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巧那個時候,譚蕓蕙向他表白。這個安分做了他兩年私人助理的溫婉女子,在某個加班后的深夜流著淚抱住他,悲泣地說:“讓我愛你吧,哪怕只有一晚也好。”那一瞬間,他心軟了;也正好身邊沒人,便接受了她。
正式交往了以后,也不是沒快樂過,也不是故意不想認真。只是,譚蕓蕙似乎總是少了某些能令他心動的特質,使他無法投入,更不曾癡迷。他和她在一起,權當是消磨時間而已,日子過得不咸不淡,無甚特別意義。
也許,是因為曾經親歷過瘋狂迷戀一個女人的滋味;所以現在的他,再也提不起精神去關注另一個女人,罔論癡迷,更罔論真愛。
他那本就為數不多的真情,早就在數年前那一個月的熱戀情狂之際,被消耗殆盡了啊……
發現不愉快的回憶襲上心頭,肖亞諾有些郁悶地吐了一口氣,抓開脖頸上譚蕓蕙的手臂,語氣寡淡地道:“你再多睡一會吧,我早上約了幾個下屬談話,先走一步!
譚蕓蕙臉色一黯,但很快地揚起了柔美笑容,開口道:“你不睡,我這個做助理的又怎么好意思睡?你再等十分鐘,我做早餐給你,吃了再走!贝藭r的她倒是表現得很明智,幽幽的一聲“助理”,堵住了肖亞諾的嘴。
她都這么說了,他又能說什么?肖亞諾在料理臺前坐了下來,心不在焉地拿起一疊報紙翻看。而譚蕓蕙見他情緒不佳,也不敢多去招惹,連忙閃進廚房。
這個女人終究不至于笨得離譜;她很清楚自己在肖亞諾心中的分量,是以從來不敢去碰觸他的底線。嫁給他,衣食不愁,生活富裕,與他相安無事地過一輩子——她的要求就這么簡單。
愛情這東西,她明白自己從肖亞諾身上要不到,也就從不費力去要。
十分鐘后,肖亞諾大致翻完報紙的財經版和體育版,熱騰騰的腌肉吐司也上了桌。他默默地吃著,譚蕓蕙很殷勤地為他倒咖啡、遞紙巾,她臉上溫柔似水的微笑弄得他有些內疚。
吃完兩片吐司,他決定把自己的內疚化為行動,“上次你不是在PARKSON看中一款施華洛世奇的水晶手鏈?我的副卡在你那里,喜歡就買下來。”
“嗯!弊T蕓蕙點頭,笑得甜美,“謝謝你,我一直很喜歡那個呢。”她不會故作矜持地推拒,這一點倒讓肖亞諾省心。
“我吃飽了!毙喼Z用紙巾擦了擦嘴,站起身來。
譚蕓蕙連忙迎上去,替他整整領帶,順勢在他臉上輕吻了一下,柔情萬千地低語:“昨天晚上……我很開心,謝謝你陪我!
“嗯。”肖亞諾回應似的也吻了吻她,抓起桌上手機轉身要走。就在這個時候,那手機嘹亮地在他掌中響了起來。
“喂?”他漫不經心地接起,還以為是小唐打來罵他了?墒请娫捘穷^淺淺笑著的女聲卻在一瞬間掠奪了他的呼吸——
“ARNOLD!迸藛局挠⑽拿郑曇羧缑倒寤ò臧闳彳浰痔。
肖亞諾渾身一震,沒發現自己直覺地推開了譚蕓蕙粘靠上來的柔美身軀。后者神色一僵,但仍是乖乖地站到三步以外,擺出不打算偷聽的明理姿態。
肖亞諾抓著手機的手指有些顫抖,心中浮起某種情緒,令他呼吸急促。他永遠也不會忘記這個聲音和它的主人。就是電話那頭的這個女人,讓他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嘗到失戀的痛楚……
而他,也曾經像個傻瓜似的深愛過她……
只是——分開了這么久,“她”為什么會突然打來?
