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所有的故事
都開始在一條芳香的河邊
涉江而過芙蓉千朵
詩也簡單心也簡單
——(臺)席慕蓉《歷史博物館》
狐,“千年白,萬年黑”。
就是說,狐類修行千年以上者,會褪去黃色皮毛轉為白色;萬年者則更會變為黑色。
小翠雖不算法力多么高強,但好歹也是一只千年白狐啦。雖說“生不逢時”,處身于人類高度文明的21世紀,限于環境很多驚世駭俗的法術都不宜施展,更別說演繹什么動人的傳奇故事,但——基本上,她過得還是挺舒心的啦!
比起族中那些個幾百年法力的黃毛小狐,她不僅仗著白色皮毛搖身一“變”,成為人類喜愛的寵物犬(不必硬撐著耗費法力變成人形),而且飼主還是東南亞一帶赫赫有名的巨商豪富王家……每天可以悠閑地曬日光浴,吃精致的餐點,連洗澡都有專用浴室……
這可是令那些黃毛小狐羨慕不已的待遇啊!
——只是,……
只是,……只是!
只是唯一美中不足的一點,就是討厭的王元豐!
“為什么?”
一提到這點,小翠就忍不住淚水漣漣。
是啊,為什么呢?
集天地靈秀之氣而生的狐,本就是野生動物中最為優雅、美麗的;何況她身為千年白狐,千載來吸收日月精華修成的法力和累積的智慧……當然會令她人見人愛!
王家老老小小,上至王老太爺,下至管家李媽的小孫兒,誰不疼她寵她如珍如寶?!
老的見了她必給點心,小的見了她也送上“口水淋漓“的香吻一個……這種橫掃千軍沒人擋的個人魅力,偏偏一遇見他就變了樣!
這個討——厭——的——王——元——豐!
王家祖上只是平常的小康人家,到了王太常的父親開始經商,漸漸薄有資產。及至出了二子王太常,讀書不成,輟學后專攻電腦設計,機緣巧合加上幾個志同道合的好友,好死不死就發達啦!總攬中國大陸正版的游戲市場和方興未艾的動畫市場,在電腦界呼風喚雨,成了顯赫一時的大人物。
只是,可能就是所謂的“福禍相依“吧,這么豪富的人家,竟偏是人丁單薄!王太常兄弟三人,大哥早逝,三弟也纏綿病榻,一直沒有結婚。王太常也是盼到三十三歲,才生下一個兒子,就是王元豐。
人們常說中年得子容易得病兒,王元豐卻是個異數——IQ高達180,天資聰慧無比,再配上俊秀的容貌,178CM的身高(尚在發育期還大有發展余地)及發達的運動神經,天啊,簡直就是那種完美到沒有一絲缺陷的天才少年!
剛剛十六歲,卻據說已經自修完了全部大學計算機系的課程,要不是中國大陸已廢除了跳級制度,那他早用不著上高中而是大學畢業了!
——而且最令人稱道的一點,并不是這些;而是,那張天使面孔和足金家世下,是堪與之匹配的一顆天使之心!
就是啊,一般來說,擁有這么優越的先天條件而生下的天才,理所當然會在態度或個性上有那么一兩點令人憎惡之處吧……但,王元豐沒有!
他英俊瀟灑,溫文儒雅,風度翩翩,和藹可親,平易近人……雖然僅僅只是十六歲而已,但,可以預知的是,十年后拜倒在他西裝褲——不,該說是傾倒在他西裝褲下的女子,不知會有多少呢……
一提到這個,從管家李媽到女傭阿香阿梅,無不以手帕拭淚,嘆道:“將來不知誰有好福氣,能把咱們小少爺娶回——不,是嫁給咱們小少爺啊!
在這種眾望所歸,人心所向,大勢所趨之下,小翠只想獨自奔到陡峭高崖之上,遙望明月高嗥一聲(她或許也有狼的血統?),揭穿他的真面目:“你們都被他騙了!他——根本就是魔鬼!”
對!王元豐根本就是個披著天使外衣的魔鬼!
關于這一點,再也沒有人比小翠這個深受切膚之痛的受害者了解得更清楚了……
例證一:
當她正愜意地依偎在王太太臂彎中柔順撒嬌時,王元豐頂著一張天使面孔和陽光笑容出現了,向母親彬彬有禮地問候之后,他腳步輕快地移向母親身畔:“媽媽,翠西亞好乖啊!”
