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您還在擔心娘嗎?」安魚讓丫鬟們退至一邊,緩緩走到父親身邊,溫言寬慰道:「您放心,大夫說娘只是一時哀傷太過,方郁結于心偏激了些,待緩過這陣子就會好的!
安侍郎低頭看著短短時日間變得乖巧聰慧處事決斷的女兒,心下一軟,又隱隱酸澀難禁!负煤⒆,苦了你了!
「一家人,沒什么苦不苦的!顾郎\淺微笑。
安侍郎欲言又止,眉宇間沉郁焦灼更深了。
她察覺到父親的異狀!傅怯龅绞裁措y事了嗎?」
「魚姊兒,」安侍郎難掩愧疚!傅艄俾氃俑咭稽c,武定侯夫人說不定就不會一力攔阻你和弦歌兒的婚事了。」
她一怔,平靜從容地笑道:「爹爹方年近不惑,就已是堂堂五品的禮部侍郎了,和爹爹同年的叔伯們又有幾個能做到?況且女兒和弦表哥不過是表親兄妹,別無其他,舅母求娶郡主也是自有考慮……審時度勢乃人之常情,更何況郡主確實品貌皆勝女兒多多,弦表哥能得娶賢妻,女兒也為他高興!
安侍郎愣住了,好半天后也不知想笑還是嘆息,眼神滿是激賞。「我們家魚姊兒若是男子,定然會是個萬人矚目的官場新秀啊。」
「爹爹是想說,官場上就多了個巧舌奸猾的老油子吧?」她笑吟吟的回道!概畠河袔捉飵變芍兀约哼是知道的,不過是耍耍嘴皮子罷了,爹爹才是一心為公,真正做實事的好官!
安侍郎被逗得老懷堪慰,哈哈大笑,可笑著笑著又愁上心頭來!赴Α傻埠蠡冢瑸楹握妥龅轿迤饭倌?」
她先是疑惑,隨即心一凜。
帝王登基即位,四年|選秀,難道……
安魚隨即失笑了,暗暗搖頭。不,不會是選秀——
當年乾元帝登基之時,后宮皆是東宮舊人,除卻她這個太子妃名正言順為后外,江良娣,吳良娣,柳孺子,王選侍四人也各自分封為嬪為妃,但自從樂正貴妃入宮,皇帝態度果決霸氣地宣布停止選秀,以免勞民傷財,拆散父母女兒天倫……
他說:朕有皇后,有貴妃,此生足矣。
那時,前朝后宮天下女子無不萬般艷羨皇后和貴妃,竟能得帝王專寵癡心至此……
她眸光微閃,神情似笑非笑。
「今日上朝,有不少老大人們上奏祈請圣上恢復祖制,選秀入宮侍奉君王左右,為皇上誕育皇嗣開枝散葉……」安侍郎蹙眉,也不禁感嘆。「其實皇上膝下僅有一名公主,后宮眾妃再也無出,綜觀全局,無論于國于天下,選秀都是題中應有之義。」
安魚神情怔忡,良久后才似回過神來,低聲問:「那……皇上的意思呢?」
「往日皇上對此奏議總按下不提,可今日口氣卻已松動了!拱彩汤缮钗艘豢跉猓傅鲁,聽其他大人私下談論,此次選秀之事約莫有九成準了。如按照皇家祖制,滿朝文武從五品之上的官員,家中滿十五至十七的女兒皆入備選……」
她強忍心中驚惶不安,勉強笑道:「爹爹,女兒尚未及笄,不在此列,您大可放心!
「魚姊兒,你過幾日便及笄了,雖然因著你外祖母的緣故不能大辦,可如果當真圣上允了選秀,爹爹也不敢虛報你的年歲!拱彩汤擅嫔粲。
盡管有不少大人摩拳擦掌,希望借由家中千金愛女能進宮一搏帝寵,為家族光耀門楣,甚至謀權奪利,可安侍郎只希望女兒一生平安喜樂,宮中那吃人的地方又哪里是什么好去處?
