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雷萬鈞趁著晚餐接近尾聲的空檔,來到這家不起眼的小吃店,小小的舊平房里擺著幾張桌椅,仍有兩、三位客人在用餐,前方煙霧蒸騰的大型面鍋里,呼嚕呼嚕滾動著熱水,迷蒙煙霧中隱約有一抹熟悉的身影,雷萬鈞在距離小店前方約十步遠的距離停下,他呆立靜觀迷蒙中陌生又熟悉的面容,那往后扎起的馬尾,隨著雙手上下甩動煮面杓而左右搖擺,他努力辨識那位也有著一頭烏亮秀發的女孩,她的五官是不是也像自己朝思暮想的風如雪一樣?
年輕女孩手腳俐落地煮好兩碗湯面,包圍她的蒸騰水氣此時也漸漸散去,當她小心翼翼地端起面,姿態優雅地向內轉身,短短的一瞬間,不禁讓雷萬鈞瞠大雙眼,全身血液凝結,手腳完全無法動彈的他,只聽得見自己早已亂了節拍的心跳!
沒錯!真的是風如雪,如假包換!
雷萬鈞的眼中陡然布滿濕意,鼻子也微微酸了起來,他百分之百確定那個煮面的女孩,就是失蹤已久的風如雪,果然是踏破鐵鞋無覓處,這一年以來,他費盡多少金錢心血要打聽風如雪的下落卻不可得,誰知范如婷隨手為他外帶的一碗雞湯,竟然就是出自風如雪母女之手?
怔愣地望著就在十步之遙、日思夜想的佳人,雷萬鈞無法平復內心的激動澎湃,他甚至不敢再往前走,一時間還鼓不起勇氣走到她面前,好好跟她打聲招呼。
雷萬鈞不由得想俯首感謝老天相助,一年來的思念煎熬,憂心再也無法相見的懊悔痛苦,在找到她的瞬間終于解脫!當熾烈眸光灼灼投向她,他可以感受到自己懸念她的心,早就比無法挪動的腳步,更迅速確實地投奔貼靠在她懷里。
“如雪!里面客人要的小菜你送了沒?快點哪,客人已經等很久了!”
中年婦女高亢清朗的呼喊著,雷萬鈞一聽,馬上就確定是風如雪的母親。
“喔!馬上好了!鳖^上馬尾又甩來甩去,瘦高纖細的她,立即端了兩、三盤小菜轉身進屋。
雷萬鈞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看,仿佛只要稍微移開目光,她就會如夢似幻地消失不見。
一年了,她看起來還是一樣清靈秀麗,一樣絕塵脫俗,即使從毓秀山林間移居到喧囂的都市,風如雪還是美麗如昔,同樣是他認識的、與眾不同的風如雪,這次一定不能再錯過她了,絕對絕對不容許她再從自己的身邊溜走。
終于,雷萬鈞提起勇氣緩步向前移動,他安靜地走到攤子前面,靜靜地、深情款款地瞅住她。
“先生,你要點什么嗎?”風如雪看到他,沒有絲毫的訝異驚喜,只把他當成是普通的客人,客套地揚起微笑,細聲再問道:“先生你想吃面呢?還是要吃飯?我們的鹵肉飯很不錯。
“如、如雪?”她的回應出乎雷萬鈞的想像!讓他呆住了,吶吶地說不出話來。
過去,他總無時無刻幻想著兩人再度重逢的悸動,但是他想過幾十種可能的場面中,就是沒有預想過眼前上演的這般難解荒謬的場景!
她不認識自己了嗎?怎么在她同樣明亮的眼眸中,看不出曾經共燃的花火?她是在生氣,所以才故意裝作不認識自己嗎?
“先生?你知道我的名字?”風如雪眉頭糾結,眼中的疑惑像是無意撞見了什么難解的外星人似的。她歪著頭,仔細地看了看他!捌婀至耍覍δ銢]印象耶,你怎么知道我叫如雪?”
“天!如雪,你、你怎么會不認識我?”雷萬鈞突來一陣天旋地轉,不知道老天爺又在跟他玩什么把戲?!
“先生?你沒事吧?”風如雪依然迷惑,眼前的男人確實很陌生。
但她不明白,為什么自己坦白說不認識他,眼前這個男人立刻像深受打擊般,整張臉頓時黯了下來?
“如雪,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誰嗎?”雷萬鈞焦躁地追問,好不容易才找到她的下落,他不想再有什么意想不到的怪事發生。“仔細想想,你該認識我的——我、我的命是你救回來的!你忘了嗎?那個臺風天……”
“先生,我想你是搞錯了!憋L如雪斂起笑容,嚴肅道:“你說什么我完全聽不懂,拜托!請你不要開玩笑,如果你不買面的話,請離開!別杵在這兒妨礙我,我還要做生意呢!”