王太太含笑頷首,小翠也偎依得更緊,就在這時——
王元豐柔情萬分地伸出手,撫向小翠雪白的毛皮,嘴里還笑吟吟地說著:“真可愛!”
“呀——”
小翠驚恐地躍起,慌亂之下差點罵出聲來,好在及時醒悟,趕緊收聲,從王太太太臂彎中跳下逃生去也!
“翠西亞,你怎么啦?”
王太太不解地看著寶貝寵物狂奔而去。
“哦,我看到翠西亞脖頸的毛里好像有跳蚤,大概被叮到了吧……”王元豐拍拍手上的毛,淡淡地說。
“哎呀,那該給她洗澡啦!蓖跆畔滦膩怼
——呸!誣陷我!誰身上有跳蚤呀!
“根本,根本就是你在人家脖子上拔下了一撮毛啦!”
躲在濃密的樹冠后,小翠抹著眼淚,恨恨地咒罵他。
例證二:
風和日麗的好天氣,尤其后花園游泳池畔,空氣清新濕潤,小翠懶洋洋地臥在池邊小憩,順便盤算著晚上的點心……
脖頸一痛,她被一只手凌空拎了起來。睜眼一看,不出所料是討厭的王元豐。
看著那張笑容可掬的臉龐近在眼前,不知為什么,這樣溫暖和煦的四月天,小翠卻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
好像蕩秋千般,王元豐拎著她的脖頸皮毛晃悠來晃悠去,搖到小翠頭暈眼花之際,忽覺頸上力道一輕,正慶幸自己脫離了惡魔的掌控,得以自由……雪白的小身子已呈拋物線形劃了條優美的弧線,“撲嗵“一聲落進了碧綠的池水!
猝不及防,“咕嚕!焙攘藥卓谒,嗆得鼻子喉嚨酸水直冒,使勁撲騰著短小的四肢,好不容易才在水面上冒出了頭。
透過濕漉漉的視線,發現王太太和李媽他們不知何時已循聲趕來,眼眶一濕,小翠正欲撲進主人懷中訴苦,同一雙大手又拎起她的頸皮,把她提離了池水。
死死瞪著眼前這個惡魔騙死人不償命的笑臉,小翠縱使身在空中也不合作地抖著身子,企圖讓這個始作俑者哪怕濺到一點“老娘的洗澡水”……換來的是王元豐帶著輕笑的惋嘆:“可憐的小東西,你嚇壞了吧?”
隨即就見他若無其事地轉身:“媽,翠西亞不小心掉進了游泳池,幸好我及時趕到救了她。不過,要麻煩李媽幫她重新洗個澡,再把毛吹干才好。”
不待王太太答話,李媽已忙不迭地點頭答應:“好,我這就去。真是多虧了少爺!翠西亞,以后,看你還敢調皮了!”
水珠還在順著濕透了的長毛往下淌,池畔干爽的地面已濺了一大灘水。被懸提在惡魔手中,小翠只覺得身上不寒而栗……
********
“佺哥?”
慵懶地倚在落地柜的壁角,眼見四下無人,小翠悶悶地開了口。
“佺哥?你睡著了嗎?”
剛剛午后一點鐘左右,王家從主人到傭仆,有事的出門了,沒事的也都在午睡。偌大的起居室里,空蕩蕩的,除了小翠外,一個人也——不,該說是即使算上小翠,也一個人都沒有……小翠是狐(或說是犬?)不是人嘛!
明明是午后陽光正盛的時候,窗戶大開的房間卻籠罩著一種揮之不去的陰冷氣氛。偶爾掠過的一些微風吹得長及拖地的古典派宮廷式窗簾沙沙作響,也使穿窗而入的陽光在墻壁上投下斑駁不一的碎金光斑,令室內的光線忽明忽暗,更增詭異之感。
室內的家具很普通,富貴人家常見的中式紅漆木靠椅和配套的茶幾。只是對面并未放置電視柜,反而用同色配套的書桌和書架取代了慣用的位置?恐鴫牵擺放著同樣是紅漆木制的高低柜……
那縈繞在整個房間中的陰冷之氣,正是從柜上的一只玉瓶散發出來的。
乍一看去,這玉瓶也并非十分特別,富豪之家,誰不裝飾一些古董玉器?單只這房間的書桌上,那尊翠銹鮮明的三足銅鼎,那具形如蟬腹的硯臺,已是相當名貴的寶物了。
只是,這玉瓶——
玉多半色澤呈青碧色,愈上品愈是顏色澄凈,若是能色如晴空一抹的翠色,那當然是極品上品無愧……
怪的是,這玉瓶著色并不勻凈,瓶腹處甚至還有明顯的瑕疵,瞧上去極不起眼,看來倒似是古物中的下品。偏偏主人卻極為慎重的,將它獨自安放在柜頂,再不與其它古董珍品為伍。
“呵……”
并沒聽見聲音,但那抹淡淡的輕笑卻奇異地傳入小翠的腦中——對,她并非聽見了,而是知道了……
“又怎么了?”這個發出訊息的主人帶著微微的寵溺,仿若是含笑發話,“跑來這里擾人清夢?”
