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苑,一個被冷落多年的庭院,曾經是四皇子生母淑妃住過的地方,也是二十年來被宮人們視為鬼院的所在。
不過,自從新帝登基,原本房間內灰塵滿布、蛛網疏垂的狀況一下子就改變了,如今已是非常干凈,空氣中還彌漫著一股淡雅的清香。一個老宮女說,那是淑妃生前最喜歡的香味。而院落里的雜草枯花也被盡數除盡,只留下了醉月亭邊的那棵梅樹
萬浚熟門熟路地推開了虛掩的門。他剛進來庭院就發現這里沒有人留守,而房內倒有盞燈火溫暖地照著窗子。許是宮女們還是害怕厲鬼的傳聞而不敢留在這里過夜吧。他笑了笑。到了這里,他的心總會莫名的安寧下來,對黑暗的懼怕也會消失。
他拿起那盞燈,走到一幅畫前。已經有些泛黃的畫卷依然難掩畫中人的天姿美態。一輪圓月下,美人微側著身子和臉,抬頭凝望著,眉間散發著淡淡的憂思,仿如重落凡塵的嫦娥在思念著什么。
“我又來了……”另一手默默地撫上畫卷邊緣,萬浚輕聲自言自語著,“好像有五年了吧。”
他看了看周圍!八龅谋任液,”嘴角有了一絲苦笑,“我很久以前就想收拾收拾這里了……現在這里的樣子應該和當年差不多好!
“他也是想您的吧?……”萬浚抬眸,不再說話,只是靜靜地瞧著那個畫上美人。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他的手輕輕一顫。
一個高大的身影無聲無息地停在他背后不遠處。
萬浚沒有轉身,他忽而沖著畫中人溫和一笑!八苊,對不對?”這話卻是對身后那人說的。
身后那人負手立著,也凝望著那幅畫,深沉的眸子一眨未眨,過了一會,緩緩答道:“她很美!
萬浚又是一笑,隨后慢慢轉過身來。
他們注視著對方的眸子,各自有著難解的深沉。
明明只有五六步遠的距離,可是這兩個男人就像兩座對望的高山,看著鄰近,實則中間隔著深壑,遙遠地難以接近。
一時間,他們倆都沒有開口,房間里只有極其細微的燈油燃燒聲;鹈绶路鹗潜粌晒蓺鈩萁o鎮住了,也不再左右搖擺竄動。它的光芒映著來人的衣袍,更顯出上面金色絲線的生動——那是一條條張牙舞爪的龍。
穿著龍袍的不是別人,正是龍澤風。此刻,他臉上的表情是冷淡的,隨意之間散發出來的王者霸氣,足以令人惶恐。
萬浚微笑。簡單地一笑,眼神變柔和,是很真摯的一笑,就像在對自己兄弟笑似的。
“沒想到是你!币痪湓挵颂嗟臇|西。
龍澤風背后交疊的手微微攥緊,視線從萬浚身上轉移到了墻上的畫:“你膽子不小!彼穆曇舨⒉幌癖砬槟前愫洹
萬浚仍帶著笑意,他腳步緩慢地走向一邊,將手里的燈輕放在桌上,然后朝龍澤風走去。龍澤風一動未動,神色不變,任他靠近。
萬浚在他身邊半步遠的地方站住,轉身也繼續看墻上的美人圖。兩個高大的影子在地上拖的長長的,有著相似的輪廓。
“我只見過她一面。那個夜晚,我在房頂上偷偷望著她。我好想跳下去,跑到她身邊,被她摟在懷里,撒嬌地喊她……可是,帶我來的人不準我這樣做,他抱著我,捂著我的嘴。”萬浚淡淡地敘述著,“她好美。就那么站在亭邊,站在那棵梅樹旁,望著天上的明月。我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覺得好傷心。我在想,她是不是有在想我?”
龍澤風眉間動了動,沒有說話。
萬浚繼續回憶著:“她一直站在那里。我好想她能回過頭,向我這邊看一眼。但是她沒有。然后,我看到了你——應該是你吧。你不知從哪個門跳出來,走到她旁邊,她立刻就彎下身對著你笑了,把你摟進懷里,然后你們離開了亭邊!
