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不分對象而殺,只消給付報酬和意即可。
一種,論起來就有麻煩了些,不若第一種殺手的簡單利落,而是黑白分明,有所殺,有所不殺。殺手本身的自負與傲氣,造成接下一門生意的原則多如地之蟻。歲老不殺、體弱不殺、稚幼不殺、良善不殺……諸多諸多的不殺,直教懷抱袋金上門的顧客大嘆遺憾有莫可奈何,只得摸摸鼻子,揚嘆而去。
話又說回來,這么這么多的不殺從中作梗,當這第二種殺手可還有賺頭?
答案是有,當然有。
聽仔細了:擄人傷害者,殺。壞人閨女者,殺。通奸不貞者,殺。謀財害命者,殺。總歸不忠不義不仁不孝者,都殺,只要金子夠多,對象合乎標準,交易立即成立。
如此一來,還是有賺的,畢竟,這世間壞人還是很多。此一重殺手的任務叫替天行道,而行道之余,肚子會餓,收個一袋黃金算是義舉之下的額外鼓勵,至少養家糊口不成問題,日后不幸失手被逮,身后這家屬老少不至于挨餓受凍。
挺好的一項職業嘛,聽起來。
至少之于雷續斷,它是的。
人人都愛找他,他卻不見得接受人人。天子腳下的法制世界,他是活在之外的人。殺手——是官府從不間斷追捕的份子之一,但他靈巧,而且聰明,做案手法干凈利落又不拖泥帶水,從不遺留證據而動他不得,是以巡捕官爺明知是他所為,恨的牙癢癢,卻是苦無證據而動他不得,任其逍遙游走在皇帝腳下,是法制為糞土。聲名愈行愈噪,上門送錢的顧客愈來愈多,但抓他不得便是抓他得。
他是江湖上急速竄紅的名人,相關的流言謠傳眾多:有人說他雷續斷虎背熊腰,只手可當車,單腿可斷船;也有人說他雷續斷身短五尺,形似勺候,動作快如電閃;更有人說他雷續斷相勝玉雕、骨若柔水,取人性命皆在陰陰一笑中。但,似神也好,象鬼也罷,重要的是交易一經成立,沒有他完成不了的生意。長相美丑不重要,氣力大小也不重要,只消——
他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雷斷續,那就足夠了。
“盛世太平,景氣彌低……”書生型美男子喃道,手中的羽扇有一下沒一下的搖著。
這江南的氣候是宜人,但仔細說來卻嫌濕熱,不干燥的黏膩感幾乎教人窒息,若有合適的生意上門便罷,可偏偏……,哎,想到真要難過了。斯文秀麗的臉上忍不住聚起細細的淺怨,又低喃聲。
同一屋里,坐在窗邊的俊偉男子顯然不得不聽見。
“你又在抱怨了,元悠!崩淅涞兀C的黒\眸閃了閃,不是責難,只是提醒。
“啊,是嗎?”白元悠收起羽扇,呵呵地笑彎了眼!俺忻纱蟾缣嵝,您大人推掉五門生意,小弟居然還抱怨起如此慘淡時刻,元悠該獻上深深鞠躬,恭喜天老爺恩澤大降,保佑盛世太平,人民安居樂業、罪不衍生,讓咱們既將失業……”溫吞和氣地念完一大串,終于感覺有點渴,執起涼茶,才暼了眼他那臉色僵硬的大哥。
那真是個偉岸英挺的男人,不是嗎?邊啜著茶,他想。要他說,他的大哥從事這一行實是浪費了。相貌堂堂,武術精湛,于文于武皆是上乘人選,姑且不論身家背竟,姑且也不論他那大哥嚴肅冷峻的性子,扣除了這少少的小缺點,讓皇帝爺招去做駙馬都不會教他驚訝,但沖著“雷續斷”這三個鼎鼎大名的字,怕是此生已和皇老爺絕緣了。哎呀,可惜,聽說皇宮內院皆是美食,從大江南北到海外番邦的各式美食都有,如果能嘗上一嘗,那真是此生極樂了。
“瞧你這饞相,別說你又餓了!崩桌m斷皺皺眉,不敢置信地瞪住那張陶醉美食幻想中的臉。半個時辰前才用過午膳而已,這個嗜吃到無可救藥的元悠!
白元悠眨了眨眼,搖頭出聲:“這饞與餓,可是不相干的。”
“那又如何?”
