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包不住火,彩君懷孕的征兆還是被藍鳳笙給識破了。
“去拿掉!”他殘忍無情的命令,使得彩君悲從中來,哭得像個淚人兒。
“我們藍家不準出這種傷風敗俗的丑聞!”他堅決怒吼著。
歐碧倩咬緊牙關充當和事佬,“鳳笙,彩君已經很難過了,你實在不該對她大呼小叫!”
從未對女兒發過這么大的脾氣,藍鳳笙還是堅持已見,非要彩君拿掉肚子里的孩子,否則,就脫離父女關系,他似乎忘記了彩君的倔強性情。
淚眼婆娑的彩君揚起下巴,嘴唇上的咬痕清晰可辨,她下定了決心,顫聲說道:“我要留下這個孩子!我要生!
再過一個月就是她三十歲的生日,她自哀自憐地想著,我已經沒有幾年的青春好搓跎了,三十歲生第一胎已經是高齡產婦,錯過了這一次,她會后悔一輩子的……想到胎兒的父親杳無音訊,彩君不禁掉下淚來。
藍鳳笙怒火更熾,冰冷無情地說:“好!你一定要留下這個孽種,就不要出現在我面前,也不準在臺北給我丟人現眼!不管是臺南、臺東還是高雄——最好是到屏東,離得愈遠愈好!生產后不需要再回來,你母親留給你的財產夠你吃用不盡了。”
蓓雅和允濤倒抽了一口氣,歐碧倩還想試著轉圜!傍P笙!你這樣太過分……”
“你閉嘴!這件事你不必插手!”他指著彩君說:“你們也聽清楚了,是她自己不爭氣,花錢買了男人來作踐自己,弄出丑事來還不肯悔改,真是要氣死我!”
彩君羞恨交加,掩面痛哭。
“彩君,聽你父親的話,把孩子拿掉,當做什么要都沒發生好不好?”歐碧倩哀憐繼女的苦楚,試圖挽回。
泣不成聲的彩君猛然搖頭。
“不必理她,讓她自生自滅!”藍鳳笙拂袖離座,徑自退入臥室中生氣。
書房里一片死寂,允濤、蓓雅和歐碧情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彩君慢慢止住哭泣,緩緩站起身來準備離開。
“彩君姊,你要去哪里?”蓓雅問。
她忍住悲傷,“爸爸說得沒錯,留在臺北生產只是丟人現眼……我想……找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準備待產。”
“彩君,你得仔細考慮清楚,單親母親并不是那么容易當的……”歐碧情突然住口不語。
允濤義憤填膺,忿恨地說:“豈有此理!我要去找他算帳!”
彩君羞愧難當,“允濤,我求求你不要再讓我難堪了好不好?是我自己自作孽,不干旁人的事!”
她不自覺地將手放在腹部,兩個月半的身孕從外觀看起來并不明顯。彩君望著繼母和蓓雅,猶豫地說:“這個孩子的身分……對家里來說的確有點尷尬,可是……他卻是我的骨肉,我沒辦法忍心拿掉他……這是我……生命中最有意義的決定,錯過了可能就……再也沒有機會了,請你們諒解我!
歐碧倩含淚點頭,“為母則強,彩君,你長大了。”若是以前,藍彩君不會說出這番話來。
彩若無聲無息地離開臺北,選擇了山明水秀、淳樸的埔里做落腳處,蓓雅和允濤緘口閉舌,不提半句,也沒有找上罪魁禍首興師問罪。
就好象什么事情也沒發生過。
好事的人旁敲側擊詢問允濤和那個“神秘男子”打架的原因,路、藍兩府的回復一致,“年輕人喝醉酒嘛!口角爭鋒,打鬧幾下,沒什么大事!”
輕描淡寫敷衍過去,兩家依然忙碌地辦喜事,流言耳語傳到最后變成了蓓雅的舊情人與未婚夫爭風吃醋。
由于藍蓓雅的名聲實在太“響亮”,這個謠傳反而不值得大驚小怪。允濤的父母只知道兒小打架是為了維護彩君的名聲,一笑置之,對蓓雅又心疼幾分。
訂婚那一天,藍宅喜氣洋洋,男方依本省習俗納彩下聘,儀式簡單隆重,滿屋滿庭的鮮花點綴令賓客也沾染了喜悅,沒有人注意到彩君缺席。
蓓雅有種不切實際的感覺,彩君姊的遭遇令她和允濤“同仇敵愾”——雖然對方是她的生父。才幾天的時間,她就胡里胡涂地訂婚了。
望一眼跟她同樣迷惘的允濤,她壓低聲音,“現在后悔也太遲了,你已經上了賊船!”
