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澄香這才明白,受丈夫疼愛的女人才可以這么美,美得發光發亮。
她也想要成為被姜武墨疼愛的女人!這綺念猛然砸進了杜澄香的腦門,令她有一瞬間的暈眩,害怕得扶住杜氏的手臂才穩住心神。太癡心妄想!有違禮教!
杜澄香不敢再想下去,世子爺剛娶新婦,且杜氏女不能做妾。
可是……可是……萬一呢?世子爺有克妻之名,萬一周清藍難產了呢?
杜澄香低垂的側顏溫婉清秀,又一直是溫良謙卑的模樣,緩過神來的杜氏沒發覺七妹的內心已上演了一出大戲,否則非立即將她掃地出門不可。
當初蔣四小姐新喪不久,有一次杜氏回門,三嬸曾悄悄暗示她愿意讓自己的女兒五姑娘給姜武墨做填房,杜氏毫不猶豫的拒絕牽紅線。
一來杜氏沒膽子越俎代庖,二來她怎么容忍原本不如她的五妹爬到她頭上當她的大嫂,
以后成為長興侯府的女主人,而她卻成了旁支,想想就不能忍!
杜氏疼愛七妹,是站在高處俯視她、憐憫她,是富人帶著優越感的慈悲,作夢都不想見到杜澄香反過來俯視于她。
幸而杜澄香只敢在肚里做文章,連篇錦繡別人也看不出來。生存環境使她膽小謙卑,卻又幻想未來有大造化。
杜氏沖著七妹笑笑,目光復雜,“今天讓你看了笑話,高門大戶的規矩就是這樣,明明我沒有錯,但一句‘長幼尊卑’就能壓死人!背脵C告誠她高門不是那么好進的,雖然她想要撮合姜停云和杜澄香,尚未有眉目之前卻一句話也不敢告訴杜澄香,以免事后不成,反遭埋怨記恨。
仔細想想,杜氏也明白杜澄香是絕對配不上姜停云的身分,不過是看她美貌又溫柔,書生脾氣的姜停云若是對她一見鐘情呢?
若論這個家誰會被“真愛”牽著鼻子走?只有姜停云。
姜二太太喜歡溫婉大度、知書達禮的姑娘做媳婦,這些沒讀過三本書的杜澄香都不具備。但兒子要的跟母親想的往往都不一樣,杜氏思及家里的祖父對紀姨娘寵愛數十年,紀姨娘目不識丁,卻貌美如花、溫柔小意,還會彈琴。聽說后來祖父親自教紀姨娘寫字、念詩,閨房情趣更加深了感情,好比一塊上好的美玉在祖父手中親自雕琢出他想要的模樣,而完成的成品是那樣美好,氣質更上一層,嫵媚清雅、溫柔婉約,祖父能不得意乎、珍愛乎?
男女之情是最難預料的,杜氏才想為苦命的七妹賭一賭命運。
杜澄香不知她用心良苦,以為她忌諱被自己看到她出丑的一面,抿了抿唇道:“大姊,你受委屈了,做人媳婦從來不容易,都說一入侯門深似海,往日我們只瞧見大姊風光的一面,卻不知大姊總是將辛酸苦楚自己吞下,就怕家里的長輩和弟弟妹妹為你擔憂。”她從小就學會該如何說話才討人喜歡。
杜氏長呼一口氣道:“七妹能夠想明白,不柱姊姊高看你一眼!
杜澄香乖順道:“是,回去杜家我也不會多嘴。其實誰家沒點煩心事,我出來時二伯母還為了三伯母多得半匹蜀錦,吵到祖母跟前呢!”
杜氏神色更放松了,輕輕一嗤,“二嬏老是這樣莽撞,三嬸畢竟是位官夫人,祖母最會看人下菜碟,多給三房半匹蜀錦是祖母的意思,二嬸再吵鬧也只會丟臉!