“這個嘛……”白元悠嘻嘻一笑,隨手又替自己斟了一杯清涼茶。“大哥,你聽人說,前條街的轉角口新開了家餅鋪子,其中的冰梨泡餅據說是口味獨特、風味奇佳,若能嘗上一口……”
“說了半天廢話,就是你想吃。”難以忍受地揮揮手,他示意白元悠可以閉嘴。
撇了撇唇,很落莫又委屈地住口。一會兒,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興高采烈地又張起扇!按蟾缒懵犖艺f……”
“若又是關于飲食——”雷續斷皺皺眉,很平靜地下了一道批評:“我得說,元悠,你近來胖了。”
“啊啊,是……是嗎?”白元悠嚇得跳離椅面,前后小心仔細地打量自己。不會吧?沒長肉呀。不甘心地捏捏腰際,在仍是纖瘦的觸感下,才發現自己被耍了!斑@吃可是我的第一生命,維持身材則是第二,大哥你可別嚇我……哎哎哎,重點不在此,我說大哥,今兒個一早上街去買早粥時,我又聽見‘關于雷續斷’了。”
“哦?”漫不經心應著,他向來就怎么在意外界對他在猜測形容,表示出有意思聽聽,只是不想壞了白元悠的興致。
輕輕閃了過來,白元悠白皙精致的俊美相貌在他眼前晃過。
“最新的傳言,雷續斷是個面目猙獰恐怖、青面獠牙、獨臂殘腿兼歪駝背的古厝怪人。怎么樣,絕吧?”
雷續斷靜靜聽完,開口答道:“聽來不錯,挺像鬼的!睍卮穑彩菫榱瞬粧甙自频呐d。
關于他的謠傳太多,自是不識得他,但憑天外飛來的小道消息就擅自加注。就如這小鎮之民,在他門前高談闊論久久不散,殊不知這門內住的正是主角本尊。
有點無聊,卻也令人發噱。
發噱,是笑在心底,他從來不形于顏色。
“愈神秘,愈招猜測……哎呀,真是,我的涼茶沒了。”拎起衣袍,白元悠飄向廚間換了一壺出來。
“你的輕功又精進一層了,減少借力使力還能雙足浮于面!
白元悠抓出預藏懷中胡瓜子,嗑了起來。“大哥你這種贊美,是存心教我難堪嗎:區區小技,不及你的數分之一呀。”
雷續斷勾了勾唇角,勉強算是笑!霸鴰缀螘r,我這小弟也懂得謙虛了?”
“我嗎?”嗯,這瓜子的火候尚嫌不足。但,有得吃就好!拔蚁騺硎侵t遜的。倒是大哥,你不覺得你身處江湖卻略顯調?”
“低調?”挑了挑濃眉,他展露出難得幽默!叭绾尾凰愕驼{?哦,我懂,我應該走向門邊,用力將之破開,在街上眾人訝異得忘了合嘴的同時,大喊:“大家莫驚莫慌莫害怕,我就是傳說中的雷續斷,職業是殺手!
瞪一眼咬住瓜殼忘了吐出的白元悠,他道出結論:
“得了,元悠,我是殺手,不是唱大戲的角兒!
“那……可是……”
可是有宣傳才容易有生意上門嘛,現下,自從解決了一名逃至南方的略賊之后,已過一月有余都不再有收入,其間被大哥回決的有五件,再這樣下去,他預定下月中旬要吃的冷香火鵝豈不沒了著落?
那……那……嗚嗚……他可是會哭的。
再說,且不談他心愛的冷香火鵝,他們身上背負的使命怎辦?
“山里那百余人口……”白元悠抿緊唇。
倒是淚續斷開口提及:“月前送回去的黃金合該夠他們生活數月半載,至于要陸續購定的田產、房地……”
“怎地?”
“我會想法子。”他咬一咬牙。
白元悠翻白眼,大大嘆了口氣。法子、法子,要有法子得先有錢子兒呀。大哥不想繼任山寨寨主的心情他明白,換了他白元悠,要是有個帶領寨民一同出生入死的老爹要將衣缽傳給他,還不如一頭撞死來得痛快。他們這個山寨雖不至于殺人放火,但每每強搶不義富商而遭官府追捕的過程也夠驚心動魄了,大哥要保護寨民,免去近來官方愈來愈嚴密的圍剿行動,唯一的方法,是易寇為良民-
但,要當良民得要有本錢呀。
買鋪子要錢,買田地要錢,吃飯要錢,生兒子上學堂也要錢。大哥又嚴禁寨民私自下山強搶行盜,想到那百余口人眼巴巴仰賴他們生存,他的頭皮都發麻了。
心意是一回事,微薄力量又是一回事。
他未曾懷疑過大哥的能力,但這終究不是件輕松的差事呀。
“想什么?”雷續斷一指尖將一棵瓜子彈出,輕輕打上白元悠前額!跋热ラ_門,回頭繼續想不遲!