他隱約含笑,“是誰要后悔還不知道咧!蓓雅,跟你在一起絕對不會無聊!”
杰克的出現引起些微騷動,有人認出他“很像”上次跟允濤打架的人。
允濤面帶微笑地接受杰克的恭賀,眼中卻射出凌厲殺氣,以別人聽不到的聲量問:“你是來找碴的嗎?”
藍鳳笙懊惱咕噥,“惹麻煩的家伙來了!也該是時候了!”
歐碧倩揚眉問:“怎么?你在等他不成?”
藍鳳笙不答。
杰克在心中反復告訴自已,他只是想來看看女兒的訂婚儀式,但看到了蓓雅穿著禮服、嬌俏動人的模樣,他并沒有感到心滿意足,雙眼不由自主地搜尋彩君的身影。
沒有。他看過一遍又一遍,心情沉入谷底,同自己女婿恭賀時,又被詢問是否來找碴,不禁心頭火起,若不是蓓雅瞪著他警告,他早就對著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渾小子一拳揍過去。
蓓雅低聲噓他,“杰克,今天是我的好日子,你不可以讓我沒面子!”
他露出輕佻的微笑,“你美麗的繼姊呢?她沒來嗎?”
蓓雅拉住了怒氣沖沖的允濤,甜甜一笑,“為了某個人,她恨死我了,怎么可能會來參加我的訂婚宴?”
杰克的笑容消逝,彩君沒來?
“是真的!”允濤恢復正常神情,“我找她好幾次,她就是不肯來!
呆頭鵝也有開竅的一天,蓓雅想。
歐碧倩“請”杰克坐下,毫無心情的杰克只喝了兩杯酒就借故告辭。
當晚,歐碧倩換上睡袍,坐在巴洛可風格的華麗梳妝臺前,若有所思地梳著頭,她忍不住開口詢問:“你為什么不把彩君送到美國去?在那里至少還有勝介照顧她!
藍鳳笙若無其事地開口,“美國太遠了!我舍不得。”
歐碧倩恍然大悟,“你……你都計畫好了?”
藍鳳笙微笑,“我本來以為還得跟他耗上幾個月!沒想到也不過幾天功夫!
歐碧倩忍不住抱怨,“你這人!做事老是藏頭縮尾留一手,讓我們摸不著頭緒,也不想想,真的把彩君逼急了會出事的!”
“不會!我女兒那副牛脾氣我最清楚不過!彼{鳳笙眼中光芒閃爍,“讓這個渾小子再著急一陣子吧!”
“你……不介意?”歐碧倩猶豫問道。
“人生在世數十載而已,沒有什么好計較!”藍鳳笙揮揮手,“只要不傷天害理,敗壞人倫,各人成家立業也沒干礙!
歐碧倩想了想,訕然而笑,“也不知道是什么孽緣,倒把他壓低了一輩!
“理它做什么?橫豎不是咱們要低聲下氣,你就等著當丈母娘!”
她搖頭,“只怕沒那么容易!”
“等著瞧!”藍鳳笙自信滿滿,“我偏要叫他登門來求!”
杰克來到彩君的精品店里,聽到了店員秋蕙的描述時,心涼了半截。
“她雙眼又紅又腫,不過并沒有哭,只是說她得離開臺北,也許要很久才會回來!
“店里的生意是誰照顧?”他追問。
秋蕙聳聳肩,無奈地指著門外的紅單子,“沒有人。藍小姐似乎不想做了,她打算租出去或頂讓——如果我有能力的話,我一定會把這間店頂下來。”
杰克也曾叫人出面洽談頂讓事宜,結果接洽的人居然是允濤和蓓雅,一次、兩次、三次,按捺不住的杰克終于找上女兒問個明日白。
蓓雅一副冷淡、公事公辦的口吻,“這是我姊姊委托我全權處理的同意書!
杰克忍不住發火,“我想知道她在哪里。”
“對不起!無可奉告!陛硌藕敛涣羟榈亟o他釘子碰,“她不會想見你的!你傷了她的心!
他從沒有這么狼狽過,軟這軟語地哄著女兒,“蓓蓓,我知道我錯了,你告訴我彩君在哪里好嗎?我會用一切方法來彌補!
“我不知道!”蓓雅一口回絕。
允濤忍不住幸災樂禍,貶損他道:“恐怕你得到臺南、臺東、高雄或者屏東去找,當然也有可能是在澎湖、金馬或綠島——藍伯父趕她走時有說過,愈遠愈好!
“趕她走?”杰克臉色發白,“為什么要趕她走?”