“大姊神機妙算!倍齻兾宸抗屡涯,連蜀錦的邊都摸不著。
“半匹蜀錦算什么?我教人抬兩箱衣物放你房里,均是我還沒生孩子前穿的,有八成新,適合年輕姑娘穿,可惜我生了兩胎便穿不下了。那可都是好料子,蜀繡錦花緞的兩、三件,當年婆婆給的布料,我全做了,怎么就沒想過留些生完孩子再做?算了,反正侯府的繡房一年四季都會送來新衣裳!
杜氏穿著新做的松花色織金羅裳,一臉得意的恩賜七妹兩箱好幾年前的舊裙衫。
杜澄香嫻靜地應了一聲,“還是大姊最疼我,我會珍惜地穿!眱刃膮s不是表面上那么和順平靜。要到哪一日,她也能這樣恩賞別人好東西?
杜氏心情好些,命人沖兩碗柚子花蜜茶來。
“七妹沒有喝過吧,柚子花蜜可以清熱化痰、潤喉養肺,產量比其他蜂蜜少,所以沒分給老三家的,誰教她好好一位守備千金卻嫁給庶子。”
“嗯,很好喝,大姊這兒什么都是最好的。”不似她們娘倆窮的,一碗藕粉都能吃出楊枝甘露的口感。
“不,世子夫人那兒才都是最好的。”杜氏晃了晃腕上的金鍋子,唇角含了一樓苦笑,“在杜家時以為赤金首飾十分貴重,可是在我們大奶奶眼里,這太普通了,你見過她戴的百寶鐲嗎?那是我見過最美的鐲子,一件的價值抵得上我所有的鐲子,要是我肯定怕碰了磕了,寶貝地收在盒子里。可是她卻有一對,還常常隨意地戴著。這代表什么?她有更多的好東西壓箱底呢!人比人,氣死人!
杜澄香聽得心生向往,可不是人比人氣死人,她能有一只金鐲子就好了。
“世子夫人是一等一的尊貴人,從小錦衣玉食、金尊玉貴地養大,又生得清靈秀逸、纖雅嬌弱,難怪世子爺舍不得她受委屈!倍懦蜗闼闶强疵靼状箧χ芮逅{的嫉妒,眉眼沉靜道:“大姊,你說世上怎會有這樣的好命人,生得好,嫁得好,富貴榮寵、安逸幸福的過一生。世子爺的其他小妾呢?”
杜氏的心情如秋日黃葉緩緩墜落,眼角閃過一絲狠厲,“周氏進門前,世子將那幾個小妾打發掉了,反正也是不下蛋的。不過,還有淡夏,還有很多美人……”
心念一轉,她命人把留春喚來,許她辦好差事便抬為姨娘,一生安穩。
留春讓丫頭扶著來到淡夏歇息的屋子,簡簡單單的,卻收拾得很干凈,是大丫鬟才有的一人一間房,一張炕床,兩個衣箱幾個竹籃,臨窗前有一張小桌子兩把凳子,小桌上有鏡臺和梳子,床前有一個衣架和放置臉盆的架子。
商鋪家的女兒閨房也不外如此。
留春剛進侯府當掃地丫頭住大通鋪,那時多羨慕可以一個人住一間房,而且窗明幾凈,不似農村的草頂土坯房有掃不完的塵土。
那時,留春便暗暗發誓,要上進,再也不要回到農村去。
待她一步一步往上走,成了姜二爺身邊的筆墨丫鬟,二爺吃珍饈美饌、龍肝鳳膽,她也跟著吃不慣粗茶淡飯了,二爺挑衣揀食、喜歡享受,她也隨之眼光高了。留春發現自己不想離開侯府,也離不開侯府,她要成為姜家的一分子。
淡夏和留春同年入府,算是看著她一路走向今日這位置。一個懷有身孕的通房,最渴望擁有什么?又最害怕什么?
“貴人移貴步,難得!
淡夏見她進來,展開了笑顏,如春風拂面,溫暖而美麗。“坐到炕上來,別冷著了,你如今可是雙身子,容不得絲毫差池!
留春也想跟她說悄悄話,讓丫頭扶她上炕床,微抬首道:“你到外面守著,有人想進來便高聲叫喚!蹦茄绢^乖乖出去守門。
淡夏抵唇而笑,“越發有主子派頭了。”
留春不會讓人抓住把柄,忙道:“我算什么主子,不過是肚里有塊肉,二爺和二奶奶才派人伺候!