“那時候,我很難過,為什么自己不能在你們身邊?為什么她要把我送走?我不明白。有一段時間也一直不能諒解她。可是,不管怎么說,她是生我的母親,我總會不由自主地想念她,盡管,我從來沒有機會喊她……”他不禁苦笑了一下。
“你做那些,是不是在為她報仇?”萬浚轉頭看著龍澤風的側臉問道。
如今,他才覺得自己可能是幸運的那個。盡管他并不清楚當初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但母妃的慘死對龍澤風產生的影響肯定大過于他。月宗在宮中的探子查到淑妃是被麗妃陷害毒殺的,而麗妃在兩年后被皇帝賜死。這里面究竟有什么內情,恐怕現在只有龍澤風和已經當了太上皇的老皇帝清楚。
人的變化真是莫測啊。
在母妃未死之前,秦長老對他講起龍澤風時很是贊揚,說宮里他這個兄長不僅聰慧異常,且性情十分溫善,聽得他更是難受。那時的他自己,活脫脫是后來龍澤風的榜樣,小小年紀脾氣暴躁,動不動就傷人,像刺猬一樣不容別人靠近,為所欲為,囂張跋扈,任性地恨不得把所有一切都踩成爛泥。
物是人非,長大后的他們,已經完全顛覆了最初的自己。
龍澤風下巴剛硬,嘴唇抿著,始終是一條直線。過去的一切,潮水般涌向他。他的心已經好久沒有這般痛得清晰。
他偏過身面對萬浚,眼神十分冷酷:“誰傷害她,誰就要付出代價!”
萬浚點了點頭。換作是他,他也會這么做。從這點來說,他們兄弟的性格是一樣的。他們絕不允許別人傷害自己重視的人!
“羽兒已經和我成親,我們過得很好。之前,我不知道你和她有婚約,而她自己也并不知道!比f浚堅定地看著龍澤風,“我不會放手,也不想有人傷害她!
龍澤風眸子微微瞇起:“你這是在讓我放棄嗎?”他的語氣變得危險凌厲。
“是的,”萬浚也毫不猶豫地肯定,“她已經是我的了。”
“如果我說不行呢?”龍澤風的手掌握緊。
“那我也沒辦法,”萬浚并不懼怕地盯著龍澤風含怒的眼睛,“只是,希望你能多考慮一下。我很抱歉,可是,感情的事,并不是你想怎么樣就怎么樣。羽兒選擇了我!
“那我就讓她重新選擇。”這句他吐字很重。
“結果是一樣的。”萬浚走向門外。龍澤風沒有動。
站在門首,萬浚回頭,與龍澤風對望,輕聲道:“皇兄,我相信母妃并不想看我們這樣。我走了!
萬浚的身影消失在茫茫的宮城夜色中。
“皇上,要不要再派人手?”凌遷從一個暗角現身。
龍澤風慢慢從里走出,望著院中那棵梅樹,輕輕擺了一下手。
錯綜復雜的宮院在夜色下猶如一個個張著黑口的漩渦。萬浚望著皇宮輕嘆了一聲,放棄了心中萌動的另一個念頭,決定還是先回去。
他剛落地,秦濤就第一時間出現在他面前。
萬浚眨了下眼,對著他溫和笑道:“阿濤,辛苦你了!边溃贿^阿濤跳出來也太快了,又嚇到他。
秦濤咧開嘴,不太熟練地也跟著笑。
“有什么動靜嗎?”萬浚壓低聲音問著。不知娘子醒沒?醒來不見他人,應該會擔心吧。
秦濤跟著萬浚輕悄悄地走回房門前。
“沒有!彼WC,除了曾有一只野貓鬼嚎似地叫春,其它都很安靜。而那只野貓也已被他點暈了。
“阿濤,你現在回去休息吧,天亮后再來!彪S后他又吩咐了秦濤一些事情。
秦濤聽完,點了點頭,行禮告退了。
萬浚輕輕推開房門,不料一股突來的夜風趁空吹進里面,一下子把本已微弱的燈火吹滅了。他的心不由微微往上提了提,忙關上了門。