“如雪?你不可能不認識我,我知道你因為我的不告而別,所以感到很生氣,但是……”雷萬鈞不放棄,他相信風如雪只是在嘔氣。
“喂!你這個人很奇怪欸!”風如雪砰地用力將大鍋蓋覆上,一臉怒氣沖沖。“我都說不認識你了!你還講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話干什么?”
“不可能!你不可能不認識我!”雷萬鈞搖頭,他的眼神滿足渴求!拔抑朗俏也粚,你要罵我、打我都可以,拜托你不要裝作不認識——”
“先生!你有問題喔!”風如雪憤怒地雙手插腰!熬婺汔福覀冞要做生意,你最好趕快滾,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怎么啦怎么啦?在嚷嚷什么啊?如雪!”
“媽!這里有位客人好奇怪喔!”風如雪皺著眉,對母親抱怨道:“你來幫我趕走他啦,好煩喔!”
“誰啊?誰膽子那么大,敢來我的地盤胡鬧?”
施美云兩手端滿剛收拾好的臟碗盤,一邊回應女兒的叫嚷,一邊抬起頭來往外看,而當她的目光落在雷萬鈞身上時,整張臉瞬間就垮了下來。
“媽,就是他啦!”風如雪氣呼呼地用手上的面杓指著他!拔矣植徽J識他,他一直盧,不知道在盧什么?!”
“如雪,你先到里面去,準備一下明天要用的食材,這里交給我就好!笔┟涝粕钗丝跉猓惓@潇o地交代女兒。
“伯母!”雷萬鈞開口,以祈求解答的眼神看著她。“伯母,如雪她——她怎么了?”
“對不起,我們要打烊了!笔┟涝拼鸱撬鶈,舉起手輕揮,示意要他離開。“您請回吧!”
“伯母!”雷萬鈞當然不愿意不明不白地離開,他走到施美云面前。“伯母,我知道您一定對我不滿,您一定很氣我,一定想懲罰我!這些我都可以理解,但是,如雪究竟發生了什么事?她怎么可能完全不記得我呢?伯母,請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我女兒說不認識你,那就是不認識你啰!”施美云態度冷淡,堅決送客!叭思也幌胝J識你,請你識相點,快走吧!”
“不!我不會走!”雷萬鈞逼近她面前,決定拗上了!安福裉煳乙欢ㄒ闱宄窃趺椿厥,不然我不會離開!”
***
施美云強勢趕人,雷萬鈞看見風如雪驚惶無助的表情只有心疼,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讓這對母女完全翻臉不認人,當他的眸子移到朝思暮想的如雪身上,她臉上的害怕與無助讓他的心深深受了傷,為了避免再讓如雪陷入惶惑與害怕,他被迫選擇黯然離開。
可是,好強的雷萬鈞不可能被趕一次就放棄!
回家深思熟慮了一整夜,第二天他特意選擇下午時段再次前往。他愿意一步一步慢慢來,只要有耐心,一定可以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
中餐過后,店里清閑許多,風如雪正仔細地整理櫥柜里的鹵菜,當眼睛余光掃到站在不遠處、高大偉岸的身影時,她不禁嚇了一跳!
“你——”風如雪圓睜大眼看著他,愣了幾秒,才囁嚅問:“你、你要吃什么?
“不用,我不餓。”雷萬鈞含情脈脈地望進她眼底,輕聲細語!翱梢缘脑挘蚁敫阏務,行嗎?”
“談談?”風如雪遲疑地望著他,輕咬雙唇。“我們應該不認識吧?要談什么呢?”
“不,你錯了!彼柬o盯,誠懇認真地道:“我們認識,并且不僅是認識而已……”
“。吭趺纯赡?”風如雪姣美的五官蒙上一層迷惑,她蹙起黛眉,陷入深深的迷惘中!澳阏f——我們倆不僅是認識而已?真的嗎?”
“沒錯,我沒騙你。”他眼底的堅定一如磐石,絕不因任何質疑而動搖。
雷萬鈞以熾烈目光緊緊地瞅住她,仿佛一眼看到她心里的最底層,想仔細探究為什么過往刻骨相映的那顆心,如今竟會變得如此陌生疏離?
他的凝眸負載著情深意重,風如雪被他看得不知所措。
這男子有一股不尋常的氣勢,風如雪感覺得出,他不是一般平凡男人,但她委實想不透——
如此英挺俊帥的男人,為什么口口聲聲說認識自己,還一再強調不是普通的認識而已?
