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你會沒事的,馬上就會沒事的。”她也是這么跟自己在說。
一輪異于平日的熱辣日頭照耀著繁華的京城,街道上人肩相挨,仍如往常般熱鬧。長公主的車隊靜靜穿過幾條巷子,眼看就要到了目的地——鬼見愁在京購置的府邸。
大門口,留府的管家很快迎了上來,并立刻送上熱乎乎的番薯。盡責的他弄不懂主人派人先行回來吩咐他準備這東西有什么用處。
“羽丫頭,你看要用哪個?”鬼見愁一手一個番薯,低頭看了看,“就這個小的吧,應該夠了。呀,不知浚兒能不能咽得下,恐怕得煮爛了才好。”他轉過頭,立刻又吩咐管家再去煮個番薯粥。
文羽從他手中接過熟番薯,輕輕掰下一小塊,喂到萬?谥。在路上她已經給萬浚先后喂了雞爪鳳和金耳環的藥汁。吃了藥汁,萬浚的臉色明顯好轉,不似原先那般通紅得嚇人。
可是,果然如鬼見愁所說,萬浚難以咽下番薯。文羽心一急就要俯身,突又意識到鬼見愁就在身旁,而長公主也下了車,在他們車旁關心地看著,她白皙的臉上頓時嫣紅。
“師父、師母,那個,你們先回避下好嗎?……”
“呃?”鬼見愁不明所以。倒是長公主一聽即明,忙拉她相公下來:“浚兒先交給羽兒,你過來安頓一下行李!
鬼見愁乖乖地聽了他娘子的話下車:“羽丫頭,別著急,我已經叫人把番薯煮粥了!钡人愿劳晗聦伲阌忠崎_車簾,打算把萬浚從車上抱回府中。長公主一下拉住了他,但他已掀開了一角,剛巧瞄到文羽的頭緊緊貼著萬浚的臉,兩個人正正——正嘴對著嘴……
他慌忙松手,“哦”了一聲,才恍然大悟似的,老臉頓時紅了。難怪羽丫頭讓他回避,原來她要以口渡藥啊……
文羽將番薯盡量嚼得爛爛的,隨后又貼上了萬浚的唇,她并沒發現鬼見愁的動作,只是心里有些難過。
相公的唇仍是那般溫暖而又柔軟,不薄卻也不厚,平?偸撬鲃訅浩戎拇接H親,想不到,在這樣的情況下,她主動了一回。她用舌輕巧地將番薯漿一點一點地送入他口中,喂他咽下。
萬浚仍是一動不動地昏迷著,并沒有什么反應。
“相公,你快好起來好嗎?”文羽的額頭抵在萬浚的額上,也閉上了眸子,她的一只手不自覺地撫上自己的小腹,喃喃低語:“相公,你快好起來吧……”
當天,老皇帝的退位詔書昭告天下,龍澤風正式登基為蒼穹皇朝第十七世帝。沒人知道真相是什么,總之是子替父位,皇帝換人做了。
午后,京城的天空突然烏云密布,像突然蓋上了黑布似的,昏暗得猶如子夜,隨后大風刮起,一道道奪目的閃電劃破長空,接著傳來震耳欲聾的巨響,沒一會就下起了滂沱大雨,雨勢直到傍晚才漸漸收住。
鬼見愁府邸中卻很平靜,仆人們各自有條不紊地干著自己的活。在庭院的一個房間內,空氣中除了潮濕的水氣,還有文羽、鬼見愁和長公主溫暖關切的目光,他們都在望著唯一躺著的那個人。
“雅茉,我們先走吧,讓羽丫頭也早點歇息,這兩天她也累壞了!惫硪姵钣行┬奶鄣乜聪蜃约旱耐较薄S鹧绢^的臉兒都瘦了,徒兒醒來還不得心疼死,他得多關照著點才好,明兒也給她開付補養的藥。
“說的也是,那我們走吧。羽兒,你早點休息!
此時,外面雨已經停了,只有屋檐上還有偶爾的水珠子滴落,“啪嗒、啪嗒”地碎開在綠芭蕉葉上。
送走鬼見愁和長公主后,文羽在床邊坐下,輕輕抓住萬浚的手,凝視著萬浚安寧的睡顏,一時間竟癡了。
成親這么久,她本以為早已看慣他的俊顏,加上他的膽小,有時她對他甚至有些反感。可是,為什么,在差點失去他的時候,她突然覺得以往的生活是如此令她難以放下?