淡夏道:“二爺素來憐香惜玉,你有了他的骨肉,二爺不會虧待你。至于二奶奶……這
么多年來,一個庶子庶女也沒有,你上點心吧!”
留春是來策反她的,怎能反過來被策反?“別擔心我,二奶奶不會對我的孩子怎么樣,以前是二爺的妾室都懷不上孩子,倒教人誤會二奶奶不賢良!鄙狭私櫸倪@艘船,留春就沒打算下來,所以直到懷孕滿三個月才爆出消息,教杜氏不敢偷偷給她下藥!叭绻攀险娴馁t良大度,留春何必這樣小心?
不過杜氏既然答應將她抬為姨娘,她也愿意投桃報李。
“淡夏,我們同年進府,一直是好姊妹,從小我就羨慕你長得漂亮,哪怕一言不發,只是露出溫柔淺笑,也令闔府的俏丫鬟黯然失色。”留春看著她嬌美的容顏,仿佛嘆息地道:“我曾悄悄懷疑過你是不是家道中落的富家千金,果然,后來你那個失蹤的爹回來了,想用高于十倍的賣身錢將你贖回去,世子爺沒答應,大伙兒都在傳世子爺心悅于你,很快會將你收房,結果……”沒有結果,淡夏依然是丫頭。
“你們都猜錯了,是我求世子爺別讓我出府!钡南騺沓领o寡言,難得坦露心聲。
“我五歲時,我爹嫌棄我娘生不出兒子,有一天出門去,從此音訊全無。我娘是個以夫為天的軟弱女子,我爹嫌棄我,她也嫌棄我,我爹失蹤后,她瘋狂地尋找,不斷地花錢派人四處打聽我爹的下落,我爹沒消息,她就恨我不是兒子才害她失去了丈夫,用盡一切惡毒的言語罵我、詛咒我,后來開始打我、凌虐我,我除了一張臉能看,身上沒一塊好肉……就這樣過了兩、三年,家里窮得揭不開鍋了,我娘病得奄奄一息還念著要等我爹回來,家里沒什么可賣了,只能賣掉我!
留春靜靜聽著,她不知道該說什么。
“沒將我賣入煙花之地,是我娘對我最后的慈悲吧!”淡夏心如古井不生波,徐徐道:“我進府第二年,我娘在絕望中病亡,賣身入府的奴婢沒資格回家奔喪,是世子爺偶然得知此事,知道我家沒人了,讓白總管安排我回去安葬了我娘。我一輩子感激世子爺,做牛做馬我都愿意!
“所以你爹發財了回鄉,你才不愿意離開。”
“不是!
“不是為了留在世子爺身邊,那是為什么?回去當千金小姐不好嗎?”
“你覺得一個從小嫌棄我、拋棄我的爹,又在外頭娶妻生子,有了他心心念念的兒子,突然舍得花大錢贖我回去,能有什么好事?”
留春愕然。
“我見過我爹一面,他見我姿色尚可,想將我送給他巴結不上的一位富商,那人年過五十,腦滿腸肥,家中姬妾數十人!
留春倒吸一口涼氣。這是親爹嗎?簡直喪心病狂。
“你……不出府挺好的!绷舸焊尚σ宦,又哄勸道:“一輩子留在侯府,你也不為自己打算打算,世子爺待你有情,我們一起當姨娘多好……”
“別說了!”淡夏拉下臉道:“世子爺是正經人,奴才就是奴才,婢女就是婢女,方便“使喚的下人罷了!你哪只眼睛看到世子爺對婢女有情?”
“可是……他不是讓你出府安葬母親?”
“世子對我有恩,我卻恩將仇報想賴上他以身相許?我沒那么厚顏無恥!
留春腦了!澳汩L得這么漂亮,甘心一輩子為奴做婢,比我還不如?”