“DIANA?是你?”他的聲音猶疑不定。不會是聽錯了吧?記憶中,DIANA從來就不是會吃回頭草的女人;正如當初她甩他時,是那樣的瀟灑、不留情面。
“唔,還記得我呀?果然是念舊情的好男人呢!彪娫捘穷^格格嬌笑起來,語氣帶著曖昧的輕揚,“ARNOLD,快救救我吧,我現在——狀況很悲慘呢。”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嗎?”他發現自己的思緒正被她牽著走——一如當年那樣失去了主張。
譚蕓蕙立在他身旁,臉色并不好看。她從沒見過肖亞諾這樣倉皇的表情;她可以確定這不是一個尋常的電話,而這個叫“DIANA”的——更不是尋常女子。
DIANA……她似乎在哪兒聽過這個名字?譚蕓蕙蹙起眉,努力地回想。
這時,只聽肖亞諾匆匆說了一句:“你等著,我馬上到!比缓螅麙煜码娫,飛快地端起咖啡一飲而盡,對譚蕓蕙吩咐道,“早上的會面替我取消,我有些事情要處理,會晚一點進公司!
這個時候,她又恢復一個助理的身份了。在肖亞諾臉上,看不到一絲一毫對女朋友的溫情。譚蕓蕙忍下腹中升騰的怒火,點頭道:“嗯,我知道了!
他是要去見那個DIANA吧?果然是不尋常的女人啊,她的一個電話,就輕易讓他失了魂……譚蕓蕙不自覺地捏緊了拳,指甲陷進手心里,那疼痛分明提醒著她:自己是個多么可悲的女人。
然而,她的自憐并沒有持續太久,因為肖亞諾已經等不及要出門了。在他離開之前,她仍是盡責地迎了上去,給了他一個告別吻,輕撫他襯衫的前襟要他工作別太辛苦。
雖然這個男人的吻有些潦草,可是此時此刻,他——依然是屬于她的呵。譚蕓蕙這樣想著,分不清心中的感覺是慶幸多一些還是苦澀多一些。
早晨八點半,路況很糟糕,淮海路上堵成了一條長龍。肖亞諾花了半個小時的時間,終于奮力殺出車陣。他泊好車,走進PARKSON對面的星巴克,不知道是因為趕得太急還是因為緊張,居然出了一頭的汗。
這時,他聽到一個女人用帶著異國腔的清甜聲音喚他:“ARNOLD!
他循聲轉過頭,看見乳白色大沙發里陷著一個身材瘦削的女子。黑如夜色一般的長長卷發,小麥色皮膚,狹長的丹鳳眼,高顴骨,厚嘴唇。
他的心臟立刻輕微地抽痛了一下。
DIANA。兩年未見,她沒有太大變化;頭發依舊亂蓬蓬地披著,瞇眼笑看他。這份并不真正美麗的風情,像一柄鋒利的劍,瞬間刺中他。
他走過去,在她對面的沙發中坐下,盡量維持著聲音的平靜,“看你的樣子,并不像過得很凄慘!
DIANA微微一笑,指了指桌面,“EXPRESSO,替你叫了!
肖亞諾沒有去接那杯咖啡,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面前這個全名叫做程黛娜的女子。嚴格說來,她一點兒也稱不上漂亮,細眼高顴,長得像個越南女人;可是,她就是有一種鴉片似的詭異魅力,使很多男人為她著迷。
想當初,他也未能幸免。兩年前,他與她曾密集交往過一個月;本以為是露水姻緣,雙方都有默契,隨時準備好聚好散?墒钦嬲谝黄鹆艘院,他居然舍不得放她走了。她像一味蠱毒,不知不覺入侵他的心臟,讓他神魂顛倒,沖動起來的時候,甚至想過向她求婚。這種企望長久相守的心態,如今想來連他自己都覺得異;闹。
可是當時,她是怎么說的來著?肖亞諾永遠都忘不了那個場景:那夜,DIANA坐在他的床頭涂指甲油,小麥色的腳趾上閃著幽幽銀光。聽到他說“不如,我們定下來”的那一刻,她當即笑翻了,然后走過來抱住他的腰嬌滴滴地說:“ARNOLD太可愛了!
那時他還未來得及體味這句話的深意,她的唇就堵了上來。他被她吻著,心志昏沉,無法去想更多。
然后,她給了他美好的最后一夜。那天晚上,他把她當成手心的珍寶那樣疼愛,以為自己終于找到今生摯愛。然而第二天一早醒來,卻發現她不見了。浴室里的鏡子上用玫瑰紫色唇膏留了一行字:你真的嚇到我了,BYE-BYE!