撫撫頭,聽清敲門聲。
“我在想,生意什么時候才會上……”一面走一面嘀咕,在拉開門的同時,驚喜交加的語調突然大聲爆開:“啊,上門啦,上門啦!”
他就說,天老爺是聽到他的祈求了,立時立地送了袋看來沉甸甸的金子上門。只是……
“我……找雷續斷!遍T前是個年似十二、三歲的孩子,脫下草帽,膚雪貌艷,清澈的瞳孔直直望向他,神情有抹義無反顧。
“你……”白元悠遲疑了下,“小姑娘,你……”他瞪眼瞧著對方急急將手捧的布袋拉開。
那約莫有五十兩黃金。
“你……你就是雷大俠嗎?”這孩子的措詞讓白元悠覺的好笑。大俠耶,好好玩哦……“你好,我不是小姑娘,我叫方瞳,是男孩兒!
“什、什么?”白元悠瞪圓了眼,張大的口正好可以塞下一顆饅頭。這孩子是男的?存心騙人吧?
不信邪地伸手探向前——喝!平的!那么下面……正想一探究竟的時候,門內傳來低咳的暗示聲。
奇了奇了,沒想到這世上還有長相比他更俊美的男孩,他幾乎要以為自己是當今美男的代表了。這孩子——他眉開眼笑的望了方瞳一眼,真真漂亮呢。
“進來再說!庇H切的摟摟他,才發現孩子的輕顫。瞥見立于窗邊緊鎖眉的雷續斷,他讀出大哥眼中代表的麻煩與疑惑;的確是極令人訝異,這樣的孩子,會想殺什么人呢?
方瞳作用于看顧了一會兒,發現屋里尚有另一名冷眼相對的淡漠男子。
“請問……”他緊張的吞下口水!澳銈儭l才是雷……”
“哎呀!卑自埔陨缺p點桌面,試圖用笑容化解他的不安。“先別緊張嘛,來,告訴大哥哥我,你找雷續斷做啥呢?”
“我……”偷偷望了墻角的冷漠男人一眼,他輕輕開口:“我想請他殺一個人!
白元悠以扇面掩住驚訝,不著痕跡地輕皺了下眉頭!澳憧芍览桌m斷殺人是有原則的?”
“我知道!狈酵忘c頭,顯的有些激動!拔宜奶幋蚵犨^了,你們放心,我想請他殺的那個人……害死了自己的親娘!
“哦?”這回可真是生意上門了,雖然這委托人看似特殊了些,無妨,害死親娘可是罪無可赦呀。揚了揚溢出笑的唇角,白元悠瞧向掌握決定的大哥。
雷續斷踏開大步踱過來,瞇起的黑眼始終鎖在方瞳略顯蒼白的臉上。
“經查證屬實,我就答應你!彼馔獾乜匆姼屑さ臏I水浮上那雙深邃不見底的眼睛,心竟微微一震。
“謝……謝謝……”像是心頭重擔終于落下,方瞳取過布袋,推至倆人之間!澳敲础彼迩搴韲,笑著昂起細瘦的頸子。
“請你立刻殺了我!
“我說,怕是錢沒賺到,麻煩事兒卻來了!庇鹕扔质怯幸幌、沒一下地搖著。白元悠單手支顎,似笑非笑地將視線流轉于大哥與床塌之間。
那孩子眼角帶淚地躺在床上。
若非大哥英明地下手點住他昏穴,那孩子還不知要哭多久呢。唉!真有必要那般激動嗎?不過就是他親愛的大哥搖了個頭而已嘛。這搖搖頭又不代表一定不殺他,是不?凡事總有真相,沒弄明白,即使是他白元悠,也不會為了那五十兩黃金而動手殺人;不過晚些嘛,待事情明朗了,證明那孩子真是不孝,再殺也不遲呀。
“元悠!
“嗯?”