風如雪知道自己之前發生過一場意外,記憶中莫名少了一個缺口,她不敢想像,眼前這名男子難道會跟空白的那段記憶有關?
她只是一個跟著母親經營小吃店的平凡女子,即使她們的小店經過網路傳播變得很有名,但也不至于偉大到可以和這個儼然就是大公司老板的卓越青年扯上關系。
內心幾回思忖,可任她怎么推敲,也尋不出個所以然來,風如雪理智上對他小心謹慎應對,但他眼中的深情似水,卻總能輕易地化解她努力筑起的心防。
她的心太瑩透,承受不住他眼中的柔情萬種。風如雪閃避他緊追不舍的眼光,怯聲道:“我、我想你可能搞錯了,我家是開小吃店的,你——看起來就是大老板的樣子,我們怎么可能會認識?”
“如雪……唉……要怎么說你才會相信?”低低呼喚她的名,雷萬鈞因她臉上的迷惑而感到無比心痛。
“我該進去忙了。”風如雪掉頭就要往屋內走,她擔心在午寐的母親,萬一看見這男子再次跑來糾纏,又要大發雷霆。
“別走!”雷萬鈞情急之下一把抓住她的手,沾著油污醬料的小手有些濕滑黏膩,可他一點也不在意地緊抓著,懇求道:“如雪,再跟我多聊一會兒好嗎?我真的很想跟你多說說話。如雪……不要走!”
“你!放手!”她焦急低喊:“拜托!你別鬧了!我不認識你!”
“放開可以,你再陪我聊一會兒。”他提出交換條件。
“先放手啦!”風如雪還甩著自己的手,但就是掙脫不了他的掌握。
無法逃脫他的鉗制,風如雪只能任由他體內散發的暖意,透過掌心傳送而來,他的掌心溫暖有力,忽略不了那股強烈電流急竄心窩,她倏地紅了雙頰,下意識猛烈地甩動小手,羞赧又害怕他的碰觸,就怕接下來會發生什么她控制不了的事。
“就算對你來說,我是個陌生人,你也不必躲我像躲瘟疫呀?”他眼中滿是受傷與沮喪。
“我、我是怕被我媽看見,她會抓狂的!
沒錯!風如雪沒忘記上次他出現時,不知怎地,母親彷如惡靈上身。以前鮮少看到母親如此情緒失控地張牙舞爪,當下真是把她嚇呆了!
要不是旁觀的客人起身勸阻,只怕這位帥哥無懈可擊的立體五官,就要毀在母親手里的菜刀上,盛怒的施美云極可能把他的俊臉給硬生生劈爛。
不過,她想不通——為什么母親會這么討厭他?!
施美云過度激烈的反應,讓風如雪心中充滿疑問,倘若他只是認錯人的陌生人,母親又何必氣成那樣?
風如雪記得母親眼中的忿怒與緊張,歇斯底里地揮動菜刀趕他走,好像怕他多留下幾分鐘,就會對她造成多大傷害與不利似的?
若是毫無瓜葛的外人,又何須如此緊張激動?然而,無論她怎么想,這些事件就是兜不起來。
風如雪跟著母親開小吃店的這段日子,也不是沒碰過存心吃豆腐、發酒瘋的客人,可是母親頂多是只罵幾句難聽一點的話,從來也沒像那天一樣,揮起菜刀就亂砍。
“伯母對我有誤會,我正想好好跟她解釋!崩兹f鈞表情凜然。
他一點也不畏懼施美云手中的菜刀,為了挽回心愛的如雪,若有必要,挨幾刀謝罪也是應該的。
“解釋什么?讓她看見又要生氣了!”風如雪一臉焦急地望著他,哀求地道:“放開我,別在店里拉著我,很難看欸!幫個忙好不好。俊
“如雪,答應我一件事!崩兹f鈞用哀愁深眸看著她,柔情道:“不要一下子就否定自己,我要你仔細看清楚我的臉,好好想一想,你是真的不認識我嗎?”
“我……”她怔然,面對他的低聲下氣,竟無力拒絕。
“看著我,不要一下子就給否定答案!崩兹f鈞加重手中力道,他巴不得把自己的澎湃心意傳達到她的心里。
“噢——我的頭,好痛。”風如雪被他深情款款的眼神、話語催眠,跟隨他的目光墜入不可知的深層意識,她忽然開始覺得這個男人并不陌生,好像真的曾經相識——
然而,當朦朧的熟悉感浮上心頭,她的兩邊太陽穴竟開始傳送強烈的劇痛,簡直就像有人用榔頭輪流猛敲,痛到她眼淚都飆出來了。
“如雪?怎么了?!你不要緊吧?”見她痛苦掉淚,雷萬鈞嚇得松開手,更往前一步想擁她入懷,他不要她受到任何疼痛與折磨。
“你、你趕快走吧!”風如雪用力揉捏太陽穴,忍不住狂冒冷汗!拔铱吹侥憔皖^痛——所以,拜托你,趕快離開我的視線好嗎?”
