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說陛下是因為看上了這位小姑娘……
隱衛們心中倶是搖頭暗笑自己想多了,這小姑娘雖然容貌清秀可人,卻瘦伶伶如還未長成的嫩秧秧青豆苗子,哪里能入得了陛下的眼?
嚴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會腦門子一熱,沖動喚住人,不過在看見她嬌小身形一頓,只緩緩側過面來,恭敬卻疏離淡然的眉眼舉止,他的心又緊緊地揪擰成了一團。
像,太像了……
嚴延怔忡地緊緊盯著那一抹低頭的淡漠,熟悉得令他眼眶發熱。
他知道自己是魔怔了,不,也許又是做夢了,夢見萸娘姊姊在他不懂事不聽話時,故意懶怠理他的情景。
他上前了一步。
安魚滿身警戒了起來。
他見狀頓住,恍惚中又有一絲尷尬,握拳抵在唇邊輕咳了下!感」媚,別怕,朕……我只是想問你兩句話罷了!
她也不回頭,只是淡淡地道:「貴人請說。」
「人人皆在太夫人靈堂上守靈盡孝,你因何在此地流連?」他問著問著,眸中因一時心神震蕩而生的恍惚迷霧漸漸散去,帝王的疑心病再度升起,語氣嚴厲冷峻起來。「莫不是收到了什么風聲,在此等誰?」
安魚終于回過身來,仰頭望著他,這個已經是個睥睨天下的至尊帝皇。
「小女不敢!顾届o開口,「靈堂需要的是悲肅清靜,小女雖不在那兒,但外祖母英靈不遠,能讓老人家安心,小女自覺比什么虛禮都重要!箛姥拥皖^凝視著她,片刻后,挑眉道:「你稱呼我貴人,你知道我是誰?」
如此試探,安魚又怎么會上當?
「能讓武定侯舅舅親自相陪,且只敢躡足落后兩步跟隨而不敢并行的,自然是貴人。」她不動聲色道,實則心中無比厭倦這樣語帶雙關的言語攻防。
上輩子,她已經歷得夠夠的了。
嚴延嘴角不著痕跡地略微上揚,對于她的聰慧機智隱隱有一絲激賞,然而她是太夫人的親外孫女,如今卻不見悲傷不見飲泣,還是不免令人感到此女的心性涼薄。
理智上,他欣賞這樣的女子,可私心底,卻是瞧不起這樣的女人。
可惜了,一個側影韻意如此神似萸娘姊姊的女子,偏偏如此冷情寒涼……
叫人不喜。
思及此,他眼神也冷了下來,箭袖一渾!改闳グ桑
安魚低下頭,微微欠身作禮,而后徑行而去。
嚴延看著那嬌小得不堪一擊的背影消失在假山一角,心中總隱隱有種莫名的怪異與些微不自在。
好像,自己剛剛是被算計了什么?
難道此女態度冷淡從容至此,是以退為進欲迎還拒?
身為帝王,這花樣百出的種種迎合媚上討好招數他早已見多了,又哪里會中計?
只不過……
「刀五!顾撌稚砗,低聲喚道。
隱衛刀五現身單膝跪地,「刀五在。」
「去查查,這是怎么回事?」他眸底寒色一閃。
「是!」
嚴延神情冷峻莫測高深,環顧著這武定侯府……
今日他會不顧帝王之尊,微服親自來吊唁武定侯太夫人,為的不過是突然想起萸娘姊姊曾經感嘆地對他說過一句——武定侯太夫人是女中豪杰,姊姊欽佩這樣的人。
所以不該有誰能提前知悉,若非當真是機緣巧合,便是武定侯府抑或某人竟神通廣大到能把手觸及到了皇宮,竟能窺伺帝蹤?
