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無論多么耀眼的光環都掩蓋不了的事實是,峨眉山上清修的日子實在很無聊很無聊。
下山放風幾乎是所有年輕人夢寐以求的事情,由于供求關系過于不平衡,每次師叔伯或者高位弟子出門之前,峨嵋派都不得不組織一次規模盛大的抽簽活動,本著公平公正公開的原則,選拔下山隨行的低位弟子名額。
我們知道抽簽這種事情是靠運氣的,有些人一輩子都沒辦法抽到上上簽,有些人則是好運來了怎么都擋不住。峨嵋派三十六代俗家弟子春曉,就是屬于后者。
可是春曉也挺奇怪的,自從十八歲跟著師姐下山回來之后,她就再也沒有提過出門的要求。
無奈簽運太好,所以她連不參加抽簽的自由都沒有,每回到抽簽之前,都會有一大群師姐妹跑到她所在的寢房,要求把抽到的好簽讓給自己,或者請她用寶貴的“神之一手”直接幫忙抽簽。眾人為了達到請她“出手”的目的,這個送點家鄉特產,那個贈她一雙繡花鞋,零食、正餐、荷包、繡花肚兜、漂亮衣裙……但凡誰手里有好東西的都往她那邊送,輪值到力氣活的時候也有人搶著幫忙——也許整個峨眉最過得頂頂舒坦的,不是威嚴的師太們,而是春曉這個輩分最低的俗家弟子。
“山下一點都不好玩,你們為什么要去呢?”
春曉坐在田塍上,舔著糖葫蘆,漫不經心地問給蔬菜施肥的師姐妙靜和師妹妙逸——這二位是在與各師姐妹的競爭中勝出,才得到幫她干活這一“美差”的。
“阿彌陀佛,師妹此言差矣。我們不是為了下山去玩,而是想隨師父一道去九華山,聆聽智上禪師宣講佛法!泵铎o一邊揮汗如雨,一邊向她解釋,口氣十分平和,素來寡言的妙逸則只是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更不好玩!贝簳源蛄藗呵欠。俗家子弟雖說清規戒律不如空門女尼嚴謹,卻也是要做早晚課的,她每次都是胡混過去,佛法什么的,一竅不通。
“那馮師妹,你是為什么想下山?”
馮涓是個青春年少的十六歲姑娘,去年剛入的門,這回爭取到春曉幫她抽簽,眼下正趴在菜地里捉蟲。聽到這個問題,她臉紅紅地橫了春曉一眼,“師姐你明知故問!”
“?你這么小也想嫁人了?”春曉愕然。峨眉山上沒有男子,俗家女弟子的婚配就成了大問題,有許多人都是下山辦事過程中,與江湖上的男子看對眼,從而完成終身大事的?墒遣攀鶜q的小姑娘,也早了點吧?
“不早了啦!”馮涓雖然害羞,還是努力表達自己的想法,“方師妹才十五歲,就已經和泰山派的弟子定了親,我也不像阮師姐那么優秀,好多人爭著求親。要是再不快點,等好男人全被搶光,會變成老姑婆的!”
“師妹,專心干活!泵铎o出聲阻止她說下去。
誰都知道這邊有個二十一歲的春曉還未出嫁,她這么說不是讓人家難堪嗎?自從今年年初比春曉大上一歲的江清儀,被峨眉山下某財主吹吹打打花轎扛走之后,春曉就榮膺了“峨眉山最大齡未婚俗家弟子”的稱號。
“有什么關系?春曉師姐才不會在乎呢!”春曉這個人,好說話到了新入門的師妹都自然而然爬去她頭上的程度,所以馮涓也不怕冒犯什么的,還不顧妙靜頻頻丟過來的眼色,很好奇地問道:“師姐,你難道就不想嫁人嗎?”
換了一般人到這個年紀早就著急了,偏她還是安之若素,連下山尋覓姻緣都懶得去。
春曉舔了口糖葫蘆,說:“我當然想啊,要是不準備嫁人,我還不如剃度算了!
別說你把經文背得亂七八糟,就沖著你每頓飯都要吃肉,師父師祖都不可能給你剃度的啦——師姐妹三人在心里猛翻白眼。
“既然這樣,你怎么還不去找婆家?”
“我找好了嘛。”
“什么?”馮涓瞪大了眼,妙靜和妙逸卻在心里暗暗叫苦。
春曉自顧自吃下最后一顆山楂,把串糖葫蘆的棒子在地里一插,雙手捧臉,露出夢幻般的神情,“我已經和人約好了,他會來娶我的!
“原來是這樣!好好哦!”馮涓恍然大悟,隨即另一個疑問又冒出來,“你是下山的時候找到婆家的嗎?”
“對啊。山上從老鼠到老虎都有雄有雌,就是男人抓不出一個來,當然是要山下去才能找咯!
妙靜皺眉,“阿彌陀佛,師妹,說話不可如此粗俗!
“哦!”春曉捂住嘴,一雙靈活的大眼睛左右亂瞄,就怕被嚴厲的師叔伯們聽到,又要罰她不準吃飯。她吃不了飯,就會有很多師姐妹偷偷送東西過來給她吃,結果就是吃得比平常沒受罰的時候還飽,肚子脹到晚上都睡不著,劃不來啊劃不來。
她孩子氣的舉動令妙靜和妙逸相視而笑,這個開心果,如果能夠一直留在峨眉山,其實也沒什么不好。
“可是你上回下山不是三年以前了嗎?那個人怎么會還沒有來娶你?”
妙靜妙逸心里咯噔一下,專注地等春曉反應。
春曉沒什么過激的表示,只是歪著頭想了想,說:“大概還沒有攢夠錢吧,他看起來挺窮的。”
“師、師妹,我想會不會是對方……那個,出了什么事,所以沒辦法來娶你,我、我看,你要不要試試看找別人嫁了?”
妙靜吞吞吐吐地勸說,心里一直念著“阿彌陀佛”。
“?會出什么事?他似乎功夫挺好的啊,人也不笨。”沒人會去害他吧?
“阿彌陀佛,天涯何處無芳草,師姐你也許能找到更好的。”連妙逸也忍不住開了口。
“雖然窮了點,但他沒什么糟糕的地方,我覺得那樣就可以了!贝簳孕Φ煤苄腋。
妙靜和妙逸兩人心中不斷說著“糟糕,簡直糟糕之極”,卻不好真的說出口,臉上的表情因此變得十分怪異。
馮涓看了她們好一會兒,忍不住問道:“兩位師姐,你們為什么要勸春曉師姐放棄那個男人。俊倍疫B沉穩的妙逸師姐都出口幫腔了,看起來不像是開玩笑。
妙靜一呆,勉強笑道:“怎么會呢?師妹你聽錯了,我們只是覺得春曉還年輕,應該多考慮一點!
年輕嗎?馮涓懷疑地瞄了一眼春曉。如果是和師父師祖比,確實還算年輕吧,咳咳。
看著在地上亂畫師伯師父人頭的春曉,妙逸輕輕嘆了口氣。
之所以要她放棄,是因為那男的根本就沒把春曉放在心上啊——知道當年事情的峨眉弟子,實在都很同情春曉,也希望她能夠結束這種無望的等待,可是如果老實告訴春曉,那個男的已經在這三年里一連娶了四個妻子,春曉就算不哭死也會氣死的吧?眼下也只能求佛祖保佑,指引她早日找到新的心上人了?墒强船F在這情形,難難難!