她已不能想象如果沒了他的存在,她的生活該如何繼續……
他還是如初見時那般俊朗儒雅。她伸手輕撫著他的臉頰,不知為何,淚又落了下來。她想起了他昏迷前的那抹笑容,想起了他那句“娘子,別哭”,是什么時候,她發現他是這么地愛著她呢,是在那一刻,是在他舍身救她的時候,還是在更早前她就已明白……
只是,她卻沒有回報以同樣的愛。
成親后,她恪守著所謂相敬如賓的教條,對他一般都是冷淡的,被動的。他的愛黏,他的無賴,他的膽小,讓她心底雖隱隱有種在上的享受感,卻還是對他沒有什么特別難舍的感覺。她選擇了他,成了他的娘子,僅僅是娘子而已。
她以為就這么安穩地過完一輩子也不錯,從沒想到,有一天,她會沒有辦法離開他。因為,她——不想離開。
說是兒時的陰影似乎有些好笑,但她的確不太相信男人?墒,現在,她相信她的相公了。她相信他。她很想就拉著他的手,永遠不放開。等他醒來,他們一定會過上很幸福的日子,很幸福很幸福的日子,帶著他們的孩子幸福地生活在某個地方。
是的,她終于有孩子了,他倆的孩子。
早些年,因為接觸毒物太多,研制散仙粉的時候還曾不小心中了草藥的毒,所以成親后,文羽一直沒有懷上孩子。她吃了補藥,但是,一年,兩年,什么跡象也沒有,她本以為自己可能會沒有孩子了,沒想到卻是萬浚故意的。
記得她當得知后為此和他吵架時,他硬抱住她,委屈地辯解。原來,他不想讓文羽那么早就當娘,說是當孩子娘會很辛苦,再晚幾年生也不遲的,他不要孩子來霸占他娘子。
文羽罵他自私專制,心底卻還是有些感動。怪不得每個月總有那么幾天,他會抱著她卻很乖,怪不得他對她的月信日子弄得很清,他是為了避開容易受孕的日子,寧愿自己忍著。其實,她也沒有那么想要孩子,只是氣他,背著她私自做了決定。
只是她不知道,萬浚早已從神難救那里知道她的身體狀況,所以不想她冒險。
良久,文羽終于從思緒中抽身出來,準備上床歇息,卻聽到外面似乎有嘈雜的聲音,但很快又安靜了。
她望了望房門,起身走了過去,想看一看府里有發生什么事。而篤篤的敲門聲也同時響起。
她開門一看,竟是一個高大英武的陌生男子,眉眼間看著有些親切。
一照面,兩人都微愣了一下。
文羽正要開口問他是誰,驀地感覺還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微微轉頭,越過陌生男子的肩角,發現另有一個挺拔的身影站在廊上。見到她出現的瞬間,他的眸子閃亮猶如星辰,隨后目光又變得深不可測。
她看到了那一襲龍袍,心中驚訝不已,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是他,龍澤風?
“你——是羽兒吧?”原先的陌生男子語中有著一絲幾難察覺的激動。
文羽又把目光回轉到眼前的男子身上,突然間像是明了了他的身份。有些東西無關記憶,卻是沒法抹煞的。盡管她對他而言是陌生的,從小就是,可是,自己這顆心卻還是為他的一聲“羽兒”而打動,盯著他的眸子,她下意識地咬住了唇,沒有吭聲。
男子也沒有再說話,他藏起淡淡的失落,默默地后退了一步,然后轉身側立在一旁,恭敬地對著龍袍男子。
文羽望著他的一舉一動,她的唇微微顫抖,終于輕喊了一聲:“大哥?”
男子聽后猛地抬眸看她,眼中隱隱有點濕潤的痕跡。他確實是文羽的大哥——因為戰功被賜國姓的龍琛,也是最初派人請萬浚的威遠將軍。這個剛硬漢子突然聽到自己親妹妹的喊聲,心頭的激動超過了他自己的預料。
畢竟是血脈相連的兄妹呵!
穿著龍袍的正是龍澤風,他的一聲輕咳,霎時驚醒了龍琛。他別過頭去,恢復了慣常的鐵面表情,恪守一個侍衛的職責。
文羽皺眉看向龍澤風,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施了個禮:“皇上。不知皇上深夜駕臨,有何要事?”
龍澤風盯著她的臉龐,微微勾起嘴角:“小羽兒,你說朕為何而來?”
文羽目光倏地一厲,她垂下眼簾,暗咬了咬牙:“恕文羽愚昧,不敢猜測天意。”
即使他已經貴為皇帝,她依然記得自己對他一貫的惡感。在那次墜湖后,她好像就成了他四皇子的小獵物,有機會就戲弄她,叫她“小羽兒”。她對他既憎恨又恐懼,等到聽說他要向她父王定下她,她離家的愿望也更強烈了許多。
龍澤風臉上笑意更濃,甚至向來陰沉的眸子也清朗了許多。也不明白為什么,他就是喜歡文羽忍怒不發的模樣?吹剿臉幼,他的心情也隨之舒暢許多。她小時候是那么可愛,現在還是那么可愛,讓他心動。
可是,她居然成親了,在他沒找到她之前。龍澤風望向房內,眸色黑了許多。為什么會是他……
他的臉冷了下來,直直走向文羽。文羽一驚,忙閃過身子。
龍澤風眉微微一斜挑,沾著她的衣角,錯身走進了房間。文羽見他朝著床邊走去,忙跟上前。
盯著萬浚的臉,他冷聲問了一句:“他沒事了?”
文羽一時微愣:“嗯。謝皇上關心,相公他現在毒已經解了!
“是嗎?”龍澤風像是在陷入了沉思。室內一片沉默,氣氛也隨之更加壓抑。
“是文妍下的手?”
文羽和門外的龍琛都是心頭一震。她點了點頭。
龍澤風將視線移到了她臉上,眼神難解。他抬起手,朝她臉龐伸去。
文羽一個吸氣,急忙閃過,怒道:“請皇上自重!”
龍澤風此時反而又笑了:“小羽兒,叫朕怎么放過你呢?”隨后,他又瞥了一眼萬浚,轉身向門外走去,扔下一句:“好好照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