從那天起,打給她的電話全部轉接到語音信箱;去她公司找她,也總是助理出來倒茶敷衍。于是肖亞諾知道,自己被甩了,被徹底踢出她的生活,被從此列為拒絕往來戶——這一切,只因他動了真心。
那種屈辱的感覺,至今難以忘懷。他沒料到自己也會有栽在女人手里的一天,更沒料到在分手的兩年后,他見著了她的模樣——心中依舊波濤洶涌,難以平靜。
肖亞諾有些郁悶地扯了扯脖子上的領帶。星巴克里冷氣的溫度很適宜,可是他卻突然感到熱。因為DIANA正沖他嫵媚地笑著,輕啟紅唇道:“ARNOLD,我失業了。不如……你收留我吧!
好直接的話語,好坦率的要求?磥硭@個前度男友,還是有些用的。肖亞諾自嘲地笑了笑,然后正色問道:“怎么會突然失業呢?我記得你一向是模范員工!
“還不是我那變態的更年期女上司,管不住自己的男人,倒來怪我!背眺炷热崛岜г怪,傾身靠向他的座位,“那天在酒吧里我喝得太醉,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就和一個看起來還不錯的男人吻在一起了!
“而那個男人是有婦之夫?”肖亞諾不贊同地挑著眉。兩年了,年過三十的DIANA一點兒都沒變;對待感情事,依舊任性而放肆。
“不是啦!背眺炷葻o奈地把手一攤,“他是我老板的‘那位’,小白臉一個。其實換作平時,我根本不沾這一型的,那天我還不是喝醉了嗎?”她的聲音驀然嬌甜起來。
肖亞諾神情一頓,感覺桌子底下有只滑膩的小腳伸了過來,一寸一寸爬上他的褲管。
不用想也知道,那是DIANA。莫非她以為他對她至今余情未了嗎?
但——可悲的是,她的“以為”是正確的。直到今天,面對她刻意的勾挑,他依舊無法平心靜氣。
肖亞諾嘆了口氣,不自在地移開目光,不想與那雙勾魂眼對視,“把你的簡歷E給我,我會向HR進行推薦。憑你的資歷,到哪里都不是問題!闭f著,他試圖把腳往后移。
可是她卻不依不饒地再度纏上來,腳趾很技巧地鉆入他褲管內,在他小腿上輕劃著圈,嬌笑道:“或者不用這么麻煩,你可以請我做你的私人助理啊!
私人助理?肖亞諾一怔,想起了譚蕓蕙,表情頓時變得尷尬。他現任的私人助理是他的女友,工作很盡責,幾乎沒有什么可挑的;可是DIANA……她是他心底關于愛情的唯一一塊傷疤,雖然結了痂,卻從來不曾徹底痊愈。
“你也知道,我很強的哦。怎么樣,請我試試看?你并不會有任何損失。”DIANA眨著眼,繼續說服他。
肖亞諾默然。他知道以DIANA哥倫比亞大學EMBA的資歷,做個小小的助理非但不成問題,而且簡直是屈才?墒牵軌蜃屗鼗厮磉厗?她是那么危險而又難以抗拒的女人呵,他真的有把握能單純與她共事而不心生他念嗎?
再則,如果他真這樣做了,他又將譚蕓蕙置于何地?
見他臉色猶疑,DIANA率先優雅地站起了身,“我也不想給你壓力。這樣吧,你先考慮一下,有答案了再找我。你有我的電話哦!”說完,她輕輕地傾身向他,在他臉上輕啄了一下,然后——巧笑倩兮地退開,走出門去。
她今天是來找工作的,卻比任何求職者都要驕傲。因為她心中有那份篤定:肖亞諾迷戀她,絕對舍不得拒絕她。所以,她走得毫不留戀,留下那個心亂如麻的男人在星巴克里獨坐,EXPRESSO的苦澀香味也拯救不了他此刻內心的苦惱。
肖亞諾不知道:他該拿怎樣的毅力和勇氣,去拒絕一個曾經深愛過的女子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