蓓雅勃然色變,“你這個死木頭!二愣子!”
“蓓蓓!”杰克真的急了,“你快告訴我!”
“她有了!”蓓雅豁出去道:“兩個半——不!現在大概是三個月啦!”
杰克腦中嗡然作響。三個月?
蓓雅安慰他,“別擔心!反正賴不到你頭上,不會找你算帳的!
“這就是差別待遇!他‘做’了這么多還不用負責任,我只沾了點邊就得結婚!痹蕽坏。
蓓雅美目圓睜,“你說什么?”
杰克無心調解兩人的糾紛,任憑他們吵翻了天,他一言不發地離開。
杰克一走,蓓雅便綻開笑容,摟住了允濤歡呼,“嘿!我得對你刮目相看了,沒想到你的戲演得這么好!”
允濤忍不住提醒蓓雅,“喂!他是你爸爸耶!”
“哼!他活該!”蓓雅嗤之以鼻,“這是他的報應!他太壞了,不知道傷過多少女人的心。我是幫理不幫親!”
允濤覺得很感動,蓓雅一直是個率直可愛的女孩子,以前都是他誤會了蓓雅。
杰克心情沉重,不由自主又來到潘蒂娜門口,店里的皮件明顯地少了許多,折扣由八折、七折直直降到三折,彩君真的是打算棄守她的城堡了嗎?
秋蕙頗為不舍地重提舊調,“如果我有錢,一定把店頂下來,我聽藍小姐的妹妹說,只要能現金一次成交,價錢可以少個一百萬左右——買到的人算是撿到便宜!
杰克小心翼翼地問:“為什么賣得這么便宜?”
“聽說,”秋蕙百思不解,“是藍小姐有急用,她妹妹急著將錢匯過去給她?墒,藍小姐的父親不是很有錢嗎?怎么會這樣?”
他猛然一驚,回到向日葵鋼琴西餐廳調兵遣將,以公司名義買下了潘蒂娜。
聽到了蓓雅的報告,藍鳳笙微笑,“魚兒上釣了!彼麚嶂硌诺念^發,“乖女兒,你的頭腦像我!
蓓雅環著他的脖子撒嬌,養父的恩情勝過生父許多,這是不爭的事實。
杰克手里緊握著線索——派人跟蹤蓓雅得來的消息,她將巨款悉數匯入埔里農會中,帳戶名稱正是藍彩君。
若不這樣迂回探查,蓓雅死也不肯告訴他彩君所在之處。
難怪人家說女大不中留,她居然和路允濤聯手,一搭一唱,奚落起生父來了。
“我看你還是算了吧!當了四十年的老光棍不是很逍遙快活嗎?何必跟自己過不去?若是娶了老婆就沒有自由啦!”蓓雅挖苦地說道。
“我娶蓓雅,你娶彩君,在輩分上怎么算?是叫你姊夫?連襟?還是岳父?蓓雅總不能叫彩君‘后母’吧?有了小孩以后更是一筆胡涂帳,我勸你三思而后行!痹蕽龓颓坏。
杰克氣極無言,這些問題,他早就考慮過了,不然,他不會從慈善晚會那一天就消失無蹤。就在他好不容易下定決心,借著蓓雅的訂婚宴出現時,才發現彩君離開了。
知道她懷有身孕時,杰克有如五雷轟頂,想到彩君的單純率性,他更是慌了手腳,怎么樣也想象不出她獨自奮斗掙扎的情況,對彩君,他一直以保護者自居,雖然和歐碧倩相比顯得太過不公平,不過,對一個當時未滿二十歲的年輕人而言,實在不能要求他負責任。
時間、歷練會令人成熟,二十年前,他是一個最糟糕的伴侶;二十年后,他有可能變成一個好丈夫、好父親。
杰克滿懷感慨地來到埔里,輕而易舉地找到了彩君住的地方,低矮的磚墻圍住了小巧庭園,她像兩人初見面時,躺在竹榻上熟睡,秀麗的雙眉微蹙,彷佛在夢里亦承受著壓力與痛苦。
杰克靜靜等得,等著他的睡美人由夢中醒來。
彩君揉著惺忪睡眼,看到他時臉上一片平靜,然后才轉換為震驚、不信的眼神。
他做了這輩子從未做過的事——單膝跪下,向她求婚!凹藿o我吧!”
彩君雙唇微顫,眼淚撲簌簌流下;不管他是為了孩子或者是任何因素,他向她求婚了,這就夠了。她愿意跟他到天涯海角。
“嫁給我!彩君,我會努力做個好丈夫!絕不會再讓你傷心。”杰克懇求道。
“可是……”彩君抽噎,“我沒有辦法再給你錢。”她并不知道蓓雅把“潘蒂娜”賣掉了。
“錢?什么錢?”杰克傻眼,他的求婚跟錢有什么關系?