安魚一顆心不斷直直往下沉去……
皇宮,后宮,最富貴巔峰也最骯臟污濁,最多情也最絕情,她前生已嘻盡受夠了,這偷來的一輩子,再不想回去那無聲廝殺血淋淋的戰場。
她努力穩了穩心神,當機立斷地狠下心道:「爹爹,這幾日就勞爹爹幫女兒隨意尋個普通人家嫁了吧!」
安侍郎傻住了……
「——安侍郎千金真的這么說?」
位在皇宮一角的天祿閣內,嚴延放下了手中的秦典籍,回過頭來注視階下堂中隱衛刀五的稟報。
「回皇上,屬下句句實言!沟段逵幸唤z尷尬,實在是皇上命他暗中監視安侍郎府上有無陰謀勾結抑或異常之處,卻沒想到今晚卻窺查到了安侍郎千金這驚人之語。
只不過,面前高大俊美精悍的年輕帝王聽罷此事后卻沒有生氣,而是濃眉微挑,若有所思。
「該不會是你等行跡泄漏,讓安侍郎父女借機在你面前演了一場好戲,好叫你代為傳遞虛造信息到朕跟前?」他負手踱步到御書案前坐下,慵懶中透著一絲令人無可抗拒的威儀凜然!膏?」
刀五冷汗直下!富胤A皇上,屬下等行跡隱蔽,絕無泄漏之可能,屬下愿以項上人頭擔保!
「沒這么嚴重!顾恍,銳利深沉的鷹眸溫和了些許,「朕不過是好奇,這安卿向來性情謙和,于公事上戰戰兢兢勤奮為先,沒想到卻是教養出了一個機靈如游魚兒般的女兒……此女倒是個適合后宮的『人才』!
這話,刀五無論如何也不敢接口。
嚴延笑著,隱約有絲感傷泛上心頭——若是萸娘姊姊還在,定然又會揶揄他說:阿延,你這皮笑肉不笑的模樣,那還不如不笑呢。
這世上,也唯有萸娘姊姊敢這樣打趣他了。
他低垂下目光,掩住那抹深入骨髓的痛楚,剎那間再沒了說笑的興致,神情恢復端肅莫測!鸽拗懒,你退下吧!」
「是!沟段搴鲇钟行┻t疑的開口,「皇上,那安侍郎府上還要再留眼線監視嗎?」
「留。」
「是,屬下告退!
嚴延挺拔背脊往寬大雕龍椅上一靠,修長手指習慣性地拿起腰間系的一只權色平安祥云繡樣荷包,輕輕摩挲陷入沉思。
他還在猶豫,也還在等。
等一個阻止……或是堅定他下旨選秀的契機與結果。
樸實拙語的楊公公恭敬垂手侍立一旁,安靜如影子。
楊海是當年東宮的第二把手,和當初內侍第一把交椅,也就是緊跟著太子的良公公不同,他長年隨侍在太子妃身邊,沉默寡言老實巴交,卻忠心耿耿無人可及。
當時先皇后病逝,楊海本是要殉主的,卻被嚴延親手攔住了。
她素來敦慈心軟,楊海,如果連你也殉主了,萸娘姊姊定會怪朕的。
只為不教先皇后魂靈難安,楊海終究沒死成,卻是自請守先皇后陵寢,這一去,便是三年。
這兩日,良公公告老出宮,嚴延立時將楊海召回御側隨侍。
楊海這三年老瘦得厲害,老實忠心依舊,不過比往日是更加沉默訥澀,嚴延卻一點也不嫌棄,反倒越發看重他的拙于言卻勤于行。
況且,有楊海在,這世上記得的、惦念著萸娘姊姊的人便又多了一個了。
「楊海!顾囊粍樱龅亻_口喚道。
楊海默默躬身上前!概旁凇!
「你……夢見過先皇后嗎?」
楊海眼眶一熱,背躬得更低了,澀然道:「奴才沒有福氣,不得皇后娘娘入夢來過!
「——朕,也一樣。」嚴延聲音幽微低啞了下來。
楊海不發一語,彷佛聽見了年輕帝王的哽咽,又彷佛只是風聲吹過閣。
「朕真想她……」
安侍郎說辦即辦,他隔日一下了衙,便去拜訪了位交情匪淺的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