“他在哭。”雷續斷被煩得略有暴燥,攏緊的雙肩聚在一塊兒長達三個時辰,還未松過。
“我知道!笨蘼铮l不會?這孩子瞧起來是比別人可憐兮兮那么一點。白員悠收起不小心露出的有趣眼神,仔細觀察他大哥久違的情緒浮動。
“為什么?”
“啊,問我嗎?”這答案還用得著說嗎?“自然是你不肯殺他啰。”
雷續斷聞言瞇起眼,注視著枕上緩緩滑淚的泣顏。
他……真是男孩嗎?不得不承認,生平第一次他對陌生的外人產生無關要緊的疑問,用不著細想,這當然是因為這孩子提出的要求太過違反常理所致,光是重金請求他人了斷自身的性命便教人匪夷所思了。
“他不停的哭!币а赖秃,不覺心煩意亂。
“我知道、我知道!卑自迫×藦埍”贿^來,輕輕拭去那頰上滿布的濕淚!班,一個男孩兒這么愛哭,是發惡夢了嗎?唉呀,愈瞧仔細,愈覺他鎂得驚人呢。”
暫時撇開緊閉的雙眼不說,他就從沒見過哪個男孩的嘴唇這般晶瑩泛桃紅,臉頰是生嫩的,細眉是靈秀的,不消細瞧便可看到他兩睫毛長而卷翹,帶著些微末落的淚滴,閃閃吸引人愛憐的視線。
“啊,大哥,你這是在跟小弟裝蒜嗎?”白元悠挑眉,深色的棕眼靈活的眨了眨!霸摎⒛銜䴕ⅲ坎辉摎⒛銜市姆潘x去?”
雷續斷僵了一下,隨即恢復自若的嚴肅神色!盀槭裁床?”
是啊,為何不?眼下寨子里正急需一筆資金,他若殺了這孩子,那么,問題便解決了許多。
倘若這孩子真的害死親娘,他便殺了他……
“大哥,”白元悠不知何時又拎出個大肉包,語音模糊地邊啃邊道:“奇怪了,我在你眼中好像瞧見掙扎耶。”
“鬼撤!”口氣不悅地仍下劍,他的眼神有著濃厚的警告意味。哼!掙扎?他向來不懂那玩意兒。
笑了笑,白元悠又啃一口包子,“喲喲,我說錯什么了嗎?”聳松肩,他突然低叫出聲:“哎呀,你醒啦!
正要轉身離開的雷續斷穩言停下腳步,冷冷的回過頭。
“嗯……”方瞳虛弱的爬起身,愣了會兒,才想起自己身在何處!拔摇
白元悠將目光調向一旁,興味盎然地發現雷續斷眼底難一掩飾的不尋常。
哎呀!在心里暗叫一聲,他覺的得,好玩極了。
“大哥,若依我說,現下便喊醒他,讓他帶著金子回去……”
“不行”
突如其來的打斷讓白元悠做出驚訝之狀!安恍校俊焙呛,不行!?
“我的意思是……”雷續斷吸口氣,瞪了他笑臉一眼,‘我們還沒弄清真相,若他真是十惡不赦地殘害親娘,現在放他走無奇異是到手的金子落空,但若不是……但若不是,咱們拒絕了他,他必會繼而找下一個愿意了斷他的人,而殺他與拒絕他,畢竟是前者的機會多許多!
“大哥說得是,”白元悠點點頭,“那么,大哥接著的計劃呢?”
“計劃?”
“是呀是呀,就是計劃,”從袖口里摸出一串葡萄,他丟一棵進嘴里。“該殺如何?不該殺又如何?”