然撇開今日疑點不提,這武定侯府,近來聲勢確實大了些……
武定侯太夫人出殯之后,武定侯與其子依禮制丁憂,雖然武將往往因身負重任,皇帝時有奪情之舉,可不必去職,以素服辦公,但乾元帝此番賜下了無數金銀以示撫恤,卻準了武定侯呈上的丁憂帖子。
圣上此舉在武定侯府內引起了極大的震動與驚悸,雖說武定侯本人至純至孝,并不多想,日日在府中為母盡哀思,但武定侯夫人惶惶極了,迫不及待拉著亦卸下翊麾校尉職位的愛子追問。
「弦兒,你爹爹這也太胡涂了,怎么就這么急著告丁憂了呢?」
英武青年徐弦身形如標槍,眉眼英氣勃勃,卻也在這短短十數日內疲憊憔悴了不少,聞言忍了忍,終究還是開口道:「母親,祖母是因何故仙逝的,難道您心中真沒有個數嗎?」
武定侯夫人一身素白袍子,發髻上簪著銀釵和拇指大的瑩白珠花,看著雖是服喪依然典雅端容儀態,卻也令人看出了個中的一絲異樣。
如果當真是無可挑剔的孝媳,又怎會有心思打扮?
徐弦只恨自己身為人子,很多事看在眼里卻受限于孝道而不得施以措舉,以至于讓事情演變成今番田地。
慈愛的祖母被活活氣死,他這個孫兒還得為母親和妹妹遮掩……他想起在靈堂前無緣無故挨了一記巴掌的安魚表妹,心下一痛,滿胸苦澀。
武定侯夫人聞言臉色變了,止不住蒼白地喃喃道:「你、你這孩子胡說什么?你祖母是年紀大了,老人家本就是有今日無明日的……娘也難過得很,可——」
「娘,別說了!剐煜颐偷負]開了武定侯夫人的手,拳頭緊緊握得青筋畢露!付n守孝三年本就是兒孫應當應分的,娘如果還有多余的心力,便好好管教大妹妹,別讓她再闖出更大的彌天大禍來!
武定侯夫人色厲內荏地低斥:「你妹妹再有千般不是,還不都是為了你這個親大哥?你別忘了,你們才是親手足,別為個外人傷了兄妹和氣!
徐弦諷剌而悲傷地直視母親,「娘,兒子都記得,是您忘了,姑母和爹爹也是親手足!
武定侯夫人打了個冷顫,后退了一步。
她何嘗聽不出兒子是在提醒甚至是警告自己,世事循環因果有報,待他日后娶妻生子之后,親手足就是「外人」了。
「住口!」武定侯夫人又驚又怒又懼,咬牙切齒道:「你這是在威脅我嗎?」
徐弦搖了搖頭,氣色灰敗而寥落!改铮豪哿!
「娘有重要的事要跟你商量,你且聽完了再走!刮涠ê罘蛉松钗丝跉猓嘞聬琅,眼底不自禁浮現一抹喜色來。「你祖母不幸仙逝,但她老人家生前最想看到的就是你們這些兒孫好……祿郡王妃那日遞過話來,你和郡主的婚事可在百日內熱熱鬧鬧辦了,也算是告慰你祖母在天之靈!
徐弦不敢置信地瞪著難掩喜色孜的母親,顫抖道:「娘!你怎么能——祖母才走了短短半個月,你就讓兒子談嫁娶之事?你——」
「熱孝之內大辦喜事,自古便其來有自!刮涠ê罘蛉撕吡寺暋!鸽y道你還惦記著魚姊兒不成?娘今日就把話擱在這兒了,你要是想娘也跟著你祖母后腳走,你盡管跟你姑父姑母提親去!可我就是死了也只認郡主這個兒媳!」徐弦臉色慘白如紙,喉頭腥咸上涌,幾乎嘔血而出……終究是死命咽了回去,剎那間心如死灰。
……是啊,他和魚姊兒又怎么可能呢?
事情鬧到如此凄慘嚴重地步,連祖母都……姑母現在想必也恨透了武定侯府,魚姊兒更不會把他這個表哥放在心上了。
況且,他難道真的能忤逆自己的親生母親,眼睜睜看著母親去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