小翠嘀咕了一聲,幾不可聞,忽地躍起竄上了高低柜頂,靠著壁角舒舒服服地躺好,才嘟著嘴開口:“佺哥你還睡啊?在這個鬼瓶里睡了一千多年了,再睡連神仙都會悶死!人家是怕你才來陪你說話的呢!
瓶中人——或者就依小翠叫他佺吧,淡淡一笑,嘆道:“就是啊,困在里面一千年了,我不睡還能做什么呢?倒是你,小小年紀,又在煩惱什么?”
“喂!”小翠有些不平起來,作勢伸出前爪要去掏那只玉瓶,伸到半途卻又顧忌起來,收回了爪子,“你不要倚老賣老好不好?沒錯,跟佺哥你一比,我千年的道行根本不夠看,但,我好歹也是白狐了耶,族里多少人要恭恭敬敬稱我一聲前輩……不要再說我小小年紀成不成?!”
佺低低嘆息一聲,卻并不和她爭辯,仍是好整以暇地從容發言:“好吧,白狐大人,你今日何事探訪?”
小翠吐了吐舌:“大事是沒有,小事嘛——還不是那個王元豐,昨天又欺負我!我生活在這么一個受盡欺凌,飽嘗辛酸,苦不堪言,暗無天日……的家庭中,滿腹苦水無人傾訴,只好來找佺哥你羅!”為配合語言內容,她伸出前爪揉揉眼,肩頭也象征性地聳動了幾下,以示自己“淚眼盈盈“的可憐相。
“又是王元豐呀?”佺并不意外聽到這名字,事實上,要不是因他身在瓶中,很可能小翠就會親眼目睹他啞然失笑的面容,“堂堂白狐竟怕了一個小小人類?”
“哎!”小翠不服氣地反唇相譏,“不是佺哥你教導我狐仙不能用法術對付普通人類的嗎?”
“這一條你可真聽話!”這句話滾到了唇邊,佺笑了笑并未吐出口,只是沉默不語。
“可惡!”她繼續抱怨,“偏偏王家是我這一百年來住得最舒服的一家,尤其飯菜合胃口極了,要不我早就別尋生路了!”
佺無語,仍是沉默以對。小白狐雖然叫得嘴響,但無疑,她是為了他而留下的……在自然力量已漸漸消散的今天,在人類早已漸漸遺忘信仰的現代,一只被困在鎖妖瓶中千年之久的萬年黑狐,只怕比那些被鎖在動物園里的普通狐類的處境還要糟糕。但,數年前,他倆意外相遇開始,小白狐就毅然決定留在他身邊,守護已日漸油盡燈枯的他……
而他,也因為某種理由,還不能離開王家……
“呸,王元豐這小子,真是怪胎一只!”小翠仍在絮絮叨叨地抱怨,“想我千年道行,吸收日月精華,仙姿美態誰不喜愛?不是自夸,即使去參加‘可愛狗BOBY’大賽我也有自信奪魁……只有這小子,找著法兒整治我!我猜他一定有人格缺陷,心理變態!可恨,像我這樣的美少女……”
整理了一番心緒,佺自冥想中回神,振作精神打趣道:“依我看,是你修行不夠吧?”
“呃?”被打斷說話,小翠微微一愣,“怎么?我的內丹已有千年道行……”
“千年功力啊,是沒錯……”佺慢騰騰地說,帶著促狹的笑意,“但媚力呢?你的媚珠怕只有米粒大小吧?”