“我本來就是奴婢,有什么好不甘心的?”淡夏為之失笑,平淡道:“我已稟明世子爺,待我年過二十五,便自梳為嬤嬤,世子已應允我。”
留春大驚。“你終身不嫁,為什么?”
“我不愿意委身于任何男子,像我娘那樣為愛瘋狂!钡膮拹耗信,只愿這一生干干凈凈地來,干干凈凈地走,她的忠心只給姜武墨!霸龠^幾年,大奶奶身邊的丫鬟一個一個嫁了,我會過去服侍大奶奶,忠于大奶奶!边@是姜武墨要的,她就會做到。
留春知道無法蠱惑淡夏去爬姜武墨的床,不禁十分喪氣,杜氏的交代她無法完成,不知杜氏會如何折磨她?
“是二奶奶讓你來找我的吧!”淡夏突然道!澳阍趺粗溃俊
“除了二奶奶,誰會在乎世子有幾個女人?”淡夏嘴角挑起一個似有若無的笑!袄戏蛉撕头蛉硕紩缘檬雷訝敳回澟皇苋俗笥,有大奶奶在,要不要納妾人家夫妻自己商量著辦就行了,旁人何須在意?也只有你們二奶奶,婆婆不急她倒急了,巴不得世子爺多多納妾給大奶奶添堵。”
“你……”
“大奶奶過得比她舒坦,她心里就不舒服。”淡夏一語道破。
“你……你就不怕我把這些話告訴二奶奶?”
“我又不是二爺的什么人,二奶奶管不到我頭上來。”
“別忘了你是奴,二奶奶是主,如今還幫著管家。”
“二奶奶在侯府還能只手遮天不成?何況,她也管不到世子爺和致和院!钡睦溲叟杂^十二年,對侯府內院知之甚詳,尊重杜氏是主子,卻不敬畏她!傲舸,等你生下孩子,抬為姨娘,我們便主奴有別,不好在一起姊妹談心,有些話我說了,你且聽一聽,要不要放在心上就隨便你。”
留春面頗一紅,啐了一口道:“什么主子奴才的,當了姨娘也是伺候人的命!钡降咨矸植灰粯樱幻庥行┳缘,施恩般地道:“咱們姊妹投契,你并不像別人那樣眼紅我飛上枝頭,我相信你的好意,你說吧!”
淡夏道:“二爺是當世才子,文人風流是雅事,二奶奶抬酸吃醋可以,但你不能。二爺至今無庶子庶女,可見二奶奶防得緊,你是第一個有孕的妾室,槍打出頭鳥,自己要多小心。最好的防守是攻擊,讓二爺看上另一個美人,二奶奶就不會盯著你,你躲在背后,你腹中的孩兒才能平安生下來。”她輕嘆一聲,“好留春,這肺腑之言我只對你講,除非……你愛二爺勝過你的孩子,你想霸住二爺,不讓他再有其他女人,你想跟二奶奶一爭長短……”
“不不不,我不敢的,我也沒那本事!”留春不假思索回道,侯府是什么門風,姜鴻文豈敢寵妾滅妻?她也有自知之明,憑自己的姿色只能當個逢迎奉承的貼心人,有賣身契在,她只是賤妾,絕對斗不過二奶奶,二奶奶要弄死她卻很容易!拔抑幌肷弧蓚自己的孩子,老了有人奉養送終。”
“難得你想得通透,我就放心了!本团乱靶奶笙攵返怪髂。
留春心里揪了幾分,她日日服侍姜鴻文,看他考秀才、中舉人,自然戀慕姜鴻文,但侯府的富貴讓她不敢妄想一步登天,她也沒那本事。她一個鄉下來的村姑,能為姜鴻文生兒育女,做他的姨娘,便頂天了。所以她不敢深陷情網,心思清明、腦子清楚的為自己和腹中孩兒打算,這才是身為妾室該走的尋常路。
“淡夏,我知道該怎么做了。我走了,就當我沒來過。”留春帶著任務前來,反而被說服走了。
天氣暖了,滿架薔薇一院春。
今日侯府很熱鬧,大兒媳、二兒媳的娘家人不約而同登門拜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