其實即使沒有點燈,他的視線也毫不受阻。打個比方說,雖然他現在距離親親娘子還有十來步遠,但這根本不妨礙他辨認出娘子嘴邊有一道淺淺的口水印子。嗯,娘子肯定是酸梅子吃多了。
他快手快腳地爬到床上,不過動作是輕而又輕的。文羽雖然之前被他特殊按摩后陷入了昏睡的狀態,但還是對身邊突然的壓力有種潛意識的排斥。萬浚看她要醒來的樣子,忙恢復成平時的八爪魚,將她鎖進了自己懷里。
文羽只是長長的睫毛輕微地動了動,大概因為身體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所以并沒有真的醒了。
萬浚靜靜地看著她的容顏,嘴角溫柔地上彎著。他從她背后抽回一只手,彎起手指,輕輕地替她拭干嘴角的濕潤。他的親親娘子就是流口水也不丑吶。
他貼上她的臉,摩挲著,而后淺淺地親了一下。天還沒亮,他還可以睡會。在進入夢鄉的時候,他仿佛還在呢喃:抱著娘子睡覺的感覺真好啊!
清晨,文羽睜開眼的時候,意外地發現相公早她一步起來了。
“相公?”她喊了一聲,邊起身穿衣。
沒有人應。
“相公?”她心微微慌了,急忙下床穿鞋。房間里除了她,連鬼影子也沒一個。
文羽急忙拉開房門,卻見門邊站立了一個陌生的勁裝年輕男子。見她出來,那人黑瘦的臉龐立刻浮上一個奇怪的表情。
“嫂子!逼椒的聲音倒不嚇人,一聽就知道沒有惡意。
“你是?”文羽壓下心中剛才的慌亂,淡淡一笑。眼前的人應該是知道她相公到哪去了。
那人繼續保持著僵硬的咧嘴表情,聲音里透出了一點靦腆:“嫂子,我叫秦濤,是宗主的左護衛!鄙┳雍谩,雖然頭發不是梳得很整齊,衣服也有點——亂,但,還是好美。
他突然想到非禮勿視的問題,忙擺正眼神……可是,她也好親切,就跟宗主一樣。嗯,他認這嫂子了!這么一想,他原本緊張的神經放松了許多,表情也自然了些。
原來,剛才他是在跟她笑啊!白谥鳎俊蔽挠鹨苫蟮乜粗,“你說的宗主他是——我相公?萬浚?”
“嗯!”秦濤筆直地站著,面朝著走廊,目不斜視,鄭重地點了點頭。
文羽瞧他的動作,不禁又微笑:“那他人呢?”這人有趣。相公什么時候成了宗主了?居然還有護衛……她心底暗暗有些氣惱。這些她都不知道!
“宗主他進宮了。他讓我在這里保護嫂子您……”
文羽眉頭輕攏,低眸自語:“進宮了?”隨后,她抬眸笑了笑:“那個——秦濤,是嗎?我相公他怎么進宮去的?他,說什么時候回來?”
“呃……宗主說午飯后就會回來。其它的,秦濤也不是很清楚……”他不是不想說,只是,宗主吩咐不讓說啊。
“哦?”文羽失了笑容,有些走神。
“嫂子,宗主叮囑您一定要吃早餐,他已經讓廚房燉了紫米蓮子羹,現在應該好了!边@是宗主再三吩咐的。宗主好厲害,做相公都做得這么好。他覺得天底下恐怕找不出比宗主再好的相公了。
文羽聽了,過了一會,才回過神來,驀地想起自己都尚未梳洗,不覺有些難為情:“嗯,我知道了。秦濤,你去忙別的事好了,不用擔心我。我,想一個人呆會。”
秦濤也不多言,自動飛走,不見了人影。而事實上,他只是閃進了隱蔽的角落而已。
文羽也知道他并沒有真的走開,但也無心在意這個,她退了兩步,將房門闔上了。
她得想想在她相公不和她商量就獨自進宮去了的情況下,自己能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