“什么意思?”雷續斷撇過頭,拿起身邊的利劍開始擦拭。
“不許哭!”眼看他淚水泫然欲滴,雷續斷連忙爆出大喝。
這一叫,讓方瞳吸回眼淚,白元悠直拍胸口。
“哇哇哇,嚇死人哪!卑自泼蛽嶂目,一臉大、打抱不平:“大哥,你嚇照人家了!彼赶蜻僵在原動作的方瞳。
哎呀,好可憐,頭一回遇見被嚇到忘了哭的,阿彌陀佛,真是罪過。鼓了鼓嘴,他將親切溫暖的聲音傳達給被嚇呆的孩子。
“你還好吧?別理我大哥,他兇是因為他擔心!毙毖垡惶,他笑嘻嘻地發現大哥像要殺了他。
“擔心?”方瞳迷惑地抬眼,對上雷續斷那雙看不出喜怒哀樂的冷淡眸子!澳銘摎⒘宋摇
“在我沒弄清楚前,決不動手!泵碱^皺得更深,眼底仍是沒有顏色。
白元悠擺擺手,扯出一抹微笑!笆橇耸橇,你先別急,想被我大哥一劍刺穿還怕沒機會嗎?他可是驚動武林、名震江湖的頭號殺……”
“元悠,”一記低吼喝止了他。揚眼,是雷續斷差點失控抓狂的表情。
哈呀,真是睽違已久啊。自從前寨主過世以后,幾乎不曾見過雷續斷的表情生動過,畢竟百余口人的生活擔子太重,重到會活活壓死人。而現下,他這大哥的五官像是活過類,是活了耶。
“大哥有事?”像是完全不僅暗示,他裝傻一問。
雷續斷抖了抖嘴角,顯得僵硬!澳憬袢赵挼雇Χ。”
“是嗎?”嘿嘿一笑,白元悠皺起鼻子!安粫?我平日就是這德性了。倒是大哥你,今兒個火氣似乎特別大,不是不好,小弟只是好奇,這,怎么回事呢?”
“你……”
“你們起爭執嗎?”
怯怯的聲音響起,讓雷續斷住了口。
瞪一瞪眼,才從牙縫間迸出低吼:“大人說話,小孩子不要插嘴。”
啊——啊啊,白元悠聞言笑得捧起肚子,整個人滾倒在方瞳所蓋的棉被之上。
“大哥、大哥你真是……真是失常了!
他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看得方瞳一臉莫名。
眨著晶亮的大眼,方瞳看著白元悠被一把從頸后拎起,再見到他被直接丟在冷冰的地面。
“哎喲!”白元悠連聲哀叫,拼命揉著圓壂!巴瓷场⑼此牢伊,大哥你殺人哪!”啄著薄唇跳起來,他擋住雷續斷。
“你沒事吧?需不需要襖瞧瞧?”方瞳掀開棉被,下床走至兩人身邊。
“瞧瞧?”白元悠疑問道:“瞧什么?”
“瞧你有沒有受傷呀。你放心,我殺大夫!
“大夫?”白元悠懷疑地圍繞他前觀后審,不會吧?這孩子才多大年紀?才正想問出口,便聽見旁邊有人已經問了聲。
“你多大歲數?”雷續斷亦是同等驚異,抿著唇,耐心等待結果。
方瞳數了數,“過十月便滿十八了!
“十……十八?”白元悠張口哇哇大叫:“騙人!我只虛長你兩歲嗎?我以為沒八個年頭也有六個寒暑咧……不管不管,你說,你都如何保養的?”這下可不能叫人家小孩子了。
“!pB?”方瞳有些愕然。
“是了是了,就是保養嘛。是芙蓉謎奶?還是江籬香露?”這保養肌膚可是他的第三生命呢!翱煺f快說!”他又一次催促。
“我沒……”
“你當誰都和你一般嗎?元悠。”雷續斷開口道,表情仍是沒有變化!八麃磉@里不是為了和你討論那些無關緊要的瑣事!
“誰說無關緊要來著?那可是我第三……哎喲我的媽,你怎么又哭啦?”他拍拍方瞳抽動的肩,料想他有想起到此處的目的!澳阌窒肫鹱约簛磉@兒送死的嗎乖,乖,別哭,有事好商量嘛!闭媸,連哭得唏哩嘩啦都美,這小兄弟是上天神袛投胎嗎?
吐了口氣,他轉向瞪眼隱含薄怒的大哥。
喲,還瞪?該氣的是他吧?好不容易才將那方瞳的注意力轉移,沒三兩下便教這笨大哥給破功了……哎哎,咒罵大哥是不對的行為,可他就是氣不過-
“看什么看?”齜牙咧嘴地哇啦一叫,倒把哭泣中的方瞳嚇了一跳!岸际谴蟾缒隳膲夭婚_提哪壺,都是你啦,可惡!”
“你……別罵他呀……”方瞳吸吸鼻子,胡亂將淚抹去。“你……你該罵的是我,是我……將娘給害死了……”
是了,就是這個了。
雷續斷與白元悠互望一眼,很有默契地靜默下來。
“我……我和我娘……我娘她……我……”
抽答斷續的哭聲讓語音模糊難懂,又是我又是她又是娘的,聽得兩人面面相覷,很想皺眉。
雷續斷忽而抽出一條棉巾擱置桌邊。
“將涕淚擦擦,慢慢說……”在不經意間瞧見白元悠古怪的眼神,他口氣明顯轉為燥怒:“這般含糊不清,誰聽得懂!