“喂!”小翠禁不住激將,猛地張口,“誰說的?我可沒忘記我們狐貍精的天職——騙男人嘛,好歹也虛應應景,我才沒忽視媚力的修行!看!”
她得意地自口中吐出了媚珠,如雞蛋大小的瑩白色珠,懸浮在半空中,幽幽地發著光……
等了半晌,卻聽不到佺的回話,只有那陣陣壓抑的悶笑。
她大驚,瞪著雞蛋大小的媚珠,恍然醒悟:“天哪!我,我要怎么吞回去?!”
佺終于放聲大笑起來。
——好像好久好久,沒有這么開懷地大笑過了,自從,千年前的那一日之后……
謝謝你,小翠!他在心底默念。
********
從容地走到桌前坐下,王元豐還來不及開口,屋主人——魏明蘭早已忙不迭地吩咐了隨侍一旁的管家:“給王同學上一杯咖啡!
王元豐不動聲色地挑了一下眉,毫不意外地觀察到其余同學面前擺放的都是果汁汽酒一類的運動飲料。但他并未因此發表意見,反倒是在咖啡端上來之后,姿勢優雅地添加了奶精和糖,緩緩地用小勺攪勻那褐色的液體。
一旁的同學,也同是學生會成員的大眾,幾乎是懷著敬慕的眼光注視著他完成這本是極尋常的一切……
“不愧是元豐同學!多有氣質啊!”女生們陶醉著。
“可惡!明明和我們一樣只有十多歲,為什么他做起來那么自然?”男生們嫉妒著卻也羨慕著。
本來只是王元豐所就讀的私立高中——新華高中一次例行的學生會,只是副會長魏明蘭一時興起(天曉得?),就變成了在她家聚會的一個下午茶會?
新華高中屬于一所貴族學校,學生會成員也大半出身豪富。魏明蘭也不例外,父母是某名牌服裝總代理,轄下有十余所大型超市和百貨公司,自然,請十來個同學在自家客廳小聚,算不上什么難事。
并未討論什么事項,學生會成員們已熱烈地聊起天來,早把來此的目的拋到了九霄云外。只是,家境富裕是一回事,這群十來歲的少男少女們,熱衷談論的對象與普通高中生沒什么區別,不外乎影視明星、體育娛樂什么的。
身為剛加入學生會一員的高一新生,王元豐雖對這種情形略有不耐,但礙于立場并不能說什么樣,只得置身事外般地四下打量著客廳的擺設。
也許是中國大陸設計市場剛剛興起不久吧,幾乎所有家居裝潢都大同小異,沒什么特色。對于他們這種有點小錢的人家更是如此。
吊柜流行就打吊柜,電視墻熱門就做電視墻,更別提壁燈落地燈吸頂燈了。去慣了同類人家,王元豐心想大概連浴室廁所的位置都分毫不差吧。
目光并無特定目的地在室內逡巡,他的手也無意識地輕輕攪動著那杯縱使加了糖也極為苦澀的飲品,低微幾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為什么,大家都認為他該喜歡喝這鬼玩意不可?
雜在人群中高聲暢談的魏明蘭無意中側臉一瞟,注意到白馬王子的神情似乎有些不耐,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捂住了嘴巴——糟糕!讓元豐同學看到我笑得這么夸張,淑女形象……
要怎樣才能挽回?
她焦急地思索著。
像我們談的這些花邊新聞、小道消息,多么低俗啊,元豐同學說不定早就無聊透頂了,只是涵養好才……
她靈機一動:“大家到琴房來好不好?是我爸去年底才買給我的鋼琴,利用寒假練了一下,大家不要見笑!”
少年們轟然叫好,一起涌進了琴房。
見他們早已淡忘來此的目的,王元豐也懶得提醒。隨他吧!
“彈什么曲子?”
圍繞這個話題,大家已展開了討論。
“宇多田光的《FIRSTLOVE》怎么樣?”
“或者,安在旭的《FOREVER》?”
“去去去,崇洋媚外的家伙!還是來一曲F4的《流星花園》主題曲吧!
幾乎無一例外,大家把選擇范圍訂在了流行歌曲轄類。偏是王元豐前腳剛跨進門,大伙的議論聲在一瞬間都自動消音,眼睜睜地瞧著他,接著便一個個自慚形穢地低下頭去,閉口不語。
“我,我來彈一曲門德爾松的《G小調威尼斯船歌》!”