彩君告訴他,自己被父親“趕”出臺北,脫離父女關系的事。
杰克只感到血液沖上腦部,嗡然作向,彩君還把他當成吃軟飯的男人?
“彩君……我得坦白告所你,”他深吸一口氣,“我有錢。雖然不像你父親那么有錢,但是,一定能讓你舒適度日、不虞匱乏!
彩君單純地接收這個訊息,“那,你不是為了錢才要娶我的啰?”
“我是因為‘我愛你’!”杰克忍不住提高聲量,“你最好趕快說‘愿意’,要不然……”
彩君連忙回答,“我愿意!”臉上的淚痕未干。
杰克猛然站起,抱住了彩君親吻。
良久,彩君才怯怯地問:“要不然你會怎樣?”
他開心地露齒而笑,“要不然,我會綁架你上禮堂!
“恭喜你,姊夫!”允濤滿懷惡意地調侃新郎官。
杰克臉色僵硬,直到公證結婚后,他才知道自己上了大當,聯手陷害他的人不外乎是藍鳳笙、歐碧倩、路允濤和他的女兒,他差點當場翻臉,最后還是為了彩君而忍了下來。
端詳了繼女一番,歐碧情說出肺俯之言,“在二十年前認識他的女人是最不幸的人,二十年后,則是彩君的造化了。人,總是會變的。”
蓓雅和允濤相視而笑,真的,人與人之間的緣分離奇顛倒,不到最后關頭,是誰也說不準的。
允濤福至心靈,追問蓓雅,“你說,你以前捉弄的人全都是背后說人閑話的三姑六婆?”
“是呀!”蓓雅毫無防備。
“那么,”允濤緊盯著她,“只有我是無辜的受害者啰?”
蓓雅滿臉通紅。
“是不是呀?”允濤追問道。
她支吾其詞,“誰教你像愣木頭!”
“說實話!”允濤命令她。
蓓雅滿懷委屈,“是啦!”允濤的確是唯一的無辜受害者。
“為什么?我有這種‘榮幸’,被藍蓓雅當做惡作劇的對象?”他好奇詢問。
蓓雅憶起了允濤是多么一本正經又瞧不起她的神氣模樣,“你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
“有嗎?”他很驚異,“我記得長輩最?湮抑t恭有禮呢!”他夸張的語氣令蓓雅忍不住笑出聲來。
逼問再三,蓓雅被迫承認,“好啦!我想,我是有點喜歡你,才會用惡作劇的方式引起你的注意……”
允濤吹了聲口哨,“哇!你從國小二年級就開始暗戀我了?嘖!嘖!真是早熟!”
蓓雅的臉紅得像煮熟的蝦子,她轉過身背對著允濤,不肯開口。
允濤在背后說:“我想,我們一定能白頭偕老?墒,為了懲罰你這么多年來對我所做的惡作劇,你必須發誓,在結婚以后,不準再捉弄我!
蓓雅點頭。允濤繼續開出條件,洋洋灑灑十幾條,蓓雅猶豫半晌還是點頭答應。諸如每周菜單、家庭支出,包括蓓雅的穿著打扮、外出時間……每一項都必須征詢允濤的意見或同意才可進行。
蓓雅的肩膀愈來愈僵硬,聽著路允濤說:“遵守三從四德,以夫為天……”
她開始磨牙。當允濤突然爆出笑聲時,她才驀然醒悟,轉過身來發怒道:“你捉弄我!”如果不是他一向保持一絲不茍的神情和語氣,蓓雅不會那么容易受騙。
他笑得像小孩子那么開心天真,“對不起!彼艘豢跉,咧著嘴笑,“我現在終于知道你為什么喜歡惡作劇——老天!看你剛才的那副表情,就值回票價了!
“真可惡!”蓓雅跳腳,“你剛剛說的那些條件不算數!”
“不算!不算!”允濤笑著揮手,“統統不算!”
蓓雅嫣然一笑,從此以后,不能再叫他路木頭了。
允濤眼眸中笑意閃爍,低頭親吻他的淘氣未婚妻,纏綿深吻,全然不覺旁人投來的羨妒眼神。
真是奇怪!允濤又驚又嘆,他怎么可能錯得那么離譜?以為自己鐘情于溫柔嫻雅的古典女子?
懷里的小女人就像一團熾熱的小火焰。
有蓓雅在,就有歌聲笑話。
擁抱著她就是擁抱著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