這樣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女人!”
“呵呵。”她應付地笑笑,雙手平舉,慢慢向前走,“有時候,我也覺得我太死要面子,的確是在活受罪!”
“既然知道,為什么不改改?”他慢慢跟在她身后,笑著繼續搖頭。
“沒聽說過么?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彼柤,繼續仰頭望著天,用力呵出一口氣,再吹一聲口哨。
“你呀,我看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彼麌@息。
“嘿嘿,就算是見了棺材,依我這死要面子的性子,恐怕淚還是不容易掉下來的!彼瘩g。
“你今年多大了,怎么這么的不知改改?”他還是嘆息。
“喂——”她回頭看他一眼,有些氣悶,有些惱怒似地擠鼻子。
“怎么,女士的年齡不能隨便問?”他笑,倒真的是被她擠鼻子的怪樣子給逗笑的。
這個女人,到底可以在他面前幻化出多少的面容!
“告訴你也沒什么的,本人今年恰好是而立之年。”她一仰下巴,很高傲地哼一聲。
“正直青春年少,不錯啊!彼芙o面子地點頭!叭,事業有成!
“承蒙夸獎!彼柭柤绨颍D身繼續走!半m然還是有點傷自尊!
“我贊你事業有成,怎又是傷你自尊了?”他笑。
“賭場得意。 彼@地猛地一甩手臂,仰天長嘆。
“……情場失意?”他接道。
“是啊,是啊,我媽媽每次打電話給我,都會說呀說呀說呀……說個不停!
“正年輕著呢,著什么急?”他毫不在乎地笑,“我今年三十又六,還不是一樣的只賭場得意?”
“先生,男人同女人比年齡是很可恥的。”她毫不給他面子地哼一聲。
“哦?”
“男人,尤其是像耿先生這樣事業有成的男人,要身家有身家,要相貌有相貌,要性情有性情,這就是傳說中的鉆石王老五。 彼畤@似地再次仰天長嘆,似是深深的不滿。
“那如素敏這樣事業有成的女人呢?”他極有求知欲望地笑:“不是一樣的要身家有身家、要相貌有相貌、要性情有性情么?”
“再要什么有什么,只要一樣擺出來,就是黃花菜啦!”她聳肩。
“哪一樣?”
“年齡!”她似是很郁悶地再甩甩手,“我們這個年紀的女人,便是傳說中的剩女!”
“……只要是稍有理智的男人,選擇終身伴侶時,哪個不會選素敏這樣的剩女?”他不在意地搖頭。
“呵呵,謝謝你的安慰!彼柤,甩甩手,走啊走,走啊走。
他靜靜望著她,幽黑的眸子里,有著不自覺的一縷情意。
從前冬天冷呀夏天雨呀水呀
秋天遠處傳來你聲音暖呀暖呀
你說那時屋后面有白茫茫茫雪呀
山谷里有金黃旗子在大風里飄呀
我看見山鷹在寂寞兩條魚上飛
兩條魚兒穿過海一樣咸的河水
一片河水落下來遇見人們破碎
人們在行走身上落滿山鷹的灰
……
他安靜地跟在她身后,聽她小聲地嘟嘟噥噥,只能隱約聽清其中的幾個字,很奇怪的調子,他越聽越想樂。
這個女人,今天真的是受刺激了,從前總是一副天塌地陷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成熟穩重模樣,幾時會這么不著調地在他面前哼哼歌了?
想起那次在競拍長井13號地的大廳,這個女人高傲如孔雀地走過來,面不改色地將他拉到立柱后面,不給他任何掙扎機會便扯下他頸子做出激情熱吻狀的模樣,他嘆口氣。
當時若不是為了取信崔保淶,當時若不是實在尋不出法子,打死她也不會做出那么震掉人眼珠子的狂放舉動吧?
真不知道,一個嬌弱弱的女兒家,到底是怎么想的!
“素敏,工作對于你來說,是什么?”他低聲問,本不想要她聽見。
她卻回頭,嘴巴里的嘟嘟噥噥停下,瞇眸望他,他不閃躲她的探詢,只微笑著與她對視,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見到她莞爾一笑。
那笑,有著三分調皮,有著四分快樂,有著兩分滿足,卻更有著一分的,憂傷。
是的,那淺淺的,本應被主人家被自己完全忽略過去的一分憂傷,卻偏偏占據了他所有的視線。
這個似乎從來巧笑倩兮的女子,這個似乎從來不會難過落寞的女子,竟,也有憂傷的時候么?
他有些沖動地上前一步,卻又停下腳步,竟不知自己就算上前去站在她身邊,又能說些什么做些什么,來驅逐走她眼里本不想被人瞧見的那淺淺的憂傷呢?
一時之間,他,竟是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