白元悠勾起趣味淡笑:“大哥,你其實不用解釋的。”
“誰解釋來著?”猛力一踱步,轉了個身,他顯得有些狼狽。
“謝謝……”執起棉巾,方瞳用力抹了抹。揩盡淚水的深黑眼瞳露出疑惑,他:“雖然……雖然我聽不太懂你們在說什么,可……謝謝……”
“得了得了,你跟誰客氣嘛!卑自菩Σ[瞇地一擺手,忽然朝前逼近至他鼻前,瞇彎起眼,道:“難怪呀,沖著這窗清澈的盈水眸子,取名為‘瞳’真真再合適不過了,你說可是,大哥?”
說完還輕以手肘往后一撞,落在身旁雷續斷的腰間。
一楞,雷續斷猛然甩頭。
“就算是吧!狈笱艿仉S意點頭,別開臉,似是想掩飾什么。
但他不著痕跡的小舉動仍惹來白元悠哈哈大笑。
方瞳又是一臉迷糊!坝惺裁床粚幔俊
“沒有、沒有……”
“元悠適可而止!崩桌m斷沉聲道,暫時止住那陣沒完沒了的哈笑。頓了頓,嚴厲的眼神掃向側邊,一瞪:“繼續說。但若讓我再瞧見一滴眼淚,休怪我對你不夠客氣!”撂下重話,狠狠拉來一張木椅,碰的一聲就在方瞳的正前方坐下。
“我……”方瞳有些反應不過來。
“洗耳恭聽,條件是——不許哭!”再一次警告之后,他才抿緊唇,心底暗自嘆上一口氣,有些惱怒。
事實上,他是極少如此發怒的,笑怒不形于色已成本性,在他爹尚未過世前,偶爾還會見他大笑或暴怒,可在接下那百余人口的生計重擔后,卻是幾乎不曾有過了。
也許,正如元悠說,他是失常了,但即便是失常,亦僅僅是一時。
“大哥?”耳邊傳來白元悠疑問的輕喊。
一回神,瞧見方瞳關心的大眼。
“你不舒服嗎?”他問道。停噸一會兒,他有些擔心:“那可不好,你病了,誰來殺死我?”啊,也許他可以另尋他人,可是聽說……淚續斷是最好的呀,只消交易成立,對方必死無疑。萬一找了別人,一個失手沒正中要害,教他又活了下來,那怎么辦?
“你究竟說是不說?”雷續斷猛一擊桌,將茶杯震得四分五裂,茶水流了一地。
一旁的白元悠擰起眉,好心疼那壺涼茶,想開口抱怨,卻在瞥見大哥慍怒的眼神后閉了嘴。
“我……我說,我說我……害死了娘。”方瞳強忍心口不斷竄上的濕熱,拼鳴眨眼睛,“我娘她長年患心口疾,忽爾揪痛,忽爾絞疼,隨歲日漸過,雖有我親身照料、調藥,病癥仍是毫無起色,甚至每況愈下。一日,我無意間在山中發現一種草藥……”
輕輕揚起頭,正對上雷續斷目不轉睛的專注,喘了一下,繼續說:“我花了近一旬時間不眠不休,才終于確定那藥方對娘的病大有起色,事前也曾得我的老師認可……誰知……我娘喝了那藥不出三帖,便……便已……”
盈盈淚水忍不住又要奪眶,極力忍了忍,卻聽見頭頂上方一陣沉沉暖音-
“藥性經確定無害,那并非你的錯。”
“不是嗎?”發出一記嘆息,他搖搖頭,“就是我的錯。如果不是那帖新藥,娘或許不會早走……就是我、就是我,是我害死了娘!
雷續斷加重音量,:“我說,錯不在你!
“就是我……”
“說不是你便不是你!比ニ!聽不懂人話嗎?
“是我……”
“夠了!”一腳踢翻椅子站起,他的怒氣終于爆發:“成!你硬要這么說也成!”大掌抓過裝滿金塊布袋,他大吼出聲:“這袋金我收下了,現下給我聽仔細,從這刻起,你的命便是我的了,脖子抹干凈好好等著,沒我的命令,寸步也不許離開!”
雷續斷狠狠甩上門,怒氣沖天地離去。
耳邊,是白元悠倒在桌上笑翻的聲音……
真是——去它的!可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