“什么?你看到我會頭痛?”雷萬鈞不信,咄咄逼問:“為什么?你這么討厭我?究竟為什么?”
“不要問了!”風如雪痛得蹲下身來,她無助低泣!扒笄竽,別再問了,我好難過,好難過啊!”
“如雪,你一定生病了!崩兹f鈞怎么可能就此一走了之,他伸手想扶起她。“來,你別怕,我帶你去看醫生,生病了就要看醫生,沒什么好怕的!
“不、不要!”風如雪搖頭低聲哭求!拔覜]病,我只是不想再跟你說話,你離開就好,真的,你趕快走——你走了我就不痛了,你走!”
“好、好,我現在馬上走!崩兹f鈞舍不得她難過,縱使再多不愿,也得依從她的要求!叭缪,我走了以后你好好休息,明天我還會再來看你,我們慢慢來,一定可以恢復你對我的記憶!
“不要來了!你來只會讓我一團混亂,你來干什么?”風如雪揚起淚眼。
“會,我會常常來。”看見她的淚,雷萬鈞再一次心碎,更堅定他要來探望的決心。
“走吧走吧!你別再煩我了。”風如雪把頭埋進膝間,過度思考帶來不可遏止的疼痛逼人欲狂!
她心里充斥著太多的為什么,想問問這男人到底是什么來歷?誰可以清楚地向她解釋,這名陌生的男子,為何總教她每細看一眼,就會頭痛呢?
佚失的記憶究竟是丟了什么重要的東西,風如雪每次問母親,都只得到模棱兩可的答案,母親老是敷衍了事,輕描淡寫地說:“既然想不起來,那一定是不重要的事,既然不重要,又何必多花心思?”
可是,事實真如母親所說的無關緊要嗎?風如雪不能相信母親的說法。
至少,這男人的出現一再提醒她,事情真相恐怕不是全如母親所說的那樣,而最教她感到痛苦的是,只要母親不準她找答案,她就永遠也不可能知道真相。
目前最有可能幫助她的,就只有這個會讓她產生頭痛的男人了。
風如雪慢慢地恢復平靜,扶著椅子站起來,看不見他的身影,她的頭果然就不痛了。
明天,他真的奮。再來嗎?
會吧!他說得那么堅定,應該就會來吧?能來也好,說不定她真能從他的身上得到提示,找回失落的記憶……
倚靠著桌側,風如雪不為人知的內心深處,陡然升起連她自己都感到意外的期待。
***
努力想喚回過去的甜蜜卻徒勞無功,雷萬鈞沉痛地回到辦公室。
“姜子晴,麻煩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彼聪路謾C,冷漠地說道。
“總裁?有事嗎?”姜子晴匆忙進來,一見到雷萬鈞滿是疲憊的雙眼,瞬間嚇了一跳。“您、您沒事吧?您的臉色很不好耶!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沒事!崩兹f鈞灌了幾口冷茶,嚴肅交代。“上次請你幫我查詢國內權威的心理學專家,你查到了嗎?”
“是。”姜子晴把手中的卷宗交給他。“我知道您急著要,已經準備好了,這上面全是國內最具權威的心理醫生跟精神科醫師的電話,請您參考!
“好,謝謝你!崩兹f鈞專注尋找合適的醫生,雙眼抬也不抬地道:“沒事了,你去忙吧!”
“喔!”姜子晴不解地端詳著主子彷如中了邪的表情,內心犯嘀咕:到底是怎么了?是誰在發神經。克麤]事找精神科醫師做什么?
姜子晴動了動嘴,不敢明目張膽地發出聲音,雷萬鈞諸多奇異的舉動,只證實了公司內部傳遍的流言——
他似乎找到了他的“霧中仙子”,而且該死的,竟然是范如婷莫名其妙給他帶來的線索!
一想到這件事,她心里就很嘔。
范如婷這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笨家伙!她是吃飽了撐著啊?沒事大老遠跑到啥鳥不生蛋的地方,給雷總裁外帶雞湯,而那家店好死不死竟然就是那個山地女孩家開的。
唉!姜子晴原本還滿懷希望,以為雷萬鈞找不到他心里朝思暮想的“霧中仙子”,說不定就會把關愛的眼神投向自己呢!沒想到這下子,全被范如婷那個笨呆子給毀了!
真的會被她給氣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