魏明蘭深吸一口氣。就是,為了在元豐同學面前演奏,她練習這支名曲花了整整一個寒假,緊張什么!
——只有這種高雅的古典樂曲,才配得上元豐同學的品味啊!
在少女勉強稱得上熟練的“優雅”琴聲中,王元豐無奈地打了個哈欠。所幸,并未給他人發現。
哎!否則會讓別人失望的!
王元豐掩住口,在心底想。
********
默默地走過通往王家宅院的林蔭道,虞凝芷不動聲色地揮手拂開飄散在空氣中的無形黑影。
已近黃昏,日光已削弱了它驅散陰邪的威力;而在這人煙較為稀少,遠離市區的獨門獨戶的通道,有如此之多的靈魂出現,并不十分令她意外。
在這個自然力量正逐漸死去的時代,在天地秩序逐漸崩潰的今天,大氣逐漸混濁,低等妖靈也徘徊世間,留戀不去;唯一過得心安理得的,大約只有那對一切都懵懂無知的人類了吧。
她冷冷一笑,看向身前領先半步為自己引路的辛威——一個自命風雅的公子哥兒。他正不時回頭向虞凝芷攀談,全不知道自己肩上就坐著一個小黑影……
“對,這就是我在電話中提到的虞小姐。”
進得王家大門,分賓主坐下,喝茶寒喧之后,由辛威進入正題,先給買賣雙方介紹情況。
王太常照例握手問好,目光卻不由得停在眼前的年輕女郎臉上。
以一個古董美術商而言,虞凝芷未免太年輕,也太——美麗了!
形狀姣好的瓜子臉,不描自秀的新月眉,飽滿圓潤的紅唇……她竟是一個少見的古典美女!尤其那雙顧盼自若、巧笑嫣然的秋水明眸,散發著令人迷醉的強烈魅力。
只是,他看不出她的年紀!
——縱然她一派綺年玉貌、青春靚麗的外表,但僅從她櫻唇邊噙著的那縷既溫婉可親又冷淡疏離的微笑,她明眸中透出的那種既天真單純又睿智練達的神情……這是經歷了多少世事歷練才得來的滄桑與智慧?
王太常即刻知道,決不該看輕了眼前這位年紀差堪可做自己女兒的年輕女郎!
“虞小姐,對我家那只玉瓶,……有興趣?”客套了一番后,王太常遲疑著開了口。
虞凝芷淡淡一笑:“可否讓我先見識一下它?”
王太常點頭應諾,三人遂起身來到了院子最邊角的起居室。
眼睛中首先映進的,是籠罩在那斑駁的玉瓶四周的那圈淡淡的綠色光暈——并非玉的翠色反光,而是近似慘碧色的靈體光華……
虞凝芷深吸一口氣,緩緩舉步走進了房間。
王太常則早在門畔立住腳,凝立不動。辛威倒是想隨著美女一起進房見識珍奇古物的,偏是一進門就感到了四周空氣中凜人的陰冷氣息,渾身毛骨悚然,不由自主停了腳。
這間房間歷來沒什么人打擾,小翠也偏好躺在這兒睡大頭覺。只是,條件反射般,她睜開了眼。
本來就是近黃昏了,快到晚餐時間,她的生物鐘自動叫餓,令她醒來無可厚非。只是——
眼前這女人,不,女狐是誰?
她睜開眼,炯炯地盯著越行越近的虞凝芷,警惕地豎起了身上的白毛,一副備戰的模樣。
可惜的,虞凝芷看的不是她;或者說,虞凝芷根本沒有看見她!
虞凝芷的眼中,只有那只玉瓶而已!
她美麗明徹的眼眸專注地注視著它,散發出熾熱的光芒……
——找了你好久好久,好久好久……終于找到你了!
她滿眼迷醉,幽幽嘆息。
已近一千年了啊!這漫長的追尋,終告結束……
她著迷地伸出手去,撫上了那尊玉瓶。
——幾乎在同一瞬間,王太常和小翠都在心底驚叫出聲。
王太常驚的是,這尊玉瓶四周空氣陰冷,詭異莫名,膽小一點的人根本連接近都不敢,而摸了它的人更會連做幾個月的惡夢,但這個年輕女子……
小翠則更加震驚莫名。
以她千年道行,白狐之身,只要接觸此瓶頓覺手中如觸火炭,熾燙難耐;而這個初來乍到的女狐能輕輕撫摸瓶身……保守估計即使她不是黑狐也道行相去不遠!
——那么,她此來,難道是要對佺哥……不利?!
“佺,是你嗎?你還在嗎?”
虞凝芷并不見嘴唇翕動,但清冷悠然的語聲悄然映入佺的耳中——確切的說,該是心中?
……他,早已沒有耳,也沒有軀體了啊。
“傳心術!”小翠竦然一驚,偏又無能為力,房間門口有人在,她身為“寵物狗”不能做出任何不合宜的舉止!
“……”悠然長嘆之后,佺也發出了訊息,“是你,凝芷,你還是找來了!
“對!庇菽频活h首,“找了將近一千年,我還是找到你了!
“……”佺沉默了半晌,“如你所見,我已是這等情形,你無能為力的。回去吧!”
虞凝芷緩緩搖了搖頭:“不,我至少——能把你和這瓶,帶回靈山!
“靈山仙徑已消失了六百年,你如何回靈山?”佺反問。
聞言,虞凝芷頗為意外,終于側頭看見了柜子上的小翠,稍加思索便明白這千年以內的消息是小白狐告知他的。
小翠倒是一見她扭頭過來便擺出一副“要打架我奉陪”的模樣。
虞凝芷淡淡一哂,不和她一般見識:“佺,你的固執會害死你!
“無妨!眮绶路鸬恍,“你不是正喜歡我這點嗎?”
虞凝芷俏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紅暈,少女時代的回憶悄然浮上心頭,又被她強行壓了下去。她望望小翠,微皺了眉:“這小白狐是誰?”
小翠聞言翻了翻眼:黑狐們都喜歡倚老賣老嗎?
佺回避了問題:“你見到我了,回去吧!
“見?”虞凝芷挑了挑秀眉,反駁他,“怎能算見?靈狐一族最驚世駭俗的天才佺,如今就龜縮在這只破瓶里,我見到什么了?!”
“多說無益,你回去吧!”佺似乎不愿多談。
“……我不要!庇菽埔Ьo了唇,“我要帶你一起走!”
“可以。”佺很快地接了話,“帶我的尸體,不,連尸體也沒有,只能說,帶我魂魄的碎片一起走!”
虞凝芷沉默下來。
——這并非威脅,而是決心。
“……我明白了!
她調轉頭,走出了房間,再未留戀回顧一眼。
“虞小姐,這是你在尋找的那只古瓶嗎?”回客廳的路上,辛威戰戰兢兢地問,潛意識里,他覺得那只瓶很可怕。
“……是的!庇菽泣c點頭,“宋代的九轉玉瓶,又稱……”她把句子的下半截咽了下去。
又稱“鎖妖瓶”,她在心底補充。
“我找它找了很久!彼{轉了話題。
“那么,“王太常深深地凝視著她,“虞小姐是……”
她深吸一口氣:“我……”
“哪個混帳說要賣的?!”一聲斷喝打斷了兩人的對答。
一個拄著拐杖的老頭兒出現在客廳門口,皺紋密布的臉上因憤怒而氣得通紅,渾身還在微微顫抖。
“爺爺!”王太常搶上前去,攙扶住了老人。
辛威在一旁目瞪口呆:天哪!王太常的爺爺……王太常怕已將近五十歲了,他的爺爺……豈不有百歲高齡?還這樣中氣十足……
“不能賣!九轉祈福瓶是我王家的傳家之寶,祖上傳下的,主掌福運,絕對不賣!”老頭兒還在激動地大吼。
王太常攙著他,心中萬般無奈。
只有老一輩的人才信什么鎮宅之寶,驅邪之物,他可是二十一世紀最新最先進產業——電子科技業的領頭人啊,怎么會相信家族福運全系于一個區區死物之上……何況,那只瓶,又詭異得可怕!
好容易找到一個敢于買下它的買主,卻……
他側頭望了望虞凝芷,明白這樁買賣算是泡湯了。
“祈福瓶?”
聽到這個稱呼,虞凝芷真是想大笑出聲。也對,對人類而言,鎮邪收妖的法寶,當然會帶來福氣……
“王老爺爺,“虞凝芷含笑點頭,“知道您的心意,我不會搶走您心愛之物的。這個買賣,就算了。請你們好好保存它!”
她欠首為禮,巧笑嫣然,委婉拒絕了主人的挽留,告辭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